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座楼之间的直线距离大约四百米,吃瓜群众密布,还要包括各种台阶,栏杆,花坛等建筑的阻碍,纪晨几乎拼了命地在奔跑,冷风随着焦灼的喘息贯入肺部,每一喘都一抽一抽地疼。
但还是太勉强了。
他甚至没能冲进大门,就听得楼上一连串爆竹般的脆响,热浪席卷,轰鸣大作!
纪晨保持着前冲的姿势,呆呆地仰着头。
时间似乎在刹那间停滞,空间恍惚中化为可触摸的流质,空中的两人呈现一帧一帧的慢动作,一胖一瘦,浑身漆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视线可及的一切迅速消逝,化为大片留白。
时空的凝滞不是错觉,庄娉婷提交了猜想,他们在登出了。
身体仿佛陷入凝脂中,拼尽全力也纹丝不动,纪晨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霸屏,叫嚣着冲击他的脑仁。
第二次了。
第二次……眼见着他离开,却束手无策。
……
晨星一众离开副本后,消防车终于开进了校园大门。
由于着火的教学楼靠近马路,那段路进行了短期封锁,又正巧赶上下班的时间点,前面一头莽进来的车百般腾挪也掉不回去,后来者又前仆后继,最后大段车流堵死在道路一侧,像条鼓鼓囊囊的大长虫。
众多车型中,一辆银白色流线型阿斯顿马丁格外鹤立鸡群,既不亮灯也不狂按喇叭,只孤傲地缩在一旁,冷眼旁观。
车上的人却没那般傲气,邵润珂呜嗷乱叫着往软椅上一缩,贴着车窗一阵猛蹭,将一头软毛蹭成得杂乱又蓬松。
从侧面探过一只手,挡在少年的脑袋和车窗之间,手的主人微微不悦道:“别蹭。窗太凉了,小心回去头疼。”
邵润珂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哀怨道:“齐宿,你可算搭理我了!”
齐宿眼瞳微缩,手指微微弯曲,替邵润珂理了下头发,笑道:“哪敢不理你,我就……走了下神。”
两人的关系比起之前又亲近了许多,邵润珂懒懒地缩在软椅上,撒娇般地拽着齐宿手腕,说:“那你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齐宿双眼微阖,大段信息迅速涌入他的脑海,几幅画面在他眼前闪现。
他们刚刚结束了与甄氏企业的扯皮,双方签订合约。
其实以邵家与甄家的地位差距,对方不会、也不敢在合约中下绊,更不敢对代表邵氏的邵小少爷不敬。
但邵润珂仍然非常不开心——纵观整个沟通和谈判过程,他只在最后签字的时候上了场,其余时间就像是端在架子上的琉璃瓶,除了名义上镇场,什么作用都没派上。
倒不是他疲懒,只是双方讨论的内容他大半都听不懂,想插嘴都没底气,只好一声不吭,缩在一边当背景板。
扮了一天花瓶,换谁心中都难免不痛快。邵润珂强忍着没当场崩掉表情,只是出了大门,坐上自家的车后,委屈巴巴地一头钻进齐宿怀里:“呜啊啊啊!我为什么要搞这些?!”
少年一脸哀怨,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金毛。
齐宿摸着他柔顺服帖的黑发,轻声说:“因为你是邵家唯一的小少爷,邵家的一切将来都要你来继承啊。”
邵润珂撇着嘴,嘟囔道:“听起来就没劲,我还不如离家出走打游戏呢,十年后说不定还会被誉为活的电竞教科书什么的……齐宿,你说我再加把劲,能不能加入哪个战队?”
齐宿做出思考的表情,片刻后慢慢道:“应该……没什么问题。你努力一把,然后把喜欢的俱乐部买下来?”
邵润珂:“……”
这不是逗人吗?
他愤愤地瞪了齐宿一眼,气鼓鼓地转过身去,盯着窗外不说话了。
少年的眉眼还没完全长开,白嫩的脸颊带些婴儿肥,眼眸乌黑澄澈,生气的样子也十分可爱。
齐宿望着他的后背微笑,目光下意识变得柔和,想了想说:“你真的想去打游戏?”
如果邵润珂是认真的,齐宿想,他就帮少年换个身份。
虽然之前抹除邵斐的痕迹费了他不少力气,但如果只是将两个人的存在互换,消耗比上次会小很多。
但邵润珂倚着车窗,沉默半晌,还是小声道:“算了,我就随便说说。”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抬手拨开额前的发丝。
一尘不染的玻璃映出少年气质空灵的镜像,容颜依旧稚嫩,目光却刹那间深邃了许多。
“你说得对,我毕竟是邵家唯一的小少爷。”
邵润珂幽幽地叹着,一份不符合他年纪的成熟跃上眉梢。
“我总要长大,不可能一直玩下去啊。”
少年的右手轻抚在车窗上,与影子中的自己指尖相触,又似乎透过玻璃,虚握住不远处漫天火光。
齐宿心神倏地一颤!
