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息却没有回答,只是隔了半晌戏谑一笑:“或许……这下更有意思了。”
“……”那女子不再言语,明显对于此事完全无法理解。
而聂珵一动不动地听他们说完,心底惊诧之余,倒也说不清自己复杂纷乱的情绪究竟是什么。他心疼秦匪风经历的这些痛楚,但又想到这些痛楚都是因为那魔头贺云裳,他便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他的心口,上去不下不来。
傻子,你以前当真那样喜欢他吗?
宁愿毁掉自己的一只眼睛,也要留着他被世人唾骂的残肢?还宝贝得不能让任何人碰一下。
而你自己的眼睛,就可以轻易舍弃了?
这样想着,聂珵鼻中酸涩,注意力又落上头顶的秦匪风。
秦匪风仍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独眼中却没有半分神采,一如聂珵初遇他那时,他被一群熊孩子肆意欺辱,他却风轻云淡,好像世间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都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死了。
聂珵看着秦匪风越来越暗淡的眸子,还有他不知什么时候偷握在掌心的瓷碗碎片——
瓷碗碎片?
聂珵心下愣住,这不是吃面条的那个碗吗?他拿这破玩意碎片干啥啊!
却见秦匪风此刻背对那两人,竟暗暗地,将碎片锋利的一端对准自己的喉咙。
聂珵一颗心倏地悬了起来,敲你妈你赶紧给我放下!你他妈割喉问你喉咙愿不愿意了吗!你是不是一会儿不打就上房揭瓦?
而情急之下,聂珵心思涌动,竟是突然想起来,他不能说不能哭不能动,但他呼吸一直是无碍的。
那——那——是不是——
聂珵面无表情,心如擂鼓,死死盯着秦匪风的手,努力酝酿,脑中闪过秦匪风一万种惨不忍睹的死法,终是感觉鼻中又涌上一股酸楚,有少许清流缓缓溢出。
他几乎用尽全力,“吭哧”一声,一溜鼻涕飞了出来。
“嗖”地飞到那一块瓷碗碎片上。给秦匪风吓得手一抖,扔了。
只见他怔愣片刻,惊喜地抬头!
聂珵鼻尖还带着一小坨湿润,就心说,可他妈的,累死老子了。
第33章 你抱抱我就吃!
聂珵和秦匪风被一股脑狠狠扔进马车里的时候,聂珵还能感觉到,秦匪风在傻乐。他就一副猪拱白菜的姿势拱在聂珵身边,一边握着聂珵仍是冰凉的手一边时不时乐一下。
聂珵翻了个白眼,你乐个鸡儿啊就算现在没死但咱俩这明显是去送死的路上啊!
然后翻完了,聂珵一下愣住——
他眼睛能动了!?
这么想着,聂珵内心雀跃地赶紧转了一圈,用力眨了两眨。
没想到他再定睛一看,看到了一撮粉嘟嘟的触角。
骚虫子!
说实话,他现在对这骚虫子倒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抛开它救了自己性命不说,反正不管怎么样它都得跟着他,轰也轰不走,打也打不过,真打死了估计也不好吃,那它只要和自己保持距离,他们还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但是,眼下有一个问题是——
他出来就出来,它、它为啥是从自己屁股底下爬出来的?
“你刚才到底藏哪啦!!!”
心里想着,聂珵竟就喊了出来。
嗯?
聂珵给自己喊得也吓了一跳,接着秦匪风异常兴奋的脸伸了过来。
“聂珵!”秦匪风一只独眼仿佛在发光。
聂珵顾不上骚虫子了,更没心思为自己终于能说话了而高兴,立刻凶神恶煞地瞪着秦匪风。
秦匪风被他瞪得都不敢笑了。
“涨知识了你!还自己杀自己!可他妈厉害死你了!”聂珵口水直往秦匪风脸上喷,“你说你咋能干出这种蠢事呐!你对得起我辛辛苦苦给你养出个人样……”
聂珵一下卡壳,骂不下去了。
因为秦匪风现在的脸完全没啥人样可言,甚至有些不忍直视,尤其那只血迹已经干涸的左眼,聂珵下意识想起沈息的话,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而秦匪风见聂珵骂着骂着没动静了,就小心翼翼地继续给聂珵的手哈一口气,想了想,才认真说道:“聂珵死,我也死。”
“……”
秦匪风干脆的语气让聂珵心跳一下加快,条件反射地想骂他,却张张嘴,又莫名的不忍。然后聂珵突然注意到,这傻子到现在都还把他的衣裳全部裹在自己身上,而他光着膀子,又一直给自己暖手。
聂珵把视线从他身上那一块块青紫流血的伤口移开,:“你把衣裳穿上吧,我不冷了。”
眼下已经是深夜,听外面的动静他们似乎是在某个林间小路,偶尔从马车外吹进来的夜风都带了几丝透骨的凉意,万一秦匪风伤口发炎再着了凉,他一时又动不了,就麻烦了。
然而秦匪风却摇摇头,执拗道:“聂珵,身子冷。”
“……”
聂珵心底一阵无奈,他也不打算强行和他争辩,眼珠转了转道:“那要不,你抱抱我。”
秦匪风猛地抬头。
“你抱抱我吧,然后我们一起盖着你的衣裳,这样我们就都暖和了。”
聂珵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明亮亮的,当真不掺杂半分什么别的心思,他就是想让秦匪风舒服一点。
可让他没料到的是,秦匪风在最初露出一脸惊讶之后,竟低下头,隔了半晌才闷声道:“不。”
啥玩意儿?
