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交给村长的一两银子, 直到孙虎成玩亲, 直到渔禁接触, 安宁村人快活地在碧水河上打鱼，都不见有人来认领。
等到孙虎大婚的那天，甄萝是大失所望的。
“怎么没有花轿呢？”甄萝见新娘子都被接过来了，还没有发现花轿的影子，不由得出声。
“花轿？有个毛驴就差不多了，咱们穷人家可摆不起那样的排场。”甄萝身边一个妇人阴阳怪气地道, 真真是大户小姐出身，一点儿也不了解人间疾苦。
“那连个迎亲的喇叭也没有呀。”甄萝道。
她看的那些话本子上成亲有大红花轿，有喇叭开道，新娘穿着凤冠霞帔，盖着绣有或绣着鸳鸯戏水或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无论哪一点都没有合上。
“新娘子真有福气呀, 竟然能穿上夫家送过去的红布做的嫁衣。”
甄萝一看，那样一件红色的上衣, 叫嫁衣吗？
“我听说的席面还有猪肉呢, 夫家真是给新娘子长脸, 要是我女儿日后也能嫁到这的好人家, 就谢天谢地了。”另一个声音道。
甄萝撇了撇嘴，猪肉有什么好的。
甄萝不太清楚的是，清河县的大多村民除了种地外还兼职打鱼，鱼类一多价钱相对就比较便宜，十来文就能买到一条大鱼, 这就显得二十五文一斤的猪肉很金贵了。这些渔夫们平时想要吃个肉，大都是咸鱼干、小鱼干的，逢年过节才舍得割两斤肉。
不提猪肉的事情，拜完堂后甄萝跟着去新房看新娘子，新娘子全身上下的亮点，就是在头上簪了一朵火红漂亮的石榴花，两颊的胭脂比红屁股还要红。
这之后，甄萝就有些心不在焉。
她失望极了，这么寒酸的婚事，竟然还会有人羡慕。
脑补了她和沈安婚事也会是这样的寒酸场面。一时之间，到了沈家之后，什么都不嫌弃的小田螺，觉得人生有些昏暗。
她这一辈子六百多年的岁月第一次出嫁，难道也要和这些农妇一样了吗？夫家给买上几尺红布，宴席的菜色中有酒有肉，人就觉得艳羡了。
“杯交玉液飞鹦鹉，乐奏瑶池舞凤凰”的热闹全无踪迹，只有周围人不断挥筷子抢食物的声音。
“阿萝，你累了吗。”沈安问道，从孙虎的喜宴回来后甄萝就没精打采的。
“甄萝摇摇头，沈安为了攒钱把喜事儿头发都愁白了，她不能再给安安增加负担了。
甄萝钻进沈安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的腰，“睡吧，明天不是要一起修渔网吗。”
“好。”沈安回抱起甄萝，亲了一下甄萝的发际道。
小媳妇儿有心烦的事情，却不告诉她，沈安的眼神暗了暗。
沈安和甄萝这两天就在家中修理渔网，整理打鱼要带的家伙。
每年渔禁解除的当天，碧水河沿岸的村庄都要准备好丰富的供品，声势浩大地举行祭祀河神的活动，感谢河神赐予食物与活下去的机会。祭祀过后，大家才会下河捞鱼。
沈夏带着几个人挨家挨户的祭品。
“供品都准备好了吗？”沈夏问沈安。
“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来拿了。你们先进来坐一下喝口水吧，我把东西给你们。”沈安招呼着几人道。
“不了，我们还赶着去下一家呢，你将东西拿出来就行。”沈夏道。
“那你们稍等。”
安宁村的祭祀历代都是由村长主持，供品则是要分摊到每个村民的身上。村民中会做糕点的做糕点，会蒸糕的蒸糕，什么也不会或者不方便准备这些的，则会摘上许多的蔬菜瓜果献给河神。此外家家户户还要掏四十文钱用来集资购买香火烤乳猪烧鸡等物品。
因为这是涉及生计的大事，村民祭品的时候都是以多多益善为原则，躲避或者缺斤少两的事情在这群朴实的人里很少发生。
大家祖祖辈辈以来，在安宁村中守望相助。若是因为自己不敬河神，给全村招来大的祸患，那就是村子的罪人了。
而碧水河神收到人们的香火后，只会取用供桌上的物品，那些被投注在水中的食物都分给了河底下的小妖。在河中的几百年里，甄萝吃过三回的葡萄，一回草莓，一回苹果，就不再和那些比她道行还要低的小妖怪们争抢。
前些天难得想起了这些果子，才吵着让沈安把这些都种上。
到了凡间的一大好处就是不用再像以前一样过得苦巴巴的，能享受到许多平日里吃不到的好东西，而坏处对甄萝而言就是很多东西只能看，不能吃。
明明闻起来特别香也肯定十分好吃的糖醋排骨，她偏偏只能在一旁流口水不能下嘴。
沈安这次打了五斤的米糕到山上寻了十斤的野果子做供品，沈夏验收后见数量上差不多够了，就赶着去下一家了。
“安安，刚刚是谁来了。”甄萝手下检查着欲望笑魇如花地仰着头问沈安道。
“是沈夏他们来拿供品了。”
“献祭给河神的那些吗？”
“对，咱们受了河神的恩惠，总要向他表明咱们的感激之情。”