刹那间,他仿佛在邵润珂身上看到了邵斐的影子。
那些顺着血脉传承的傲然与贵气,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坚忍不拔,平日里被少年天性的懵懂所掩盖,不显山不露水,却能在关键时刻冒出头来,支撑着他做出抉择。
邵润珂回眸一笑,神色坚定道:“齐宿,我想学些金融知识和谈判技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在哥哥看不见的地方成长呢!
第53章 chapter53
阳光舒心沁脾, 为清爽的风添上一丝暖意, 碧蓝长空廖远空阔, 万里无云。
结束了维纳斯副本,晨星四人齐聚在宽阔的办公室内,在纪晨率领下, 展开了一轮“副本中不正当行为检讨反思大会”。
庄娉婷最机灵,抢先发言,她以手掩面, 腔调沉痛又惭愧:“老大,我错了,我不该被小视频晃了心神,以至于疏忽了对周边环境的警惕。”
纪晨板着脸, 不说话, 微微点头。
下一个是披萨。
瘦得像根麻杆的青年木着张脸,思考了一会儿,干巴巴开口道:“我错了,不该被小视频晃了心神,以至于疏忽了对周边环境的警惕。”
庄娉婷:“……”
她不动声色地抬脚向旁边踢了一脚,心想学我就学我, 能不能换个不重样的说法?
不过纪晨并不打算追究, 也点点头,算披萨过关。
他的目光重点放在了最后的番茄身上, 眼神幽暗,意义不明, 看得番茄浑身哆嗦。
死里逃生的胖子小心翼翼道:“我……我错了,不该……被人物对象晃了心神,以至于疏忽了对周边环境的警惕?”
纪晨默然望了他片刻,突然阴涔涔地笑起来,番茄立即意识到这样说混不过去,慌里慌张地琢磨其他说法:“那个……我不该……我说老大你别这么看我,怪吓人的——等等,我知道了,我不该在跟危险的剧情人物单独相处时关闭联络器!”
这句还像点样子。
纪晨脸色稍缓。
番茄大出一口气。
他抹着额角渗出的汗珠,愁眉苦脸地开始喊冤:“老大,你不知道当时情况,我明明已经占了上风,马上就能收拾那个死老头——谁能想到他在旁边布置了炸弹?那玩意儿一爆,直接把我震懵了!”
“哪来那么多借口?”纪晨皱着眉,拍板道,“还是欠操练。去,每人先下去,绕着操场跑二十圈。”
番茄:“……”
别啊老大!非战之罪啊!
番茄心底一片哀嚎,表面上却不敢多言,他也知道自己理亏,于是愁眉苦脸地耷拉着脑袋,听着纪晨一番数落,又接了一大堆训练任务。
最后纪晨说:“我也有错。我因为私人感情问题,在副本中不够投入,安排你们独自执行了危险任务。”
说着,他拍拍番茄肩膀,满怀歉意道:“你身陷危局,我却没能及时察觉,救援不及时——这是我作为队长的失职。你们的惩罚任务,我加倍。”
纪晨话音诚恳,目光真挚,阳光映亮他俊朗的侧脸,一双星眸饱含温情。
番茄顿时感动得泪眼婆娑,眨着一双湿漉漉的小眼睛,扭扭捏捏道:“老大,你没错,是我们拖你后腿了!你真的犯不着惩罚自己,倒不如减免……”
纪晨挑眉:“倒不如减免你们的惩罚?”
番茄眼睛一亮,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纪晨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突然,他飞起一脚将番茄踹飞,脸瞬间拉得老长,沉声道:“都想得美!二十圈,一步也不准少!”
番茄:“……”
欺骗老子感情!
他默默收起心底刹那间的小感动,低头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三人领了罚,哼哧哼哧出门跑步去了。
木门关闭的刹那,伴随着一声脆响,纪晨眉眼间的笑意瞬间倾颓。
轻松和惬意从他身上迅速抽离,男人向后一仰,跌在转椅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沉默不语。
疲沓和焦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他的脸颊,纪晨默默凝视着屋顶,目光却异常空洞。
大楼年份已久,角落位置的墙皮上分布着几条裂缝,透过那漆黑蜿蜒的曲线,纪晨耳边恍惚又响起火苗升腾的噼啪声。
夜色森然,火光冲天,清瘦身影从半空跌落,风儿打着旋向上飞,却托不住他的身躯。登出的瞬间,纪晨隐约瞥见半空中裂开一条漆黑的缝隙,虚空中探出模糊的金芒,缠住青年手腕,将人拖向未知的裂隙深处。
邵斐的身份,两个世界的争斗,这些齐宿都告诉过他。
齐宿没说邵斐在做什么。但他即便不说,纪晨也不难猜想——与主神、副本牵扯在一起,又严重到要洗去所有人的记忆,邵斐的处境恐怕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危险。
怪他隐瞒实情,讳莫如深?还是怪他违背约定,不告而别?
