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衔意不满敲碗,“不准卖萌!衣服穿好!”
听到声音的孙阿姨茫然地从厨房冒出脑袋:“?”
“孙姨,没事,”谢知咽下包子,喝了口豆香浓郁的豆浆,冷淡评价,“你还是小时候比较讨喜。”
吃完早饭,谢知拿着车钥匙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察觉背后黏着道目光,转头一看,果然是裴衔意。
他晃了晃车钥匙:“走了。在家里别瞎闹腾。”
裴衔意几乎要在他身上盯出个窟窿来。
谢知像以往一样抵达剧院专门辟出的练功室。
一早上的气氛都怪怪的。
大伙儿都禁不住地往角落里瞅——少了个围观群众。
陈秋作为CP粉粉头,近距离嗑了好几天糖,见此忧心忡忡,等休息时,壮着胆凑到谢知身边,小心翼翼地问:“谢知,今天你家那位……没来啊?”
裴衔意陪着来了将近一个月,就算不认识他的也该认识了,不过大家都默契地不提名字。
其他人表面上八风不动,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偷偷听八卦。
谢知瞥她一眼,淡淡道:“回去工作了。”
陈秋:“……”
这个回答太顺理成章,没人觉得不对,其他人觉得无趣,稀稀拉拉作鸟兽散,珍惜这段休息时间。
谢知擦了擦额角的汗,等身边没人了,不经意回头扫了眼角落,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垂下眼睫,覆住眼底的神色。
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仅仅两个月,裴衔意好似就融进了他的生活。
或者说,更早以前,他就习惯了每次拍戏杀青回来,家里总有裴衔意存在的生活。
而他其实还是一个人。
要让裴衔意习惯身边没有他。
他也得习惯身边没有裴衔意。
这一天的练习结束,谢知照旧留下来听于涵的课后小课堂。
“学得很快,不错。”于涵喝了口放冷的茶,瞥了眼谢知,冷不丁又开口,“但是今天你不太专心。”
谢知愣了愣。
“你经常回头看,有时连你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回头了,”于涵想到什么似的,破天荒地笑了,“心里放不下吧。”
谢知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顿觉尴尬,想要解释,于涵却摆了摆手:“可以理解。”
谢知:“……”
您老不必这么通情达理的。
被长辈用那种混合着了然与欣慰的眼神盯着,谢知微叹了口气,开不了口。
于涵那张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俊的脸上笑意深了几分,指尖摩挲着茶杯,语气带着点怀念:“我和我师兄以前也是这样。”
谢知的坐姿更端正了些,乌黑的瞳眸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位快年过半百的长辈,没有急不可耐地追问,认真聆听。
于涵的目光似乎穿过了浩浩时光,落在很久以前的某个地方,又笑了一下——认识一个月,谢知第一次见他一天内笑了这么多次:“我和师兄是一个班子的,师父严,我年纪最小,身体弱,经常跟不上,总是要被留到最后继续,他每次都等在角落里,我被罚就和我一起受罚,结束时天都很黑了,看不清路,我走不动,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他从裤兜里抓出把桂花糖,背着我回去。那条路明明很长,我却总觉得,真短啊……”
谢知微微动容:“您的师兄……”
“在等我呢,等了好多年了。”
“等您?”
“嗯,他去世二十几年了。”
于涵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语气很平静:“我年轻那会儿,世道不好,同性也不合法,好像过得很苦,但彼此还在一块儿,也没那么苦。他肝癌,死在我怀里的。那天的天儿不错,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我最美好的样子,我记忆里也是他最年轻的模样,在记忆里都不会陈旧,挺好的。”
谢知停顿了片刻:“您也在等他。”
“是啊。”于涵望着他的眼神柔和了不少,“有人等,等着人,人啊,这样就有个寄托,不会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说着,他看了眼外面:“天暗了,要下雨。早点回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谢知默然起身,鞠了个躬,转身离开,轻轻合上休息室的门。
于涵果然说得很准,走出剧院,天就暗了,阴惨惨的风刮来,扑得赤裸的胳膊上一阵汗毛倒竖。
谢知走向停车场,脑中莫名掠过个念头:裴衔意今天做了什么?