“不能抱聂珵。”只听秦匪风又低低地补充道。
“啊?”聂珵听他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话心里微微有些堵,随后便听他继续道,“聂珵是……我爹。”
“……”
聂珵觉得,他好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也是这时才想起来,当时他被段知欢那一麻袋砸个狗吃屎差点扑他怀里时,他弹开的瞬间,就是一副见鬼的模样。
“不是,就算我是你爹,你也能抱抱我啊!”聂珵气急败坏道。
“不行。”秦匪风态度坚决。
“为啥啊?”
“……”秦匪风沉默了一下,稍稍瞄聂珵一眼,“会变硬,欺负聂珵。”
哪里变硬!硬个鸡儿啊!
聂珵刚要脱口骂他,突然目光一怔,明白过来,他妈的还真是硬个鸡儿!
“你、你……”聂珵结巴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掰扯这个听起来不知哪里有古怪的逻辑,就结巴半天眼睛发直道,“那你别硬啊……”
而他话音未落,突然感觉整个马车一顿,停了下来。
紧接着,帘子被一把掀开。
聂珵几乎下意识地重新装起了尸体,他可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恢复了一点点,到时指不定又怎么严加看管他,他就更没机会溜了。
余光里,只见弯腰进来的,却是那紫衣女子。
她手里拿了个啥?药瓶?
聂珵正心说这不会是要提前下毒了吧,便见那女子静静看了秦匪风半晌,突然道:“我叫曲若盈。”
果然,是曲如霜的妹妹。
秦匪风一脸戒备挡在聂珵身前,听她开口,情绪毫无波动。
“哼,你果然不记得我。”
曲若盈此时明显没有了之前一口一个走狗的急躁,取而代之的似乎是一种带了强烈恨意的郁结。
聂珵心中警铃大作,那感觉犹如有块酸了的瓜等着他嗑。
便听曲若盈停顿片刻又道:“你一定也不记得,当初你来参加我姐姐喜宴,还是我给你引路,我那时才几岁,竟一心把你当做大侠崇拜,可是你却帮着那魔头,转眼便害了我姐姐!”
“我找了你这么多年,当真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曲若盈情绪微微有些激动,恶狠狠地说着,然后将她手中药瓶往秦匪风身上一扔:“还有一天一夜才到山庄,你可别死了,等到了山庄,我绝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说完,她转身就出了马车。
聂珵终于憋不住了,你啥时候手下留过情?你盯着他揍不说,你要是手下留情老子还能躺在这吗!
而直到马车重新动起来,秦匪风似乎才总算把心放回肚里,愣愣地看向手边的药瓶,以及和药瓶一起扔过来的,用荷叶包着的一小块肉脯。
“拿过来,给我看看!”聂珵没好气道。
秦匪风捡起肉脯,往聂珵眼前一亮。
“我说的是药瓶!”
虽然没明白聂珵咋又不高兴了,秦匪风还是听话地把药瓶递过去。
聂珵就皱着脸闻了闻,竟真不是毒药,就指挥秦匪风,赶紧倒出来抹在伤口上。
而秦匪风一声不吭抹完了,视线又落上那一小块肉脯。
他到底还是给捡起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突然欣喜地放到聂珵嘴边:“聂珵,吃!”
“我不吃!”
聂珵瓜都吃饱了,心说看不出来你以前咋那么能瞎勾搭,连几岁小女娃都不放过!
秦匪风明显没懂聂珵酸唧唧的眼神啥意思,就把那块肉脯往前推几分,强调道:“好吃。”
“不吃——”
聂珵不等说完停下来,突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
“你抱抱我就吃!”
第34章 贺云裳还活着!
