监控摄像头黑漆漆的、反射出他的身影。诸今尽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朝它比了个中指。公司里的一切都在提醒自己,如果方宇钦就这么离开了公司,离开他,他会发疯。
诸经理脚步轻快地回到自己办公室,准备吃早饭,不料就在他准备喊方宇钦的时候,主管一下子把他拦住,讲:“经理,我们去会议室开个会吧。”
“嗯?”
“人事部总经理,监事会的陆先生,还有方宇钦已经在咱们办公室等着了。”
“发生什么了?”他一下子没听明白。
“哎,你去了就知道了。”主管唯唯诺诺的,低着头引路,“出了点情况。”
诸今尽扔下了材料,莫名其妙地跟着去了会议室,一开门,就看见萍经理和一个没见过人的坐在一起,方宇钦坐在他们对面。
“怎么了?”诸今尽没有理睬那两个人,直接拉开椅子坐去方宇钦身边。
萍经理开口:“总部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反应你们部门的方宇钦和你有同性恋行为。”
“什么?”诸今尽险些站起来,“谁造的谣?”方宇钦偷偷拉了他一下,让他冷静,对萍经理说:“我再一次重申,我们之前没有同性恋爱的行为,如果要定罪,请让那位举报人举证。”
诸今尽看了他一眼,一下子说不上话来,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把,乱糟糟的。
萍经理没有理睬,继续对诸今尽说:“这只是其一。他还反映了情况,方宇钦倚老卖老,对你们部门新来的实习生在茶水间进行性骚扰。有关这一点我们找了那个实习生,他基本同意以上阐述。”
“啥?”诸今尽已经全然懵了,完全搞不懂状况。
“方宇钦,你愿意说一下这个事情么?”
方宇钦想了半天,与诸今尽对视一眼,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位西装笔挺的姓陆的先生一言不发,只是录音,萍经理继续发问:“据他所说,你们当时在茶水间,他好心把茶杯递给你,但是你抓着他的不放,是有这种情况吗?”
“啊……”方宇钦动了动唇,想起来了,“对,有。但是我那个举动不是性骚扰,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方宇钦低下头,喘息声也越来越急促,“我当时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没有注意到。”
“你在服用药物吗?”
“没有。”
“我再提问一遍,你曾经有做过盗窃、抢劫、吸毒、赌博和同性恋性行为等被公安机关查处的行为吗?”
“没有。”
“你是同性恋吗?”
“我是。”
“够了吧!”诸今尽一拍桌子,打断了他们,“这也太离谱了,什么时候个人隐私也能被你们人事部拿来定罪了?”
萍经理依旧是那副冷漠的表情,对待诸今尽的暴怒不为所动:“这不是我们人事部搞出来的事情,是你们部门的人举报到总部去的。”
诸今尽一下子不响。
“还有,最后一项,根据那封举报信,昨天夜里你在办公室故意挑衅其他员工,险些酿成聚众斗殴事件,情况属实么?”
方宇钦继续回应:“与实际情况不符。我昨夜没有挑衅任何人。”
“但是。”萍经理从文件夹内抽出一张纸递到方宇钦跟前,“这张照片附件是举报人提供的,我们打印了出来。你看一下。”诸今尽凑过去一瞧,小油条正捏着方宇钦的领口,主管拉着小油条,玲玲挺着个大肚子在一旁劝,看着确实非常凶险。方宇钦瞥了一眼,继续坚持:“只是普通的口角,我没有做任何过激的事情。”
“发生口角的原因是什么?”
“他们污蔑诸经理和我是同性恋人。”
萍经理看着主管:“他说的属实么?”
“是,是。”主管频频点头,把头越点越低,秃脑袋上冒了汗。
那个监事会的和萍经理交换了个眼神,收起了录音器。萍经理站起身,居高临下宣布:“根据举报内容和调查结果,依据本司规章制度员工方宇钦严重违纪,我们决定解除与雇员方宇钦的劳动合同。希望部门经理能够配合,在七个工作日内向人事部提交《解除劳动合同审批表》。”说罢走了。主管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眼看他们就要走远,拔腿追了上去。
方宇钦微微发愣,而诸今尽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瘫坐在座位上,嘴里念叨着:“这不可能……我早上刚替他争取了,怎么可能……”方宇钦抓住他的手,轻声安慰道:“没事的。”
“为什么会有人做那种事情?”他头脑嗡嗡地响着,好像宿醉还没有走,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梦。他捏了捏方宇钦的手,是真实的,“这不公平。”方宇钦反倒是那个冷静的人,跟他讲:“我还可以提出仲裁,直接跟公司走法律程序。”
诸今尽问他:“你真的愿意留在这个公司吗?”
