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俩沉默片刻,凌钰漠然回答:“我说不许便不许,我的话便是凌云阁的规矩。”
“呵…我看你是不愿意面对过去吧?我苦心做尽一切想哄你开心,你却想尽办法摧毁我的心意,当真是要绝了我所有念想吗?”纳兰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原本发不出声音的喉咙,忍着撕心裂肺之痛,冲凌钰吼出心里的委屈和不公。
“我从没给过你希望,是你自己一厢情愿,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与你无关。”凌钰别过脸不再看她,她不想面对纳兰翎失望的表情,更不愿意看她带泪的苦笑,她是为自己做尽一切,可那又如何?
凌钰的话在纳兰翎心头上撒了一把盐,覆灭了她最后的希望,她的自尊像被人揉碎后,践踏在了脚下。她奉为神,视为命的东西在凌钰眼中是多么的不屑一顾,她第一次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错了,她根本不该执念那么多年。
因为,凌钰的心里永远放不下那个叫柳千寻的女人,纳兰翎笑出了眼泪,就连温热的泪水,游走在脸上,都能灼疼自己。
“师父,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都比不了柳千寻,是不是我做任何与她有关的事情,都会触及你心里的伤痛。就是因为她曾经住过的紫云阁上长满了鸢尾,因为你们肩头上曾经有过一朵一模一样的鸢尾刺青吗?”
“你给我闭嘴!”凌钰的气场瞬间冷了下来,连日来的赶路,风尘仆仆,哪怕是倦意十足,她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了。她为纳兰翎报了仇,断了哪些人手臂,日夜兼程的回来不过是担心她伤势,结果进门没有一句和颜悦色之言,反倒是受她一顿斥责。
她就算再铁石心肠,淡定自若,在听到纳兰翎提及这些时,也难以平静。
“你怕提及,你怕想起,你怕面对过去的一切,你怕无法承受失去她的痛苦,你说不后悔自己弄丢了她,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悔恨,逃到凌云山就是你最好的证明,你终日孤身一人不过是在惩罚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纳兰翎恍若失去了理智,该说的不该说的脱口而出,曾经舍不得提及怕伤害到她的言语,也在愤怒失望与伤心的这一刻,化作无形的利剑冲向凌钰。
是,这是她心里的伤,心里的痛,是任何人不敢提及的曾经,可凌钰有权选择不听,也可以选择耳根清净,避开那些喧闹,独处一人,站在高岭之处,哪怕是养花拾草,抚琴吹埙为乐,也好过于下山见那些虚伪充满欲望和野心的嘴脸。凌钰并非无情之人,谁能记得在羽国最后一道城池被破的那天,是她这位长公主屈膝下跪愿为百姓放下尊严和骄傲?
纳兰翎的话彻底激怒了她,怒气与内力并成一股犀利的掌风向纳兰翎劈去,想给她一巴掌为这些胡言乱语付出代价,也想打醒她不该沉溺其中的深情。可最终手落在她耳边停下了,纳兰翎那空灵的瞳色,本该闪烁着光芒,此刻却尽是委屈的泪水。
纳兰翎昂头半点回避都没有,就连本能的闪躲都无力,她甚至在等着凌钰对她下手,或许给她一记掌掴真的可以清醒一点,“你打啊,你倒不如一掌打死我,让我与无命那些为你付诸生命的故国旧部一样,葬在你天墓中,每年或许还能得你几眼的怜悯和哀思,好过于现在想尽办法推开我,拒绝我,一刀又一刀的剜我的心。”她透着悲伤的自嘲自讽,字字扎心。
“念在你有伤在身,为凌云阁负伤的份上,今日不追究你的口无遮拦,以下犯上之罪。”凌钰所有的愤怒被纳兰翎发自内心的无奈和心酸瓦解,不知何时她对纳兰翎总会莫名的心软,即便不愿意承认,也无法改变她在看到纳兰翎奄奄一息时的担心与心疼,甚至不惜下山教训那些人为她出气。
她终究是个女子,做不到尘封七情六欲,斩断红尘。她原以为纳兰翎的出现不会影响自己,可事实证明了,无论是她情绪的波澜,还是心里的起伏,都是因为纳兰翎。