以往怕他过来无聊,出门前都会带上一两本书。
这个念头来得莫名其妙,落地生根,顽固极了,怎么去都去不掉。
谢知走到车边时已经开始落雨,陡然砸落的雨滴驱散了闷热,他心里想着事,没怎么注意,绕到另一侧,垂落的视野出现双球鞋。
顺着休闲裤包裹着的修长双腿往上,果然是让人过目不忘的熟悉帅脸。
平时穿着正装花孔雀似的裴宝走了,来了个穿着休闲装的裴大爷,倒是一下显得年轻了好几岁,瞧着像个大学生。
谢知迟缓地眨了眨眼:“……你怎么会在这儿?”
裴衔意理所当然地伸手:“接你啊!没见着今天天气预报说要下雨?伞都不带,钥匙给我。”
谢知:“不用。”
“少爷纡尊降贵给你当司机你还嫌弃?”裴衔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我爸都没这待遇好吧!拿来拿来,等了好久饿死了。”
“……”
太不习惯了。
这真的是裴衔意吗?
谢知茫然了一阵,将车钥匙递给他,趁他伸手来接,另一只手飞快地捏了把他的脸。
好吧。
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返校时把行李先寄走了,我到了行李还没到,键盘和电脑充电器都在里面,本来想用寝室里的蓝牙键盘连iPad码字,又发现iPad需要电脑共享网络,稿子也在电脑上…………另一种意义上的放假吧(doge
第29章
猝不及防被捏了一把,裴衔意嗖地往后跳远, 捂着脸震惊愤怒地瞪着谢知:“干什么干什么!”
反应还挺大, 谢知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抛了抛手里的车钥匙, 懒懒散散地道:“不干什么, 回家吧,饿了。”
“车钥匙给我。”
“不,”谢知认真地说,“你是未成年。”
“……”
中二期的裴先生可真有意思。
谢知一脸淡漠地逗完人,若有所思。
现在裴衔意从逻辑到思维全是乱的,在他眼里,他是谁?
天色又暗了许多,阴风惨雨的, 还不到下班的点,街上意外的通畅。
谢知打开雨刷, 正要发动车子, 闷闷的雷声隆隆响起,从远方一声叠一声地传来,他按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一顿,转眸瞥去。
裴衔意在死要面子强装镇定。
车内光线黯淡, 裴衔意的脸色就显得格外青白, 安全带也没系,双手僵直地握在身前,直直盯着前方一起一伏的雨刷, 整个人紧绷着,像根绷紧了的弦。
明明害怕打雷,为什么还要跑出来?
谢知无声叹了口气。
同住三年,裴衔意表现得完美无缺,毫无破绽,仿佛没有弱点。
要不是变傻了知道来他房间里撒娇,他都不知道他怕这个。
察觉到他的视线,裴衔意倔强地瞪回来:“怎么还不开车?不会开就不要逞强,还是让我……”
剩下的话在仓促之间咽回喉咙里,噎得裴宝睁大了眼。
谢知起身凑来,带来缕清冷的香气,他弯着腰,侧容正对着裴衔意。
车窗外映进道灯辉,恰巧落在他的脸上,卷翘的长睫下好似藏了光。
好近……
太近了。
裴衔意的心底像被挠了一下,不由屏住呼吸。
像个贱兮兮的铲屎官,平时爱答不理的高冷猫儿忽然凑过来蹭两下,又惊喜又惊慌,生怕把他吓跑了。
咔哒。
安全带系好了。
其实就是几个呼吸间的事。
谢知毫无所知,系完坐回去,见裴衔意神色不对,疑惑地挑起一边眉。
“……”裴衔意砰砰砰的心跳平静了,瞪他,“你勾引我!”
谢知懒得回应这种凭空捏造的瞎话,敷衍地哦了声,掏掏摸摸出黎葭给的那张律师名片:“诽谤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裴衔意:“你还背这个???”
“演过小律师,记忆深刻。”
外面的雷声还在继续,谢知顺手打开车载音乐,稍微调大声了点,状似无意地问:“今天在家里干了什么?”
音乐声太大,他的声音有些模糊,裴衔意不满地调低声音:“看文件签字,接了两个远程视频会议。”
“嗯。”
裴衔意:“还跟孙阿姨学做了几个菜。”
“嗯?”见能转移裴衔意的注意力,谢知耐心地接下去,“什么菜?”
