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桉容姿势不变,闻言却把手抬了抬。
“……”
还真要吹啊?颜元无言地攥着他一根手指,盯着那渗血的伤口看了看。他一吹,那只手就颤了颤,还有些往回缩的势头。
头也不抬缩着的沈桉容闷声吐出一个单音,“痒。”
颜元闻言立马住了嘴。
沈桉容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又小声哼了句,“疼。”
颜元好脾气地启唇再吹口气。
沈桉容手又哆嗦起来,“痒……”
颜元再也忍不住,“你怎么这么多事?!”
沈桉容这才有了点动静,抬头仰视到了一张别扭的侧脸。他表情没有丝毫像因为疼痛而有的难耐,正压抑着唇角的弧度,从容自得地换了一只手递过去,“那换右手牵?”
颜元一见他这样,就明白刚才又被耍了。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脸噌地红了。他径自朝前走,咬牙切齿丢下一句,“你这人真的特别惹人烦。”
沈桉容也不反驳,看上去心情颇好。许是蹲的时间久了,他揉了揉膝盖,面不改色地跟了上去。“再往前去,别走太快了,我腿还疼着呢。”
“你少唬人。”颜元嗤了声,脚步却稍顿了顿。
等走了一段路,到达了后山山脚下,颜元才明白沈桉容让他过来是什么原因。他站在河边,看着眼前非常突兀的景象,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像是昨晚上他发现雾气只会围绕在村子附近,而离村子远的外面却不会有雾一样,面前场景的区域划分性更强了。
左手边,水流湍急凶狠地似是什么船都能拍碎,雨滴落在上面还溅起朵朵细碎的花;右手边,一滴雨的势头都没瞧见,水流毫无波澜,平静得宛如世界与它无关。他面前像是两个次元世界拼接在了一块儿,中间有一道看不清的透明阻隔把它一分为二。
游戏里这个位置正是空气墙。
颜元抹了把脸上的水,“反正都湿成这样,要不干脆从河里过去吧。”
沈桉容似是就在等他这句话,“我先下去,你在这里等会。”
一个一个游的确是更稳的操作。就比如玩一些竞技类游戏,总有一个要充当哨兵的。颜元瞥了眼他负伤的左手,“举高点,别浸水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给你提醒。”
沈桉容扯了扯衣领,把扣子解开了两颗,也没再耽误时间,一头扎进河里。平静的水面荡起条条波纹,漾开朝四面散去,游着游着就没了影。水面又重新恢复了镜子一般的平整,好似方才沈桉容下河只是幻觉。
颜元盯着水面,越看眉头越不由自主蹙起,难不成他猜错了,空气墙外的水里并不安全?
他试着唤了一声,“喂!”
没人应。
隔了几秒后,颜元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贴着河边,声音抬高了些,“沈桉容?”
一颗脑袋从河那端冒出水面,沈桉容抹脸,声音经过这么长距离显得有些模糊,“你喊我了?”
“……”颜元摇头否认,“没有。”
等他上了岸,颜元才接力下水,哪怕是在水中也看不清自己浸在水面下的身体。唯一让他有些安慰的就是这片水域并没有村头那么浓重的腥味,仿佛只是置身在墨潭里罢了。
身为新一代有空就在家里“写作业”,坚持“备战高考”的三好富二代,颜元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学习游泳,所有的业余时间全都奉献给了《噩梦》。他扑腾几下,只能靠着初中时自己尝试出的那一丁点不像蛙泳的狗刨缓缓挪动着位置。
其实对于一个零经验不会水的人来说,在这么个陌生没有安全保障的环境下自己游泳还是一件挺让人胆怯的事,好就好在他一抬头就能看见沈桉容站在岸边,冲他招手。
只不过这招手的姿势有些奇怪,更像是在朝他身后指。
颜元莫名其妙,环顾了四周,一转头就看见空气墙界限内那眼熟的小男孩正站在他们来时的岸边直直面对着他。他想起了曾经看到一个视频,具体内容是讲人在面临生死危机时,究竟能爆发出多少的潜能。他觉得他也可以在这个视频里露个面了。
“厉害厉害。”等他以风一样的速度游到了对岸,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劲儿,沈桉容还笑着给他鼓了鼓掌,“不愧是三区第一,游得真快。”
