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人海中,三千分之一的患病几率,就这么砸到了何似头上。
*
“怎么了?怎么最近总是发呆。”
徐见澄拿笔在何似面前晃了晃。
“没事……我出去上个厕所。”
何似拉开椅子,在安静的晚自习划出了道口子。
何似没去卫生间,他也根本不想上什么厕所。
他去了顶楼的天台。
好久没抽烟了。
夜晚的春风温热的很,何似没找到打火机只扒拉出根烟来。
有人摁亮了打火机,抵到他跟前来。
何似叼着烟,含糊不清的道了声谢。
“李思佩?”
女生穿着校服在黑暗中注视着何似。
曾经紧绷的校服,现如今空空荡荡的,风一吹都鼓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阵了。”
何似呼出口烟,“怎么不下去上晚自习?”
“你不也没去。”
……
“上了这么多年的学,熬了这么多年的夜,做了那么多的习题,却还是比别人慢半拍,成绩依然不上不下,美术集训也是,画室冬天没有暖气,手生了冻疮也坚持画,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比别人差。”
何似沉默了一阵,开口道:“我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
“我准备复读了。”
“高三还剩俩月,你准备复读?放弃的也太早了吧。”
“我T大美院的校考没过。”
“非T大不可?”
何似用脚把烟踩灭。
李思佩斩钉截铁的答道:“非T大不可。”
“那行吧,祝你好运。”
等身上烟味散的差不多了,何似回到班上,还没写几题,视线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班里还是照常的安静。
自己瞎了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何似不住的打颤,手肘甚至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在草纸上摩擦出沙沙声。
他在网上看到,得了这个病的开始会视力显著下降,后来连最基本的感光功能也会失去,直到角膜后弹力层破裂慢慢吸收水肿恢复,才能再现光明。
“何似”
“何似?”
徐见澄在他耳边叫了好几声。
“怎……怎么了?”
何似上下牙都开始打颤。
他早就在脑海中过了无数遍自己失明后的画面,不要说出门,连最基本的生活都维持不了。何文远估计是不会管他的,等沈欢去世了,自己彻底没人照顾,连水电费和燃气费都交不了,慢慢死在家中,可能等尸体开始腐烂了都不会有人发现自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停电了”,徐见澄又道:“怎么怕成这样?”
原来是停电了。
班里有人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乱照。
还好。
还好。
他还能看得见。
“停电了,吼吼吼!”
“停电了,咱们这晚自习还上吗?”
“趁着没来电赶紧溜好吗。”
“越是要在别人学不了习的时候学习才能超过别人。”
“不是吧……老哥,赶紧跑,我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夏涟推门的时候班里已经炸开了锅,“大家先安静一下。”
“现在学校的供电系统出了些问题,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大家可以先回家了。”
“吼吼吼!回家了!!!冲鸭!!”
“走走走!”
“趁没来电赶紧跑!”
徐见澄也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看见何似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想回家吗?”
何似什么话也不说,开始收拾书包。
夏涟出了教室去找教导主任。
“学生们走的都差不多了。”
他们数学老师哦了一声,又把电闸推了上去,教学楼里的灯一盏接一盏的亮了起来,“他们累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一天了。”
*
何似越来越厌学,连晚自习也不想上了,就拜托沈欢帮自己给夏涟请假。
“我不想在学校上晚自习了,我想回家里学。”
沈欢在电话另一端沉默了一会儿,“那好吧,我给你们老师请假。”
事实上何似下午一放学回家就猫回自己屋里拉上窗帘开始打游戏。
以前放在steam购物车里舍不得买想等到黑五降价打折再买的现在全买了。
巫师、鬼泣、战地、使命召唤、刺客信条……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何似心想。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我一定会玩到至死方休。
熬夜玩游戏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上课犯困,语文课还好,夏涟比较温柔。
有一次在语文课上睡着了,被夏涟看见,夏涟轻轻拍了拍何似,何似把脑袋拱进校服里拒绝被外界打扰。
“醒啦何似,这块是重点。”
何似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
“怎么哭了?梦到什么了?”
“梦到……梦到阅读理解做不出来。”
全班爆发出一阵哄笑。
其实他什么也没梦到。
梦里一片黑暗。
而数学老师就比较严厉了,会让何似去后面站着听。
每次作业点评何似都会受到批评,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绝对值符号那么明显都看不见?”
“定义域里是X大于等于零啊!大于等于大于等于,等于号也看不见吗?”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到了何似的敏感点,何似心底里突然想起万一自己在高考的时候,读着读着题瞎了怎么办?
以他现在左眼的视力看书上的字就像加了高斯模糊一样,一片空白上面缀着些黑点。
万一右眼在高考的时候突然急性发作了怎么办?
寒窗苦学十二载,一路斩关过将,因为眼疾而一落千丈名落孙山,想想都可笑而又戏剧。
何似突然笑了出来。
用卷子捂着脸,笑声越来越大。
徐见澄把面巾纸递给何似。
“是压力太大吗?我带你逃一天课出去兜兜风吧。”
徐见澄弄了两张假假条托班长捎给夏涟。
何似没问徐见澄要把自己带到哪去,反正自己不想留在学校了。
“会骑车吗?”
