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每隔一天都会来一次,看敢于反抗自己的家伙一点一点地死去。
“你比我想象的更强壮。”寰的声音听起来既遥远又模糊,“你的上一任队长连七天都没撑过,可眼下都半个月了,你还活着。当然了,你不需要转铁蛋白,这是个很大的优势。”
言语间,一枚齿状骨疾速钉入京海的肋侧,剧痛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挣扎了一下,头顶的铁链猛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锋利的武器恶意地钻动着,密布的倒齿将伤口扯得一团糟,鲜血冒着热气淌过冰冷苍白的皮肤。
京海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阵,沉重的眼皮在疼痛的刺激下终于缓缓睁开。
寰双翼微动稍稍浮起,与他的视线保持在同一水平。望着那双血丝满布的眼睛,寰面露遗憾:“我把我所掌握的一切都倾囊相授,想方设法地让你活成另一个我,可惜的是,你终归是个残次品,不堪雕琢。”
“我……变不成你……这样的……怪物……”
京海呼出的白雾擦过寰的颌边,那里透白的皮肤下隐隐露出的青色血管。正常人甚至血族混血的皮肤都不会这样的薄,但是他们这些元初代经年累月地吸食人血,获得生命源的同时体内也大量积累了难以代谢的重金属元素。
即便是再年轻的外表也无法掩盖源自身体内部的腐蚀,更换肝肾等器官则成了他们活下去的必要手段。为避免排异,复制体因此而生。只不过让人意外的是,这个曾经被血族帝王视为继任者的复制体,居然敢反抗自己的本体。
简直是作死。
“怪物?”
寰笑了笑,墨绿色的双眸冰冷如常。
“这是人类对我们血族的称呼,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把我们逼成怪物的就是他们自己。”
他抬起手,将手指扣于京海耳侧。见京海的眼神变得警惕,他笑得更加肆意:“别害怕,我不会弄疼你,只是想给你看点儿历史。”
一瞬间大量的记忆碎片涌入京海的大脑,他无意识地睁大双眼,失焦的视线穿透依山体而建的墙壁无限延伸——
白金发色的男人急匆匆进门,把黑色的旅行包从柜子里翻出来扔到床上。他蹲下身抽刀撬开地板,从碎裂的木板下取出几叠现金和证件扔了进去。又摸出两把枪,弹开弹夹确认子弹是满的也一并扔进旅行袋。
起身见同伴还立在窗边无动于衷,他立刻上前拽住对方的手腕:“快走!我们不能再待在这了,搜查队马上就要到了!”
哪知对方却抽回了手,面带忧虑地望着他:“寰……我……不能再躲下去了……这种下水道老鼠般的日子我过够了……”
“他们现在发现血族就要击毙!”寰愤然咆哮起来,并再次禁锢住对方的手腕,“雨桐,你还是人类,可我呢?我怎么办!?如果现在不走就是逼我杀了他们!”
池雨桐挣开他的手,悲切地质问道:“你杀的人还少么?你喝的血根本不是从庇护所偷来的!我都看见了,昨天,你把那个人——”
记忆中的血腥画面令胃里翻江倒海,他猛然推开寰,弓身呕在墙角。
寰握紧垂于身侧的双手,眼底浮起丝绝望:“雨桐,你说过,无论我变成什么样都会爱我!”
“不是现在这样!”池雨桐背对着他吼了一声,尔后鼻音浓重地叹息道:“所有人都管你们叫怪物,可我不信……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曾经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质,能不顾一切从劫匪手中抢走手/雷的英雄!但是看看你现在……你居然……居然杀人……”
“我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里保护你而活下去!”寰暴躁地吼着,上前将池雨桐拖到窗边,压着他的脖颈强迫他望向窗外,“你好好看看!看看这世界变成什么样了!别说是得靠人血活下去的血族,就是人类自己,不也在自相残杀么!?”
被压在肮脏的玻璃上,池雨桐紧紧闭起眼,根本不用看——无序,混乱,弱肉强食,灾难把一切都摧毁了,为了争夺为数不多的资源,每个人都必须踩着别人活下去。
沉默许久,他咬牙从齿缝中挤出声音:“喝我的血还不够么?你何必要去杀人呢?”
感觉到掌下凹凸的齿痕,寰顿住视线,片刻后收回手转而将对方抱进怀里紧紧箍住:“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杀人了,就别离开我。”
砰!