她向来不屑解释,不喜多言,刚想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闷声的吐血的声,因为用力嘶吼,腹部的伤口撕裂,浸透了薄纱,晕染出一片姹紫嫣红。
凌钰转身,见她已是站立不稳,又像是气急败坏引起的急火攻心,唇角的血止不住的外流,纤瘦的身体,如纸片般瘫软下去。她刚想上前,一个身影抢先自己一步抱住了即将倒下的纳兰翎。
好不容易跨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夜影焦急万分的表情,遮掩不住的深情和担忧,清晰的映入她眼帘。
“阁主,她的剑伤又裂开了。”夜影想说些不公之言,可说什么都多余,她们之间的牵绊是他无法体会的,他时常觉得自己像个外人,无法走近她们,不管身为主子的凌钰,还是他倾心所念的纳兰翎。
“带她回去。”凌钰没有多言,淡漠的神情扫过纳兰翎的脸,疲惫的倦容划过一丝失落,纳兰翎望着她,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放了下去。
她好困,已经没有力气与凌钰争吵,最终晕倒了,躺倒的却不是凌钰的怀抱。
凌钰回到天绝崖,连日来的赶路让她疲惫不堪,心情亦是沉到了低谷,除了断了沈一笑胳膊时有种大快人心的感觉,归来时的欣喜都消退在了纳兰翎的责备中。
她不该没收纳兰翎的孔雀鞭,也不该轻易放她下山,先前风寒未愈,想来被练千秋打伤那次也还没有恢复。平时她总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身体并未好转,却总装作若无其事。否则以她的轻功和灵敏,不可能被人算计,还被伤成这样。
沈一笑不过三脚猫功夫,根本不可能是纳兰翎对手,若是她带了孔雀鞭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凌钰取出她的鞭子,观摩片刻,这鞭子工艺十分精致,牛皮融合了貂皮所制,表面涂了一层树脂,鞭首处设有机关,鞭内藏有刀刃,如血滴子可远程瞬间毙命对方。
凌钰挑灯夜览武器与机关之书,只为将孔雀鞭进行改造,她一夜未眠,一直忙碌到天明。这样一来,纳兰翎以后就有了顺手的武器,有助于她面对强敌时,进行有效攻击。
她传来夜影,将鞭子递出去,“把这个给翎儿。”
“这…”夜影不解,只是双手捧过鞭子,知道这是纳兰翎随身武器。却不知凌钰是何意思。
“退下吧。”凌钰倦容憔悴,托着额间闭目养神,没有再多言。
“阁主不想问问翎师妹怎么样了吗?”
凌钰没有眉眼微启,看向夜影,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像是负气一般,没有关心之言。
第24章 痴心不悔
夜影动了动嘴没有说话, 想来只要纳兰翎性命无忧,阁主便不会心生担忧。可为何要归还孔雀鞭呢, 这鞭子纳兰翎用了很多年,学艺时为了不让她依赖便收了过去, 难道是因为担心下次她再被人伤吗?否则怎会那般详细问自己纳兰翎受伤之事呢?
他倒希望凌钰对纳兰翎能够多一点关心, 虽然知道她从不喜欢将这些挂在嘴边, 曾经被人误解为花心之人也不加以解释。
当初她创造修罗门时,说是培养杀手, 哪个不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之人?四大密探潜藏四国收集情报,无论是牺牲的谌青还是一直在外奔走的天玄, 包括自己和红叶,都甘愿为她卖命。
凌钰并非无情冷漠之人, 夜影慢慢退下。握着这孔雀鞭,说不出的愁绪,不知纳兰翎看到这鞭会是怎样的心情?她最爱胡乱揣测阁主之意,保不准会胡思乱想。
往常换药时,总觉得疼痛难耐,可现在纳兰翎感觉就算皮开肉绽也不及心上的痛。木心将金疮药涂在伤口,余遥为她用银针逼毒,身体在日渐好转。
一直等到她穿好衣物, 夜影才拿着孔雀鞭进来, 纳兰翎仰在躺椅上,墨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挂地面,秀美的轮廓透着清灵脱俗之态, 她望着一片苍翠的窗外,转眸之间尽是哀伤悲绝。
夜影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走不近,说不得,望着她这般难过,自己却无能为力,只是愣愣望着她发呆。
最终纳兰翎先开口,“影师兄,你驻足在那很久了,有事吗?”