纪晨痛苦地合上眼,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揪住,怒火和悲愤在胸膛中喧嚣咆哮,一时间呼吸都有些急促。
他心如明镜。
归根结底,最令自己痛苦的,是自己的心余力绌。
无能到……邵斐认为自己不可能帮得上忙,他处处隐瞒,无非是因为自己令他无法信赖,无法依靠。
就跟自己对番茄他们隐瞒邵斐的身份是同种道理。
副本中事发突然,邵斐的存在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回归后纪晨当然要跟队员解释——但左思右想,他还是选择了“上面派来的特殊编外人员,身份机密”这种烂大街的借口。
无他,只是要说清邵斐的身份,就得讲述他们一起度过的副本,进而要解释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记得这回事,还得解释纪晨自己为什么是特例。而这些根本解释不清,除非把齐宿告诉他的世界真相全部坦白。
但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无非是多几个人忐忑不安,根本无济于事。
邵斐……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清风掀起窗帘一角,窗外高楼林立,不断有车流呜呜驶过。抬眼望去,对面写字楼淡蓝色玻璃光晕缭绕,几只白鸽低空滑翔,轻盈落在楼台上。
纪晨半瘫在座椅上发了会儿呆,抹了把脸,勉强打起精神。
他直起身,忽然余光一瞥,眼神一凝——看见自己手腕上不甚明显的一道银纹。
那是齐宿留下的“后门”。
恰有一股气流穿堂而过,在窗口与室内的空气相撞,阳光下卷起无形气旋,窗帘在风中摇摇摆摆,尾端拴着的几串流苏撞在玻璃上,响声清脆悦耳。
纪晨脑中灵光一闪,双眼陡然亮了起来!
他摩挲着自己的手腕,力道很大,几乎快要磨得秃皮,最后恨不得上牙咬几口。银纹却没有丝毫反应,对纪晨的举动置若罔闻。
不行,这样不对。
纪晨沉思片刻,心中又浮现出一个念头。
他突然起身,大踏步走到窗前,撸起袖子探出胳膊,任由阳光和天地间隐约的金光落在小麦色的肌肤上。
金光落下的刹那,纪晨眼尖地捕捉到一丝变化——银纹看上去更亮了些,仿佛在奋力抵挡。
微微合眼,他感到手腕处慢慢烧了起来,表皮炽热,内里却冰冷如寒流,从银纹的位置顺着经脉迅速流淌,不多会儿,整条胳膊都变得麻木。
纪晨棱角分明的脸上却露出一抹喜色。
他在窗边伫立许久,几乎站成一座凝固的雕像,直到日光偏移,晚霞染上天际。
绚烂的色彩映入纪晨眼瞳,在深邃的眼窝上打下浅浅的暗影,愈发显得一双黑眸凌厉明亮,似有火光跃动。
他双拳渐渐攥紧,终于下定决心,走回到办公桌前,解开电脑锁屏,打开电子邮件软件。
“尊敬的京华研究院——”
“我是晨星攻略组纪晨。关于主神和游戏,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希望得到你们的帮助……”
在纪晨句句斟酌地敲下这行字时,隔壁茶水间内,好不容易跑完二十圈的三人瘫在座椅上,召开“关于老大在外面有了别的崽之对策大会”。
整洁的房间此刻如蝗虫过境——座椅散乱分布着,桌子被番茄急冲冲夺门而入时挤歪了,但然并卵,庄娉婷借助身高优势,硬是后来居上,抢先夺走冰箱里最后一瓶冷饮。
此刻这姑娘正毫无形象地翘着二郎腿,拧开瓶盖一阵豪饮,抹了喘息着擦擦嘴,喊道:“来来来,肃静!”
番茄左手抓着张皱巴巴的纸巾,正在擦汗。
他整个前襟后背都几乎湿透,一脸肾虚的颓靡之色,脑袋看上去都小了半圈,右手眼巴巴地举着个玻璃杯,指望庄娉婷享受之余分半杯饮料过去,随口接道:“升堂——”
庄娉婷:“……”
姑娘冷眉一竖,纤长的眼尾卷着冷光,轻哼一声:“带人犯番茄?”
番茄顿觉大冤,瞪着双圆滚滚的小眼睛:“……我又招惹谁了?”
37/54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