子弹的冲力令寰的身体猛然一震,他不由自主地松下手捂住腹部的伤口,向后踉跄退开靠到墙上继而脱力地滑坐到地板上,眼中满是错愕与不解:“雨桐……你……”
池雨桐抖着手举起枪,瞄准寰的脑袋,泪水汹涌而出,“我爱你,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变成个怪物……我不会让你再受苦了,我也会陪着你一起,还有……”他紧紧攥住下腹的衣料,“还有这个注定不该存活于世的孩子。”
寰微微扩散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他挣扎着扑过去,跪在地板上用染血的手指死命拽住池雨桐的手,指甲都抠进了对方的皮肉里,嘶哑着嗓音低吼:“不许你这么对我!不许——!!你可以杀了我!可你得把孩子生下来!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你知道么,我也开始渴望血液……”池雨桐颓然垂下手,枪口就搭在寰颤抖的肩膀上,“就算生下来又能怎样,还不是要被人类视为异端……”他用执枪的手捧住寰表情扭曲的脸,对着那张已经无法直白表达出内心感受的脸苦涩地勾起嘴角:“你其实自己都没发现,你已经变了,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要保护我,可你刚才就像对待匪徒那样把我压到窗户上,你以前会舍得这么干么?”
寰扬着脸痛苦地抽吸着,眼眶滚烫,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他明明知道自己深爱着眼前的这个人,却仍对伤害对方没有丝毫的迟疑,甚至不会为此感到抱歉。
这到底是怎么了?!
“所以……”
池雨桐缓缓将枪口对准寰的太阳穴。
“在你变得更糟糕之前,我带你走——”
“哐!”的一声,大门被撞开,紧跟着一枚催泪/弹在空中划过道呲着白烟的弧线落下。
搜查队!
六翼齐现,寰竭力抱起池雨桐纵身破窗而出。然而腹部的枪伤令他无力支撑太久,堪堪飞出不到一个街口便失控地坠落在地。落地时他给池雨桐做了垫子,却摔断了自己的腿,断裂的腿骨森然刺穿皮肤。
“跑……你跑啊……”他使劲推着试图把自己从地上拖起来的人,近乎乞求对方:“……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池雨桐眼中闪过丝悔意,继而撑起寰的胳膊拖着他往前走:“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砰砰砰!
子弹疾速追来,所幸尽数被蝠翼挡下。池雨桐回头一看,搜查队的车正从远处向他们逼近,更是使出全身的力气拖着寰艰难前行。他们的车就在街口拐角,只要上了车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此时余光瞥见寰的胸口上出现了狙击/枪的红外瞄准点,他立刻条件反射地转过身——
噗!
血花在墨绿色的瞳孔中残忍地飞溅至半空。
池雨桐视线一滞,凝视着寰震惊的表情,嘴唇微微动了动。可来不及把那声“对不起”说出口,他眼中的光芒就永远凝固在近乎疯狂的嘶吼声中。
第75章
“几乎所有元初代血族都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妻离子散, 家破人亡,活着活着就只剩自己了。”
寰收回手, 声音平淡得就像他展示给京海看的惨痛过往并非亲历一样。京海的视线在他脸上重新对焦, 多了份对逝者的惋惜之意。
“人类总说我们血族冷血, 没有感情, 其实……失去原本拥有的东西,这里还是会疼的。”寰回手指指自己的胸口,“就比如你,京海, 我曾经对你寄予厚望,可你的所作所为太让我失望了。”
抽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 京海直截了当地戳中对方的心窝:“雷亚……和池雨桐长得很像——呃!”
又一枚齿状骨钻入他的胸肌, 密布的倒齿锯一样扯动, 毫不留情地切割血肉之躯。京海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不可自控的闷哼随即阖紧牙关,把那些足以令神经痉挛的痛苦紧紧压进喉间。
是寰的残忍训练将他锻造坚韧, 现在想要摧毁却并非易事。
“你想多了, 我对雷亚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齿状骨应声收回,脚尖点地同时蝠翼消失。寰缓步退开, 以胜利者的姿态打量面前这具被血迹浸透的躯体,“不过我倒是有一些规划, 对孩子们, 也许在体格上他们不如你, 但肯定比你听话。”
牙龈压出丝血, 京海从齿间挤出声音:“别想拿你的脏手碰他们!”
