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可能,”三三点头表示同意,回过神放眼望着四周,又再确认一次了方向,说:“咱们还是快走吧,应该不远了。”
唐俞韬爬起来拍拍裤子上的泥土,重新牵住背包带子。陈云旗将银片交给李辉保管,并答应如果在离开之前都无处可还,无论是金子是银子还是其他什么宝贝,都归他所有任他处置了。
接下来的一路陈云旗都在暗自庆幸当时没有撇下三三贸然前往。唐俞韬说的没错,山里长大的三三根本无需借助任何辅助,就能轻而易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山老林里辨别方向。想到上一回他会在背碳路上走丢,必然是因为心思受到了什么干扰,虽然没再听他提过,但陈云旗知道这个干扰不出意外的话,正是自己。
与平日那个羞涩温润的少年不同,此时的三三有如神助一般带领着三个比他年长的人稳健前行,迈出的每一步都没有丝毫的犹豫,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沉着和冷静,那股与生俱来的野性和坚毅让陈云旗格外的心动。
临近午夜时分,经过漫长跋涉的一行人终于看见了黑暗中的点点火光,疲惫又忐忑地走进了静谧的村庄。
顾不上高兴,眼下还得先解决住宿问题。三三打头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穿着传统服饰的黑彝老妇惊恐地躲在门板后面打量着来人,听见三三开口说彝语,勉强对答了几句,待他们刚转身还未离去,就迫不及待地紧闭上了大门。
几个人根据模糊的指示摸索到了村长家,敲了很久的门,一个同样穿着传统服装、五十岁上下的小个子男人才应声开了门。不等他开口问,三三抢先用彝语表明了来意,说他身后这三位是从C市来的摄影师,专程慕名而来拍摄彝族村寨和当地自然景观,帮助村子提高知名度和曝光率,吸引游客甚至扶贫投资项目的。
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漏洞百出,村长听得将信将疑,但作为一村之首,他还是客客气气地把人请进了屋,点亮灯喊醒老婆烧茶给几位风尘仆仆的“摄影师”喝。
陈云旗坐在火塘边的草席上四处打量了一番,果然如传闻中所说,黑彝的家比白彝的更是简陋破旧。他有些疑惑,从他查阅到的资料上看,黑彝在古时属于贵族,白彝则是奴隶②,可眼前的黑彝除了衣着打扮还保留着传统的风俗习性之外,从里到外没有半分的贵族气质,就连一村之长的家里也是脏乱破旧的不像样子。
屋里昏暗极了,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村长老婆一面烧茶,一面胆颤心惊地偷偷打量几个陌生人,就连唐俞韬接过茶杯向她道谢,都不敢抬头回应一声。
村长毕竟常年跟上级打交道,勉强能说些简单的汉语,听闻这几人想留下住几日四处拍照,他疑惑地说:“我们村,没得好看的,拍什么?”
唐俞韬连忙答道:“有!当然有!您不知道,阿各彝兹村可有名了!国家地理上怎么写来着?对!50年与世隔绝不通路!名副其实的世外桃源啊!我们早就想来了!不仅想拍照,还要好好走访观察一下咱们少数民族同胞在现代社会中的生存现状,不瞒您说,我是学历史学的,我打算用这个题材来完成我的博士生毕业论文...”
......
这一出可没有经过事先演练,唐俞韬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听得一旁的三三和李辉目瞪口呆。村长更是一句都没听懂,怔怔地望着他口若悬河唾沫横飞,半晌才回过神来,喝了口茶压了压惊,用不流利的汉语说:“可以住我家,我们不喜欢,不要乱走。”
当晚,四人被村长安置在了他家一间闲置的空屋。屋里只有草席没有床,村长老婆抱来了两床破旧的棉被。唐俞韬和李辉都累坏了,接过被子不管不顾地倒头就睡。陈云旗用湿巾给三三仔细擦净了脸和手,又把背包里的换洗衣服掏出来铺在三三身下,搂着他问道:“累吗?冷不冷?”
三三枕着他的手臂,朝他怀里缩了缩,小声地答道:“唔...好冷。”
陈云勤听闻又将他搂紧了些,吻着他的额头说:“辛苦了,宝贝好厉害,没有你我们肯定找不到这里。”
三三忍不住抿嘴笑起来,仰头在陈云旗的下巴上轻啜了一下,得意地撒娇道:“那要给我什么奖励?”
背后传来唐俞韬和李辉此起彼伏的鼾声,陈云旗在黑暗中眉毛一挑,问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要你呀,”三三眨着双眼俏皮地说。
话音刚落,陈云旗忽然坐起身飞快地脱了外衣,又作势要去解三三的裤子。三三一边躲一边挡,压低了声音说:“别闹呀!快穿上,要着凉的!”