“这是必须的呀，不敬河神会有很严厉的惩罚的。”甄萝点了点头道，心中却在想着前两天回碧水河听到的消息，河神将碧水河的事务交给了大王子、二王子、三公主三人共同打理后就去闭关了。今年的这些香火河神怕是不会再出来享用的了，不知道会是哪一位殿下来安宁村。
碧水河中的管理还是比较松散的，小妖若是在河中不谋求职位，河中一般也不会强求，毕竟职位什么的就固定的那些个，碧水河中妖怪那么多，根本就不够分，甄萝曾经等了十年，才等来一个侍女的轮值，也没干上几年就被比她长相更出色的女精怪给顶替了。因而河里对于外出离开碧水历练，要求的并不是很严格。
甄萝只希望，来的那位殿下千万不要发现她，也千万不要看她不顺眼，将她提溜了回去。河里面对于女妖思凡在凡间嫁人生子这种事情，都是睁只眼睛闭只眼的，万一上位者心血来潮毁了她的姻缘也不一定。
不管甄萝如何担心，祭祀那天还是来了，全村年女老少包括不怎么出门的沈母都聚集到了碧水河边。
甄萝还领了个额外的任务，在村长带领全村的村民祭祀完毕后，要和村中的妙龄少女们往河水中撒供品。这是沈夏来询问的时候，沈安替甄萝应下了。
这下子甄萝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沈安心中有种矛盾的想法，既希望将甄萝藏起来，又想要她能尽快融入安宁村的生活。
因此有这个机会，沈安就帮甄萝接了下来。
当天早上，吃过早饭后，男女老少乌泱泱地一片人齐聚在河边，供桌早早地就摆放好了，燃着一米高的差不多婴孩拳头粗的线香，香烟袅袅，飞到很高的天空才慢慢消散。
村长和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在高台之上念着古老的祭文向天地河神祷告，这是从很久很久之前流传下来的祭文了，没人知道是谁写的，代代村长都要仔细学习。
甄萝发现那拗口的祭文中有一股奇妙的韵律在，听得十分投入，到三公主来享用祭品的时候冷冷看了她一眼，甄萝才回过神来。
三公主着节日盛装，悬空站在香火之火，眉眼冷峻，表情肃穆，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甄萝看了一眼就直接躲到了同行一个女伴身后了。
甄萝心里盼望三公主赶紧用完赶紧离开安宁村，要是晚了可就赶不上其他村子的了。
其他村子和他们一样虔诚的，公主你怎么也要过去一趟吧。
在村长他们有条不紊将所有的仪式都举行完前，三公主就离开了。高傲的河神公主并没有理会甄萝这只混入人间的小田螺。甄萝当然十分高兴，三公主没搭理她，就说明不会被抓回合理了。
甄萝和村子的十多位少女们用簸箕高高举着供品来到河边，将之撒到了河水之中。见到极速流动的水流将供品带走，众人心中就像今天的水流一样欢快，更加期待今年的丰收。
“甄萝姐姐，甄萝姐姐，是你吗？”一条绿色的鲤鱼游到甄萝的面前，兴奋地道。
“原来是绿翡呀，你也来吃供品呀，我带来的这些东西都非常好吃的，你一会儿可要多吃点儿。”甄萝笑眯眯地给绿翡传音。
“真的是姐姐你呀，我刚刚远远地就看到你了，还有些不敢相信。我都三个月没有见到姐姐你了，红鲤姐姐说姐姐到人间嫁人了，现在过得怎么样呀，姐夫对姐姐好吗，要是她欺负你的话，等我化形了就去帮你打他。”小绿鲤鱼喋喋不休地道。
“谢谢绿翡了，安安对我非常好。你快去吃东西吧，不然一会儿就要被他们给抢光了。”甄萝道，“吃完了要赶紧回去的，要是被人抓到了，他们会把你卖到鱼行的，以后你就再也回不到碧水河了。”
“我省得的，那我走了呀。”绿翡道。
绿翡是鲤鱼族近些年来开智的颇有天资的小妖，只是修行时间尚短，还不到可以化形的时候，平日里红鲤珍珠甄萝她们对她多有照顾，她也跟她们三个感情很深。
撒完供品的时候 ，太阳升到了中天之后，渔民们纷纷推船下水出河打鱼去了。
沈安没有自己的渔船，和孙虎共用一艘。
第四十六章
在渔船入水的前一刻, 那些来吃供品的小妖们就都三五结群的回去了, 再不走被抓住了, 可真就要成为人类的盘中餐了。
甄萝心情愉悦地和绿翡告别后，注视着河面上的沈安。
她靠着良好的视力观察到，沈安和孙虎最快选定好了地方，固定好船只后两个人分工合作熟练地撒网捕鱼。
河面上还有许多人还没有走，或者聚在一起开心的聊天，或者注视着男人们出河打渔的情况, 一年中最是忙碌的时刻，其实是这些人最快乐的时候。
每年水田中的稻子和渔禁解除这段时间打到的鱼是她们收入的主要来源。
不过，甄萝的心情就没有那么美妙。
她和孙小妹、孙虎媳妇儿找了块大石头坐在一起，当见到沈安第一次拉起的渔网中，满满的，百分之九十都是活蹦乱跳的鲫鱼后, 她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等到第二网、第三网依旧是如此后，甄萝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了。