寰摊开手,像是听到笑话般的会心一笑:“来杀了我啊。”
京海瞳孔剧烈收缩了一瞬,头顶铁链的哗啦声再度响起。与此同时阵阵寒栗顺着脊背爬升——如果没有基因修补技术,如果没有叶辉翔在他小时给予他的那一点点温暖和善良,如果没有热爱生命的雷亚用阳光般的笑容将他感染,他一定会像眼前这个家伙一样冷血无情,对一切毫无感觉。
干裂的嘴唇轻轻弯起,京海嗓音嘶哑的笑出了声:“你真是太可悲了,高高在上地活着,看似拥有一切实际上却无比空虚,并且没有人肯给你哪怕一丝一毫的爱!你以为用养我的方式来养大我的孩子们,他们就会爱你了?做梦!他们只会恨你,恨得想你死!”
寰的表情瞬间凝固,瞳孔颜色危险转深。与京海对视片刻,他忽然释出声轻笑转身缓步踱至牢房门口,又忽而站定,背冲京海轻耸了下肩膀。
“你现在不过是条丧家犬,就尽情地叫吧,趁着还能发出声音来。”
时间缓慢流逝,血珠凝结成冰晶,在冰凉的皮肤上微微颤抖着。不知过了多久,粒子流再次消失,一辆打扫牢房的清扫车被缓缓地推了进来,停到京海腿边。
“嘿,醒醒。”
极其细小的呼唤响起,京海猛然睁开了眼。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眼眶阵阵发紧,团团白雾自唇间急促地呼出。
雷亚往下压了压帽檐,又朝外看了看,确认守卫没注意房间里的情况,迅速从兜里掏出块巧克力塞进京海嘴里。巧克力是夹心的,里面裹着汪烈酒。苦涩醇香的感动在唇齿间蔓延,京海脸上的血迹被泪水冲刷出一道烫热的痕迹。
这就是他所拥有的,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总会有人愿意为他铤而走险。
“你怎么——”他刚发出点动静就被雷亚抬手打断。
故意把泼水的声音弄得哗哗作响,雷亚一边拖地面上的血迹一边小声对他说:“姚芝把我送进来的,二十四小时后,谭桦会黑进系统切断所有电力,边骁他们在外面接应我们。”
“……”京海深吸一口气,“你不该……为我冒这么大的风险……”
雷亚冷嗤一声:“别会错意,不是我想救你,是老金哭着喊着非要救你。本来是边骁要来,可他那体格太显眼了,很容易认出来。”
“谢谢……谢谢你们……为我所作的一切……”
“行了闭嘴吧,小心让外——”
雷亚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站在京海的身后,眼前是蝠翼被扯下后残留的骇人伤口。他抬起手,微颤着指尖轻碰了下伤口边缘泛红发白的皮肤,皱眉咬牙挤出声音:“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京海无声地笑笑。见到雷亚的那一刻起,一切的苦难都烟消云散了。
“孩子们……还好?”
京海当然不会忘记这个,更不会忘记雷亚十几天前才刚经历过什么,现在又不顾一切的来救他。
“能吃能睡,快被张星喂成两只小猪仔了。”
离开那俩小家伙对雷亚来说算是件相当艰难的事情,之前他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就得检查下他们是否还在呼吸。尽管治疗舱的监控系统相当完善,那他也得亲手感受他们的体温才能安心。
京海心满意足地咽下口混着巧克力和烈酒甜苦的唾沫,又问:“你能联系上姚芝么?”
雷亚绕到他面前,抬手敲敲耳侧。刚植入的新耳麦,现在创口还一跳一跳的疼。
“通知她来一趟,带十个单位的转铁蛋白,就要一队平时注射的那种。”
“……”
雷亚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意欲何为后瞪起眼:“你疯了?!”
一队注射的转铁蛋白里含有至瘾性/药物“黑洞”,之前为了戒掉那破玩意京海简直是脱了层皮。“黑洞”可以在短时间内就将人体的各项机能发挥至极限,可十个单位,那就是先把自己打成超人然后再废了自己!
京海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我向你妈妈发过誓,杀了寰替她和你爸爸报仇,雷亚,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闭上眼,雷亚重重呼出口白雾。
“哈秋!”
边骁冻得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蹲守在海拔三千米零下四十度的冰岩上长达五个小时,他现在是真想抓只熊来扒皮裹上,尽管他裹得已经跟只熊一样了。
杨筱把狙击/枪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嫌弃道:“你行不行啊?白长这一身肉。”
“半兽人基础体温高,怕冷……呃……再不活动活动我就要感冒了。”他边说边吸溜鼻涕。这个时候要是有兽人那一身毛就好了,保温呐。
“最多再有半个小时就可以了,你再坚持一下。”
谭桦的声音从后面飘来。从姚芝那里得知,她的哥哥和男友也被关押在这里,所以不管边骁怎么吓唬她,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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