方宇钦点点头。
“为什么?”
因为你希望我留在你的身边。他当然没有说出口,只对他讲:“大公司福利好,开的薪水也足够。我想在这一年内存足够的钱,提前为养老做好准备。”
“好……”诸今尽咬着嘴唇,似乎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我帮你,你如果要仲裁,我帮你打官司。”
“晶晶。”
诸今尽仰起头。
“我们先回办公室吧。”方宇钦哄他,就和哄宝贝一样,“早饭还没有吃呢。早饭不吃要生病的。”
“好。”
诸今尽不知道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回到这个办公室。虽然监控录像暂时被黑了(他也不知道公司什么时候会发现,发现了之后会对他们做些什么),然而自己的一举一动依旧被这群人收在眼底。他突然明白了之前萍经理教他的,让权力渗透进群众内部。他们不仅被权力制衡,同时也是权力的表现,眼睛无处不在,那张透明网是真的。他回到办公室后立刻开始检索起合同法,并且对方宇钦讲:“你有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己?”
方宇钦苦笑了一下:“有啊,公司监控。”
可是监控被他们自己给毁了。电脑屏幕上的那个摄像头小灯依旧亮着,诸今尽失魂落魄,仿佛掉入了自己过去挖下的鸿沟里,更糟糕的是,方宇钦是因为自己的怂恿才去做的。想到这,诸今尽垂下头,再次将脸埋在掌心中哭泣起来。是自己害了他。
“没事没事。”方宇钦这次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只重复这一句话:“没事的,没事的。”
“我不想让你离开。”诸今尽终于崩溃,在失恋的痛苦、向父母出柜后逃之夭夭,以及终于要失去方宇钦的绝望中痛哭起来。
第25章
逃走的大黑象 • 賢三
字数:3530
更新时间:2019-08-09 09:00:00
25
诸今尽没有吃早饭,午饭也没心思吃,把公司法务的背景搜了个底朝天。方宇钦终于看不下去,劝说几次无果后直接把他电脑电源拔了:“你得请假。”
诸今尽气得直瞪他。
“请半天病假吧。”
“我又没生病。”
“你老实告诉我,这个礼拜吃了什么?”
诸今尽使劲回忆,记不太清:“你又不来做饭,我都喊的外卖。有时候就不吃了。”
“睡觉呢?每天能保证至少6小时的睡眠么?”
“睡不着就喝酒,总能睡着的。”
“你昨晚上说自己最近一直在哭,是么?哭了多久了?”
诸今尽被他问烦了,推开他,讲:“你是不是怕我也得抑郁症啊?我不会的。”
方宇钦及不信任地看着他,直到看得诸今尽快要发火,才退开一步,讲:“那个群里有律师,我可以去咨询他。你不用太操心。”
“哦。”他明白了,对方就是不愿意自己帮他呗。行,我自作多情。
“对了,你昨天说你出柜……”
“你不打算和我’单纯的上下级关系’了吗?这是我的私事吧。”
方宇钦不响,默默离开。诸今尽的手机依旧时不时震动着,他妈再次打电话给他,被他按掉。约莫二十分钟后,方宇钦返回,拿着了张报纸放在诸今尽的桌面上:“请问这是什么?”
诸今尽匆忙撇了眼,讲:“公司周报啊。”
“上面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
“我顶替你写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能不能删除。”
“**妈你们让我静一静好不好?!”诸今尽爆呵一声,吼完后只觉胸口振得发抖,随即蔓延到后背,手指,浑身一阵阵发麻。这个动静不只是部门,连楼道里的人都听到,甚至他自己都愣住,惊慌失措地看着方宇钦,半天没能再说得出一句话来。诸今尽狠狠用手搓了几下脸,把脸搓得通红:“你帮我跟人事部请个假。”说完之后惊慌失措地走开了。此刻他只想逃开,远离一切狗屁倒灶的事情。
老妈又打了电话过来,诸今尽认命,接了起来:“你说吧,我听着。”
“儿子,侬现在在单位伐?妈妈过来寻侬。”
“我不在,我请假了。妈,现在先不要说这个好伐?我处理完其他的事情再来找你。”
“侬请假还忙啥啊?”