“阿萝姑娘, 你怎么了。”孙虎的媳妇儿翠娘见前一刻还高高兴兴的甄萝突然愁眉苦脸地问道。
“啊, 我没事儿。”被突然点名的甄萝忙道, 心中却是焦急不已。
红鲤姐姐呀, 你怎么这么大胆，这是嫌和白鲫姐姐结的仇还不深呀。
“她这肯定是在想安哥儿的。”孙小妹用恰好能让甄萝听到的声音凑到自己嫂子跟前道，一边说还不住地回头看一眼甄萝，“我听说甄姑娘可黏安哥儿了。”
只是甄萝心不在焉地，才不理会孙小妹想要看笑话的心思。孙小妹是她的手下败将, 长得黑乎乎的，不会撒娇，不会黏人，沈安才看不上呢。
她呆呆地注视着沈安水中渔网的情况，下一网还是鲫鱼占大多数，这都上百条了呀，甄萝心中有些着急。
上次她回到碧水河，红鲤和珍珠姐姐跟她批判了沈安是怎么样榆木疙瘩，她们又是怎么把钱送到她脚下她都不捡，甚至自己衣服突然出现了一块银子还像是躲瘟疫一样扔了，扔了不说扔完还洗了次手，弄得红鲤和珍珠完全没有了脾气。
甄萝却是美滋滋地夸沈安正直，为沈安辩驳，还完全不受红鲤姐姐对她两人的挑拨，见两个姐姐眼神不善后，知道自己得意过头后，甄萝立马说起了沈安迂腐。
红鲤见甄萝铁了心的要嫁，在甄萝回来的时候红鲤还向甄萝许诺说，打鱼的时候会帮着沈安一些，让她能多打到一些鱼，赶紧攒够成亲的钱，好风风光光地将甄萝迎娶进门。
珍珠姐姐也说了会帮忙，并且答应，要是卖鱼的钱不够沈安整饬婚礼，她就再献出几颗自己的小珍珠送给甄萝，给甄萝凑钱。
这样的好事，甄萝自然是同意的。
只是，沈安竟然打到了这么多的鲫鱼。
这一看就是出自于红鲤之手，红鲤姐姐到底和白鲫姐姐有多大的仇，竟然拿这群什么不懂的小鲫鱼出气，甄萝觉得白鲫姐姐那么讨厌她，每次看着她的目光都是恨不得咬死她的那种，下次再遇到白鲫她一定会被打死的。
甄萝哪里知道此恨非彼恨。
他们这些修炼成精或者开了灵智的精怪，虽说脱离了野兽动物的行列。对于原来的族类，不能说没有爱护之心，却都是任由他们自己发展的。
强者生存下来，弱者被淘汰。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自古以来不变的定理。也只有自身强大的个体才能活下来才有希望开启灵智，为各自的种族补充新鲜血液。
红鲤若是偷偷地动动手脚，使得沈安的渔船满载而归，这种事情大家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可是她这么针对白鲫族，若是有了灭人种族断人根基的嫌疑，这可是会给自己惹上大.麻烦的。
甄萝很无奈，打算今晚回一趟河劝阻红鲤，再这么搞，她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被罚不要紧，要是被关在河里，到了日子，沈安没有新娘，会不会另娶他人。
甄萝为红鲤担心是真的，同时为自己担心，更是真真的。
“阿萝，今天我们的收成特别好。”黄昏时分，沈安下了渔船，朝一旁等候的甄萝高兴地道，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打到的鱼越多，就能给甄萝一个越盛大的婚礼。
“我看到了，满满的一船鱼呢，沈大哥和虎子哥都特别厉害。”
“这船太小了，看着多其实没有多少。”孙虎谦虚地道，和妻子在旁若无人地对视着，两个人刚成亲，正是感情最好的时候。孙虎来给孙虎送饭，半夜的时候，他和沈安要划船赶夜路往邻县的码头上送鱼，早上的时候会回来继续开工。
渔禁刚解除这段时间，鱼多的鱼行收不过来，这时候，一部分的渔民为了更好的价格会把鱼运到远一些的地方去。
沈安见状不打扰孙虎两口子，拉着甄萝回家去了。她趁着有些空闲要赶紧赶回家做饭吃饭，天黑了的时候再回到船上和孙虎一起守那些鱼。
“今天的鲫鱼特别傻，没头没脑地就要往网里钻，我和虎子哥学打鱼以来，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痛快，光是这些鲫鱼就能让咱们大赚一笔了。”难得的大丰收，沈安也有些话唠。
“啊，也许是他们生的多，所以生出来的傻子也多。”甄萝小心地看着沈安道，“要不可能就是水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了，他们遇到了他们的天敌，被赶到你们的渔网里，安安你今天的运气真好，希望明天也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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