“先做了几个苏菜练练手,”裴衔意傲气地扬起下颔,表示不是特地给他做的,“阿姨夸我学得快……不过我好像以前就学过。”
谢知:“以前?”
“是啊,我想做给一个人吃,他失约了,没有来,”裴衔意的话音渐渐低下去,眉尖紧蹙,自言自语,“是谁啊……我怎么就记不清了。”
是你的心上人吧。
谢知想着,趁着红灯,摸出耳机扔过去,没有再开口的欲望。
随着年龄的大幅度变化,裴衔意的表现也在改变——相处几日后,得出的第一个表现就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黏着谢知了。
断绝父子关系,再撇去暧昧的前夫关系,相处起来倒是比父子关系时放得开,也比曾经的夫夫关系更自然。
裴衔意的习性也有了变化。
——非常折腾。
以前不管孙阿姨煮什么,裴衔意就吃什么,现在开始挑剔食材、刀工、火候,谢知头疼地解释了几回,眼泪摇摇欲坠的阿姨才半信半疑地接受了安慰;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辆机车,在车库里与一众豪车低调对望,谢知平时开出黑色宾利时,绕过这新来的“邻居”满心无言;顺便重操旧业开始摆弄电脑,开始自己的为国争光大计,看他好像真有两把刷子,谢知只得连电脑一起没收了。
这就算了,某天晚上两人饭后消食,谢知想起要买点东西,刚巧小区里没有,踱步出去,路过附近某片区域时,几个染着红红绿绿毛的不良少年蹲在路边抽着烟,一瞅见裴衔意,吓得一个哆嗦,腾地就跳起来站军姿,齐刷刷喊:“老大!”
然后偷偷把烟扔地上,悄悄碾了碾。
裴衔意眉目冷峻,身高腿长往那儿一站,气势唬人:“捡起来。”
几个少年慌慌张张地捡起烟头,小心将烟屁股塞进兜里:“对,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乱丢垃圾的……”
“知道分类吧?”
“有,有害……”
“错了。”裴衔意表情深沉,“回去把垃圾分类歌多唱几遍。”
几个不良少年一点头,见他没其他话了,转身拔腿就跑。
谢知的表情麻木:“…………”
这祖宗白天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又过了两天,何方明忽然打来个电话,请俩人吃饭,还是上回那个餐厅。
席间还送了份礼物。
见谢知目露疑惑,何方明显得更疑惑:“明天是老裴的生日啊,你忘了?”
他皱眉的样子特别凶,语气也不好,说完想起裴衔意就在旁边,咳嗽两声,赶紧补救:“老裴听外婆的过阴历生日,每年变来变去的,是不太好记。我明天得去趟法国,没法给他庆祝,劳烦你了。”
谢知缄默片刻,在心里算了算日期,才想起这回事。
他们俩结婚三年,有两年裴家的亲戚都在凑热闹,张扬自主地给裴衔意举办生日宴,宴会上人太多,说不上话。
好像有一年是不同的……
谢知回想了会儿,忽然怔住。
结婚的第二年,他去深山里拍戏,信号不好,和外界处于半失联状态。
他疲于每日的拍摄,在山里对时间流逝也没概念,自然也就忘了裴衔意的生日……现在往回推算,没记错的话,他摔下山崖那天就是裴衔意的生日。
放着那堆事后必恼人的亲戚不管,却为了见一个印象不深的小情儿,大老远跑去深山老林?
不像是个正常人会做的事。
谢知心里动了动,有什么在脑海中稍纵即逝。
他忽然很想问问裴衔意那天到底为什么要去那儿。
扫了眼何方明,谢知的冲动压下了一半,再瞄一眼已经开始不太安分的裴衔意,冲动彻底扼制住了。
……有一说一,这对哥俩儿真闹心。
吃完饭,何方明就急匆匆地去赶飞机,留下大眼瞪小眼的俩人。
裴衔意随手拆开何方明送的礼物,是块表,新上市限量款,长得不太好看,价格好看。
谢知看他随意抛着那块表,目光似有似无地瞟过来,揉揉额角:“别看了,礼物没来得及准备。”
最近一半心思在开始排练的两出戏上,一半在精力旺盛折腾个不停的裴大爷身上,完全忘记这茬了。
他斟酌了一下,用一种商量的语气:“等下回去时,给你买对袖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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