陈云旗抓住三三的双按在他脸的两侧,翻身压了上去,贴着他的鼻尖说:“我马上就让你暖和起来。”
三三双手被紧按着动弹不得,陈云旗身上那股压迫的气势逼得他不得不侧过脸去,小声央求道:“哥哥别闹啊,有人在旁边呢...我怕。”
原本还抱着玩闹心态的陈云旗,一听见“我怕”两个字,心头的火顿时就被点燃了。他咬着牙问:“怕?怕就对了。我就是喜欢你怕,喜欢你求饶,喜欢你被我干得哭鼻子,见到我就腿软。”
三三听着陈云旗的话浑身像着了火一样,瞬间就起了反应。他又爱又恨这种被欺负折磨的感觉,低喘着说:“不要欺负我了...现在不行...求你了...”
好在陈老师还不至于急色到不分时间不分场合的地步,到底他还是松开了手,又变回温柔体贴的模样,躺回去把三三重新搂紧怀里,安抚着说道:“好了好了别怕了,不欺负你了。”
低沉的声音和结实的怀抱给了三三安全感,他逐渐平复了情绪,搂着陈云旗的脖子说:“哥,我觉得这里怪怪的。”
“哪里怪?”陈云旗在黑暗中看不清三三的表情,只察觉他口气十分的忧虑。
“嗯...我也说不上来,”三三想了想说,“其实无论黑彝还是白彝,在热情好客这一点上是完全相同的,可是你看今晚,这里的所有人好像都很怕我们,躲着我们,很不欢迎我们。我也去过其他的黑彝寨子,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陈云旗也有同感。三三最了解他的族人,他的担忧和疑虑不无道理,只是眼下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接下来无论是好是坏,也只能见招拆招见机行事了。
想到这些,陈云旗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抱紧三三低声说:“别担心,有我在。”
他把棉被往三三身上扯了扯,轻拍着他后背哄道:“快睡吧,天亮了就好了。”
第五十一章 阿吉
阿各彝兹在当地也属于极度贫困村,尽管地处平原,可一个地方无论地理位置和经济产业条件有多好,只要没有路,就永远没办法摆脱闭塞和贫穷。
眼下才刚立春,地上寒气刺骨,铺再多的衣服也无济于事。陈云旗一整夜都在睡睡醒醒中确认三三有没有盖好被子,早上起来唐俞韬和李辉都着凉了,你方唱罢我登场地轮流打起了喷嚏。
简单的洗漱整理过后,大家在村长不情不愿的招待下吃了顿不怎么热乎的早饭,背着包出了门。李辉端着相机假模假样地这拍拍那拍拍,吸着鼻涕感叹道:“我怎么觉得这里比天云村还穷啊。”
阿各彝兹村的村民住的也是木板房,有少数极为贫困的家庭还住在地质灾害高危房里。如今这个村子是某煤矿大省的对口帮扶对象,年前刚完成基础扶贫方案,计划贯穿一条通村硬化路,古老的瓦板房也待拆除重建,村里四处可见成堆的水泥、木材等建筑材料。
唐俞韬落枕了,他扶着僵硬的脖子愁眉苦脸地说:“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啊,想打听都不知道从哪打听起。要我说咱们就不该来,我跟李辉换身衣服说不定还能糊弄糊弄人,带着你,”他指着正认真听他分析的陈云旗说,“太扎眼了!不好办事!”
唐俞韬说的不假,一早上,但凡见到他们的村民不是躲就是避,偶尔遇到愿意跟三三搭话的,却在一见到他身后陈云旗时,就瞬间脸色大变避而远之了。
陈云旗没搭理他,反倒对着三三两手一摊,仿佛在用眼神向他告状——我是无辜的我什么也不知道宝贝你快看啊他又瞎赖我。
三三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羞怯地笑着说:“不怪小旗哥呀,没有他我们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云旗心满意足,这才按捺住嘴角的笑意,一本正经地转向唐俞韬说:“我也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郑警官说报案人就是本村的村民,可黄有正的亲戚却在交远县城。他失踪的时候是去交远走亲戚,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黄有正爱赌,会不会是欠了赌债被人绑架了?或者输光了钱回不了家?迷路了?”唐俞韬被他俩的一唱一和气得连翻了七八个白眼才缓过来。听了陈云旗的疑问,他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只好一通胡乱猜测起来。
“没有联系,”陈云旗摇摇头,“你说的每一种情况都有可能,但都不能合理地解释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除非他得罪的人是阿各彝兹村的村民,但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村里来?”
“呃...绑回来种地还债?”李辉也跟着不着边际地瞎猜起来。
想起昨晚三三的疑虑,陈云旗说:“你们不觉得这里的人很古怪吗?他们不仅看起来胆小怕事,不像其他彝族人那样热情好客,还非常明确地表示‘不喜欢’,叫我们‘不要乱走’。既然如此排外,为什么不在外面解决要把人带回来。如果这些人真敢做出绑架拘禁之事,那目的一定远不止是想获得劳力为自己做农活这么简单。”
在三三两句话的作用下,陈云旗变得头脑清晰起来,他迟疑了几秒后又说:“而且...我有种直觉,这个村子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很怕被我们撞见。”
李辉听得一头雾水,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黄有正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会跟这个古怪村子的隐秘有什么联系。他把相机往脖子上一挂,说:“说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嘛!”