“……”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男孩就站在空气墙交界的地方,顺着他变的位置还转了个身,此时也在朝对岸他们的方向看。颜元平复了几秒,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恨恨咬牙,“走吧。”
这鼓不知道要敲多久,离得越近回荡的声音越沉闷。说是祭典,却没有想象中的音乐与欢呼。除了鼓声和雨水,其他一切声音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村民们倒也不算少,围了个里外三圈,绕着木头堆砌起来的高台一言不发地垂着头。这里只有成年的大人,小孩子倒是一个都没有见着,估计全都被嘱咐留在了家里。
一个年轻壮男子背对着众人站在红色的大鼓前。村长站在台子上,手里杵着根拐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所有人都沉默地淋雨,似乎对这种天气下的祭典已经习以为常到麻木了。
“咚。”
颜元递给沈桉容一个眼神,两人躲在树后朝空隙里面看。似是短暂的歇息后,男子弯下腰又他重新抡起了鼓,一声声比刚才更加深沉。等他看清台上的情况,也不禁指尖牢牢钩住了自己衣袖,瞬间攥出一片皱褶。
村长手里的根本不是拐杖,正是沈桉容从珠玥那里偷来的镰刀。他的脚边躺着一个人,脸侧了过去看不清模样。这人肚皮被剖开,流淌出来的血被冲淡,稀稀拉拉顺着台子往下滴落,和雨水混为一滩,身上衣服颜色和珠玥今天早上出门前的一模一样。而鼓手的脚边摆着一个桶,他敲几下鼓,随后蹲**用碗从桶里舀出泛着油光的液体,陆陆续续灌进她的身体里去。
珠玥头发披着,头绳早不知道断去了哪里,雨水将它们全都黏在了脸上,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沾满淤泥的白皙脖子,一个正处于花季的活泼少女现在显得脆弱而又不堪一击。
颜元什么时候看过这么刺激的画面?他有些受不住,一只温暖的手也顺势蒙在了他的眼睛上。
沈桉容站在他身后,遮去了他所有的视线。
珠玥昨日和村长道谢了那么久,灵动的双眼神采奕奕,早上还兴奋地拉着珠钰出门,捧着一颗跳动的少女心说一定要带她住进梦幻的花田里。这些场景颜元似是都历历在目。
她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辛辛苦苦给姐姐拿来治病的蜜糖,最后会成为让自己致死的毒药,而那些带着笑脸给她添油的村民们,正是披着面具以恶充善的罪人。
12 第十二章 黑潭之村(八)
有个被称为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动物园里,最后在出馆时会经过一个空笼子。这个笼子里什么也没有,一眼望去就是铁栅栏围起来的密闭空间。
每个动物区都会有此处动物的图片和恐怖程度,而最后这个空笼子的图片却是问号,恐怖程度未知。当旅者经过时,工作人员会打开笼子的门,旅者便会成为这个区域里的恐怖动物。
归根结底,世界上最恐怖的动物,终究还是人。传说地狱一共十八层,前十七层在阴间,第十八层在人心。
哪怕肠子被切断掏出了肚子,珠玥都是活着的。她还能感受到身体传来的痛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曾对她友好亲密的村民低着头,虔诚地听着她肠子敲打鼓面传来的闷响,其中包括了生她的父亲。
在人群最外的几人眼睛看着台上,私下里却小声地在讨论什么事情。敲击声大到完全盖过了他们的议论声,但得了空还是能听到一两句内容。
“哎哟,你看那河水湍急的,一年比一年吓人。也不知道今年这回能不能撑过去……”
“我家鸡今年全都死光了,哎你说……是不是祭品不够好啊?”
“这就不晓得咯,这么多年也没搞清楚水神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祭品……”
“保佑保佑,水神千万别发怒……”
等肠子被一波一波灌满了鸡油后,那男人在一端打了结,接过了村长递来的镰刀,冲着珠玥的喉咙刺去。许是在方才的时间里,血已经流了一大半了,并没有喷溅出来。男人握着镰刀柄,顺带将珠玥一同拎起。她娇小的身子悬空,背后红色的兜帽垂在脖子边,早已和鲜血混为一体。
村长站在了台前,他咳了一声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村民面无表情,麻木地看着台上血淋淋的场景,似乎丝毫没有感情。仿佛那个小姑娘并不是和他们一同生活了十几年,只是一个牲畜而已。
“愿来年我们村……依旧繁荣富饶!”