“妈,吾肯定会来帮侬解释额,现在真的勿是晨光。”
诸今尽再一次挂了电话。他忘了拿外套,穿着单衣在寒风萧瑟的街头乱走,冬日阳光很好,马路上人不少。不,应该是随便什么时候都有人,你能在上海找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吗?诸今尽觉得自己逃都逃不掉,那些或者步履匆忙或者说说笑笑的人一下子组成了高墙。这次换成他爸爸打电话,他一瞬间想把手机扔了,仍在黄浦江里,扔光,烧掉,敲坏所有东西,对着他的爸妈乱叫乱吼,对着所有人然后所有人就会说你这个人无情无义不忠不孝你没有道德没有纪律不不不他们不会说这些他们会说你一个成年人为什么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女人要爱自己男人要爱自己所有人都要爱我他妈的怎么爱自己你你你你来看应该这样做高效。快速。便利。人工智能。你来,他来,核武器庆祝文明社会的文明人巴比特我们已经与落后告别;我们已经飞向宇宙不要被爱情冲昏头脑爱情不值钱成年人不会被爱情困住要让自己的内心强大起来,强大起来,强大起来,内心强大,强!更厉害!更有钱!更牛逼!
“先生,少儿英语看一下吗?”推销员看他不做声,一路跟着他:“先生,像您孩子应该还小吧,学前报个英语班更合适。”“咱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咱……”从小就要优秀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诸今尽你为什么突然离开上海诸今尽你真的是gay啊天呐不要这样吧我看着你挺正常的诸今尽你就不是个好儿子诸今尽诸今尽“有优惠,现在报了肯定不吃亏,在上海谁还不会说英语啊?很多家庭都是双语对话。”
诸今尽停下脚步,睁大双眼,拳头紧握,嗓子像是被人攥着,依旧说不出话,他试了几次,最后拼劲全力朝着那个推销员怒吼了一声。这声吼让他看起来如猛兽无疑,露出嗜血獠牙,满目狰狞。
推销员吓得转身就跑,旁边的路人惊了,驻足看他,有几个还掏出手机对着他,嘴里念叨着“神经病”“精神上出问题了吧”之类的字眼。他恶狠狠地看着这些人,才明白,原来被打上“精神不正常”的标签是多么容易。
呵,真是太容易了。他满脑子只想到方宇钦,他或许终于明白了方宇钦每日的生活,这个男人的每一次沉默和“我不愿意”,都是在大屠杀中的一次次精神叛逃。与此同时,方宇钦来回在办公室踱步,嘴里不停念叨着破碎的句子,手足无措。要不要去找诸今尽?他在问了自己无数遍之后联系上了M:
“晶晶会不会有轻度抑郁?”
M给他整懵了:“你这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
“我觉得我经理最近压力太大了,我能为他做什么?”
“哦,那个诸经理啊。怎么了,你们黑监控被公司发现了么?”
“还没有。他们连看都不看。”方宇钦撇撇嘴,心思已经全然不在公司上。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介入诸今尽的生活,进而将他拉入漩涡里。爱他的最好方式就是离开他,越远越好。
“宇钦 ?宇钦说话。”那头的M显然有些急了。方宇钦很想回应她,可是他的脑子越转越慢,不知道应该组织什么样的句子才好。要用那个词组呢?“担心他。”方宇钦困难地选择出了个恰当的动词,“很担心。”
“你先确定他人现在在哪里。”
人?在哪里?这是一个问题么?他消化了一会儿,喃喃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非常含混不清。无效地交流了几分钟后,电话那头的M沉默了,这应该是前期老年痴呆的表现之一吧,然而方宇钦身边没有人可以照顾他。
“宇钦,你该怎么办……”
“担心他。”
有人敲响他办公室的门,主管再次出现,喊:“方宇钦,HR领导和从总部下来的一个领导找你谈话。”
方宇钦甚至没有时间放下手机,就被主管“押送着”穿过狭长的走廊,从一个办公室绕过另一个办公室,在冰冷的脚步声中,他越走越迷糊,逐渐迷失在一些列知觉中,困惑地问自己:“我是谁?我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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