“哥,”一直没有参与讨论的三三突然开了口,“如果他们有意要拦着我们,我们可以夜里再来,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李辉闻言惊呼道:“啊?那不是私闯民宅吗?被抓到要问罪杀头的!”
唐俞韬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看太多了?”
他转头对陈云旗问道:“我是同意三三的办法的,但退一万步讲,我们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去报警,借助正当的手段来调查?”
陈云旗又摇摇头说:“我觉得行不通。先不说少数民族都有特殊政策,有关部门一向对这个问题很敏感,不愿过多干涉引起民族冲突。况且,上一次报案人还能用亲眼所见作为依据,而我们连见都没有见到过,空口无凭,警察不信不说,来了也可能是扑空,一旦打草惊蛇,我们就彻底没机会了。”
事实摆在眼前,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满腹疑团。陈云旗叹了口气说:“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天黑吧。我们也是出于无奈才行此下策,既然来了,就试一试。”
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强,大家默许了这个计划,便话尽于此一起往村外走去。青天白日下原本安静祥和的村庄变得神秘诡谲,似有一股邪气呼之欲出,头顶蔽日的乌云让心中感到难以名状的压抑。
所经之处所遇之人都对他们避之不及,也没有一户人家邀请他们吃饭。四个人在村子外围找到一处无人的空地,靠坐在一堆木材后面用李辉背包里储备的零食充饥。
面对如此境地,大家一时都有些垂头丧气。为了缓和气氛唐俞韬边吃边讲起了他的风流情史。三三听不懂,陈云旗不想听,只有李辉这个万年单身狗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给他捧场。两人似乎已经把前几日的龃龉抛诸脑后,又亲亲热热如同睡上下铺的好兄弟般分享着男生之间的小乐趣。
陈云旗拆开一小袋饼干,又拧开一瓶水一起递给三三。这是他们仅剩的一支矿泉水了,三三很珍惜地抿了一小口,又递回去说:“我不渴了,你喝。”
陈云旗拧上瓶盖,正欲开口跟三三说什么,忽然感到后背一凛,觉得自己似乎正被一道幽暗的目光紧紧盯梢着。他猛地抬转头,瞥见一个犹如鬼魅的矮小身影,在他看过去的瞬间飞快地躲进了树林里。
一时间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陈云旗警觉地打断唾沫横飞的唐俞韬,迅速起身挡在三三前面,面色冷峻地低声说:“有人跟踪我们。”
唐俞韬和李辉闻言都吓了一跳,很快便反应过来,迅速捡起地上的东西靠拢在陈云旗身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死死盯向他示意的方向。
三人心中如临大敌,未知的恐惧让心跳犹如擂鼓。片刻后陈云旗朝向树林试探着喊道:“谁在那里?出来说话!”
一阵漫长的沉寂过后,一棵粗壮的树干后探出了半个脑袋。
三三再次用彝语朝那人说了几句话。又过了半晌,一个穿着黑衣黑裙的瘦小姑娘从树后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在离他们十来米远的地方便驻足不前,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远远望着他们。
见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大家才稍稍放松了警惕。陈云旗怕她听不懂汉语,跟三三小声交代了几句,三三便试着上前与她交流。可每当三三进一步,那姑娘便退三步,他问三句,对方也无半句回应。正一筹莫展时,唐俞韬忽然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递给三三说:“三娃儿,你告诉她,我们是老师,天云村的老师。”
三三听闻立刻将唐俞韬的话用彝语表述给姑娘听,并举起手机屏幕里那张师生合影示意她过来看。终于,姑娘的表情微微有了变化,从不安转为意外,内心似乎在做着激烈的斗争。大家耐心地等着,很快,她便迈着迟疑的步子慢慢靠了过来。
陈云旗用手势示意唐俞韬和李辉不必紧张,待她走近看过了照片,便侧身把先前三三坐过的铺着件衣服的位置让了出来。三三立刻会意,用彝语请她坐下说话。陈云旗在她面前蹲下来,调整着自己的态度和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和蔼可亲,没有任何威胁。
三三也在一旁蹲下来,唐俞韬和李辉则十分默契地退后,不让她因为同时面对四个陌生男人而感到紧张。陈云旗对姑娘友好地微笑,示意她不要害怕,继而对三三说:“问问她叫什么,多大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助?让她不要怕尽管说。”
相比起三个老师,年纪相仿又同为彝族的三三更容易让她接受。缓缓的交谈中,姑娘渐渐放下了防备和顾虑,从最开始的问一句答一句,逐渐变成了整段的交流。整个交谈的过程陈云旗虽然一点都听不懂,却一直在旁温和地注视着,认真地倾听着,努力表现出最大程度的重视和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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