徐见澄拉着何似从小楼梯溜下来。
“会。”
“咱们骑车吧,带你看看二环里的胡同。”
共享单车很多,几乎随处可见,学校大门旁边就有一排。
两个人扫码解锁,挑了辆趁意的自行车,逃课了。
越临近六月,道路两旁的法桐越发葳蕤,早蝉已经开始试鸣,从绿茵里传来间或微弱的蝉声。
何似不认路,开始跟在徐见澄后面骑,徐见澄总是回头,好像怕把自家崽子看丢了一样。
索性骑到徐见澄前面。
何似在辅路上漫无目的的骑,偶尔徐见澄的声音会从后面传来,告诉他是左拐还是右拐。
他的骑品是在是不怎么样,总之是不会安生骑直线的,能把后面一众人都给堵的严严实实。
到红绿灯停行的时候,徐见澄侧头跟何似说话。
旁边的外卖小哥看出来他们是一起,对徐见澄道:“同学,你得看着他点,给他换个合适的车,不能这么骑。”
徐见澄笑着点头答应。
何似:……
渐渐周围的行人越来越少。
何似边骑边回头,“徐见澄你指的路对吗?不会要把我给拐卖了吧。”
“看路,接着向前直行。”
这是什么?
大片红红粉粉的花,映衬在蓝天底下,像是晨曦微露的朝霞。
好大一朵粉红色的云。
何似骑近了才发现那是樱花。
整条街的两旁全载的满满的粉樱,风一吹花瓣落下,犹如染了胭脂的雪。
周围低矮的洋房混杂着四合院,感觉时光倒流回到了民国。
☆、蓝月
徐见澄问道:“要下来走走吗?”
“好啊。”
两个人慢慢推着车走在路上,周围人不时向他俩行来注目礼,何似还觉得奇怪。
直到路过一家咖啡店的时候。
何似透过玻璃门反光看见自己和徐见澄还穿着校服,突然笑了起来。
现在还是上学时间。
“你最近都没笑过。”
“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每年春天都来这儿。”
每年春天。
自己还会有以后吗?
只是在徒劳的拖累徐见澄罢了,他值得更好的人。
“怎么了?”
徐见澄看着何似渐渐敛了笑。
何似摇了摇头,“走吧。”
“等一下等一下。”
路边的一个女孩子叫住了他俩。
“我是娱乐公司的星探,有兴趣做明星吗?”
两人皆摇了摇头。
女孩怕两人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是做明星哦,我不是骗子,不会收取你们试镜费的。”
何似先厌厌的开了口,“不好意思,真的没兴趣。”
“那好吧……这个留给你们,背面有我的联系方式,记得要避光保存啊。”
徐见澄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他们两人的拍立得相片。
就站在樱花树底下,咖啡店门口。
不用名片用拍立得,还真是独特。
徐见澄拿着两张相片看了一会儿,递给何似一张,“拿着吧。”
何似问道:“你要放哪?”
徐见澄一本正经的道:“放我胸口。”
R中夏季校服胸前是有口袋的。
何似看着徐见澄拉开外套拉链,真的把照片放进胸口觉得有点好笑。
“我就放手机壳里吧。”
何似的是透明手机壳,他把照片背着贴在壳上,卡进手机,只留下一串莫名其妙的电话号码。
“走吧。”
徐见澄也不看导航带着何似七拐八拐进了胡同里。
“我小时候在这儿上的幼儿园。”
徐见澄突然转头对何似道。
幼儿园的事就记得这么清楚,也可能是因为自己的童年比较惨淡,除了被人摁进水那几次,何似早就完全不记得自己幼儿园时候的事了。
“这里有家甜品店,想和你分享。”
徐见澄突然弯下腰凑近了问何似,少年的眼里还带着几分隐秘的期许。
“可以吗?”
这家甜品店并不和周围人家的红木门相似,而是色泽温润的竹门。
一进门的小院,醒竹的一端珰的一下落在磐石上,何似向后看,这么小小的一段醒竹后面连接十几条来回的引水竹笕。
别有洞天的大。
可能是因为还在工作日,店里没什么人。
茶庭里的室内枯山水上落寞地生出了绿苔。
“想吃什么?”
徐见澄把菜单递给何似。
何似翻了下菜单,“就这个季节限定,立春绿苔吧。”
“不喝点吗?”
何似又翻开菜单,“再加杯草莓盖桃桃桃茶吧。”
徐见澄没看菜单,轻车熟路的点了茉莉清茶酪和百香果冰菊。
点完甜点徐见澄跟店主说了声,带着何似上了挂有禁止通行的二楼。
B市难得的蓝天。
二楼是半开放是阳台,脚下是如云如织锦般的樱花,不远处是明黄琉璃瓦的喇嘛庙,仔细看还能看见几只风筝在湛蓝的天上飞。
“考完的暑假你想去哪?”
何似摇了摇头,“没有打算。”
徐见澄难得的话多了起来,直到甜点上来都没停下。
“这个时候可以去南极看南极光,去意大利阿马尔菲看海,去维罗纳的香草广场看罗密欧与朱丽叶……要是不想走太远,也可以去水清沙白的芽庄,印度洋的眼泪斯里兰卡……”
何似一言不发的把盘中的甜点搅得稀烂,绿绿白白混杂成了一团,活活像团毛毛虫被人踩扁后的尸体。
他早就做好打算了。
离开徐见澄。
等到徐见澄的时间长河里再难淘起关于自己的吉光片羽细枝末节了,二人终会陌路。
就像他盘里的限定甜点,从夏天开始的,就让它在夏天结束,成为一生只此一次的夏季限定吧。
吃完甜点下楼时,徐见澄拿手机刷到了今晚会有一百五十二年一遇的超级蓝色血月的消息。
一年平均会发生四到六次的近地点满月——超级月亮现象;三年平均会发生一个季度四次满月的蓝月亮现象而月全食红月现象平均每十年才一次,当超级月亮、血月、蓝月这三种天体现象全部邂逅,更要一百五十二年一次。
徐见澄临时起意想带何似去天文馆看。
虽然郊区的航天观测站会更清楚,但是一去一回实在是太远了。
时间还早,天文馆旁边就是动物园。
徐见澄道:“以前小学一春游的时候学校就组织我们去动物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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