秦匪风到底还是没有如聂珵的愿,因为就在他愣神的时候,眼前忽地金光一闪,下一刻手里的肉脯就不翼而飞。
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趴在聂珵头顶的骚虫子打了个嗝。
给他气得一巴掌拍过去,虽然瞬间反应过来那可是聂珵的脑袋,急忙悬崖勒马,但不轻不重的一下还是给聂珵拍懵了。
聂珵诧异地看着他,不抱就不抱,咋还打人呐!
秦匪风赶紧摸摸他的头,一边给他看空空的掌心:“虫子,把肉吃了。”
聂珵:“打!往死里打!”
于是有聂珵撑腰,秦匪风和骚虫子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你追我赶,好悬没把马车给掀了。
聂珵就仰头自在地看着他俩,心想反正躲也躲不掉,他不如就去那什么山庄看看,总归都和贺云裳有关。而他即使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他自打下山以来,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与贺云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包括那块云纹标志。他在秦匪风跳脚撵骚虫子的时候才发现,这傻子竟在离开客栈时特意把发带也给捡回来了,就皱皱巴巴塞在他的靴子里。他这样看中的东西,必然也关乎贺云裳。
所以弄清楚十二年前贺云裳究竟发生了什么,兴许他自己的身份当真会有线索。
聂珵就这样一路颠簸地看着秦匪风和骚虫子闹腾,一天一夜倒出乎意料地很快便过去。
等他们终于到了山庄入口,聂珵尽管还无法动作,但他明显感觉身子没有那么冷了,照这样下去,不出一日他就能完全恢复过来。
“下来!”
马车帘子被掀开,曲若盈凶巴巴喝道。
秦匪风刚把衣裳穿好,闻言下意识护住聂珵,然后在曲若盈嫌恶的视线下,亲自给聂珵背了下来。
聂珵自然又开始装起尸体,为了不被人看出端倪,窝在秦匪风颈间的脑袋又尽量放低了一些。至于那骚虫子,鉴于它要替自己吸出剩余的寒气,聂珵已经和它达成一致,允许它藏在自己的道袍里,但只能趴在与自己仍有一布之隔的夹层中,绝对不能四处乱跑,尤其,不能再藏在他亵裤里!
“等一下。”
而秦匪风正背着聂珵欲向前走,沈息却突然道。
聂珵心里一跳,随即察觉到秦匪风也浑身紧绷,明显一触即发的架势,生怕他干出什么不顾性命的事,赶紧就着埋头的姿势轻轻咬了他脖子一口。
“嗯!”
没想到力度掌控得太好,给秦匪风咬得低叫了一声,可销魂了。
原本站在秦匪风身边的曲若盈惊疑转头,看着秦匪风脸色微红地后退一步。
聂珵心底叹气,然后下巴突然被一股并不算强硬的力量轻轻抬起,迫使他与沈息平视。
“……”
沈息目光深邃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的眼睛,也不说话。
直到他手指竟忽地在聂珵脸上使劲揉捏起来,给聂珵捏得直嘟嘴,模样十分滑稽,聂珵正琢磨他这是什么特殊嗜好,就见他一下松开手,又揪了两下聂珵耳朵。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秦匪风回过神来他已经收了手,所以秦匪风只得气愤地给聂珵被捏歪了的嘴正回去,又替他擦擦口水。
聂珵任秦匪风给他拾掇,心下却不相信沈息只是闲来无事,他方才指肚扫过自己耳后的时候,分明在检查什么。
检查什么?
聂珵竟一时想不出来。
“戴上吧。”
而随着他又一句轻描淡写的吩咐,有下人过来,拿黑色布条给他和秦匪风眼睛都蒙了起来。
秦匪风下意识挣扎,聂珵先被蒙住后立刻又偷偷安抚他,不过这次为了控制力度,他改为——伸出舌头迅速怼了他脖子一下。
给秦匪风怼得头皮酥麻,腿一软,差点把他扔出去。
然后两人就这么一起瞎乎乎地,被推搡着走进山庄入口的石门。
而聂珵在眼睛被蒙住之前,其实看到石门上方游云惊龙的四个大字——天爻山庄。
他也是这时才猛地想起来,他分明听说过这里。
只是他听来的时候只知道这山庄伊始并不叫这个名字,因十二年前发生过一件大事,整个山庄被灭门,最后由家族一名旁支子弟继承,那名旁支子弟继承后才改了“天爻山庄”这个名字,而且迅速以奇门遁甲术名震江湖。
现在想来,这山庄必然就是十二年前的沉鱼山庄了。
而他隐约记得,那名旁支子弟便是被人唤作……沈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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