男人手伸入珠玥的肚子,搅和了一番,稀稀拉拉掏出了一堆的内脏。悬挂在空中的小姑娘浑身都在抽搐,嘴角不断溢出血,四肢都不自然地扭曲着,应当是被硬生生地掰断了。
“愿水神……依旧赐福于我们!”
男人保持着镰刀勾着珠玥下巴的姿势,把人拎下了台子。河水翻涌,如一张饥饿无底的黑色大口,它发出阵阵需求的催促声,河水溅射在即将被当做祭品的小姑娘身上,像是在提前尝味。
村民们脚步动了动,跟着男人的身影也靠近了河边,那怪物就立在他们面前,却他们好似没有一个人能瞧得见。他们脸上没有恐惧,甚至扬起了一些期许的笑意,犹如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珠玥被丢下去时,颜元别开了眼。沈桉容站在他身侧,看着那小姑娘空洞的眼神忽然恢复了点神采,她发现了藏匿在人群后方的他们,正无言地动着唇,想要诉说什么。
——救救姐姐!
——救救我的姐姐!
——求求你们,救救……
她不知被疼痛折磨了多久,开合的唇颤得厉害,坚持到现在就像是在等待他们的出现一般。求救的信号传送完毕,她最后一句话还未道尽,已经被随手丢入了河中。
台上一片红艳,原本躺在地上的人却没了踪影。村民们静静等待了几分钟,在这期间时间似乎停止了,他们一动不动地盯着翻滚不停的水面,像是在耐心地等一个结果。颜元明显能感受到,当河水逐渐平静下来后,村民们都松了口气。
翻腾的水面平息下去,欢呼声回荡在雨中。
“水神接受了祭品!”“水神愿继续赐福于我们!”
村民们相拥或者以拳朝空,热热闹闹地在原地相互交谈,独留村长在人群中找着谁。沈桉容捏捏颜元的手心,与他特地放轻了呼吸隐匿住身形。
“老珠啊,你家可就俩姑娘,原本是打算让那病了的来,没想到健康的这个却一定要求换人了……你看着和谁再生一个吧,那得了病的知道了这事儿,活不得。这是事关村子里的大事,你可得上点心啊。”
珠玥的父亲被村长握着手,连连点头,“我晓得咧,我那大姑娘也病得不轻,身体怕是撑不住给我再生个娃,我关在家里养几日,养不活就随她去。”
虽然知道这只是游戏里设定好的剧情,颜元还是一阵反胃地掉头就走,忍不住再听下去。这个村子完全没有昨日来时的静好,村长的热情与村民的友善,通通都宛如是披着人皮的恶鬼。在他们眼里孩子就是用来满足水中怪物的祭品,没了还可以再要,甚至为了获取这种祭品还能违背道德伦理。
沈桉容伸手碰了碰他,“刚刚珠玥开口说话了,是不是得把珠钰救出来?”
趁着现在村民还没有回去的征兆,他们得带着珠钰跑路。最好就藏在百合园里,让村民们发现不了才行。颜元听见后只是点了下头,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河有了祭品后平息了浪涛,两人顺着桥朝着村子里走,趁着夜色最大程度避开了他人耳目。
黑夜下的村子没有一丝生气,雨滴的声音在这么个昏暗的环境下更为压抑。走到半路时,颜元才想起来一件事,“之前那个雾怎么回事……不会是你破的吧?”
沈桉容眨眼否认,“不是呀。我看你突然消失了就拼命找路,我又不会破阵。”
颜元也没有再说话,抿着唇不知道想些什么。
“早知道刚刚应该顺手捞个油灯来。”沈桉容被石子绊了一脚,他一歪,故意牢牢地揽住了颜元的肩,“哎呀差点摔倒了。”
“……”颜元被压得一踉跄,他掀开肩上的那条胳臂,思路也被就此打断。
捞捞捞,就知道随手捞。但转念一想,珠玥被自己的镰刀了结的生命,所以怨气定会有所抵消。如果说这个沈桉容从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那他绝不会是口头上说萌新那么简单。
代打?他又不是傻子,到现在还会信这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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