“那个…阁主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夜影这才彷徨地拿出东西,纳兰翎淡淡一瞥,望着孔雀鞭心中又是一疼,这是要赶她下山吗?师父看来是真的生气了,连孔雀鞭都还了回来,是不打算再教她武功了吗?
“放那吧。”她回过头,继续望着窗外出神,那一片薄雾浩渺深处,住着她此生最牵挂的人,即便负气,她的眼里也容不下别人,更看不见夜影对她的关心与保护。
夜影只是叹口气,他习惯了在黑暗中守望,曾经执行任务如此,就算感情也是如此吧,只要纳兰翎安好便好。他默默退了出去,回到本该属于他的岗位。
连续多日,师徒俩就像陷入了冷战,没有见面。往日纳兰翎总会想尽办法去找凌钰,最近也消停下来,只是她还是按耐不住自己,她觉得没有了凌钰的自己就是一座空壳,与山里的这些岩石没有分别。
趁着余遥为她诊脉时,她忍不住问道:“余神医,师父的咳疾可有好转?”
余遥年近花甲,胡须半白,他受师兄鬼谷子影响,偶尔喜欢调趣年轻人。他故意说道:“黑灵芝功效虽好,可阁主不配合老夫,不按时喝药也就罢了,前几日还下山一趟,你觉得这药可能见效嘛?”
“师父下山做什么?”纳兰翎深感意外。
“不知,你师父这性子难道做事还要跟我这个老头子交待?”
“也是,难怪她都不来看我一眼,那余神医,烦请你再帮师父配药,调理总比不调理强,我瞅着这天又要下雨了。”纳兰翎担忧地看向窗外,原本晴空万里,阳光挥洒而来,可转而便阴云密布,担心她咳疾又要犯了。
纳兰翎不会想到凌钰是为她单独下山,她不会觉得凌钰会为了她出口气而亲自出马,她满脑子只有自己的花被损毁,还有凌钰那淡漠的神情,她甚至没有发现孔雀鞭被改造过。
余遥见她满目愁绪,想起晕倒那天她气血郁结,急火攻心引起内伤加重,便猜到她是因为情绪波动引起气血翻涌而传递到了五脏六腑,想来除了阁主也没人会让纳兰翎如此了。
“小纳兰啊,肉眼看到的东西有时候真实,但有时候也会蒙蔽内心,许多事情要用心去感受,要相信自己信奉的人与事,人生匆匆几十年,不要让误会和自尊消耗了该享受的岁月。”余遥语重心长,拍了拍她肩头,收起药盒离开了。
纳兰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看到鸢尾花被毁的那一刻,彻底丧失了理智,只觉得一片真心被践踏,可细细想来,凌钰只是自己师父,对自己没有其他感情,自己又有什么资格与她置气。何况她是一派掌门,说什么便是什么,又有何错之有?
她心如明镜,明白得紧,可谁让她爱了凌钰这么多年,对心爱之人的所言所行都敏感万分。可她生气归生气,还是忍不住想关心,也不知她不在的这些日子,师父吃饭是谁做的?
纳兰翎来到厨房,发现木心也在,原来近日的膳食都由她做好,叶冥来取,送至天绝崖。
“你近日都给她做什么,清汤寡水难以下咽,你得慢火清炖,药食同流才能调理师父的身体,她体寒又有长年咳疾,你选食材时要注意不能给她食用凉性之物。”
木心听得一愣一愣,“我以为只要素就好….”她只是会做简单的膳食,哪里考究得了这般多。
“算了,你去歇着吧,我来。”纳兰翎捋起袖子,在一堆蔬菜中找食材。
“可你的身体…”
“一点小伤不碍事,何况做饭又不伤筋动骨。”比起前几日的阴霾,纳兰翎心情好了些许,总算能看见她唇角微扬的弧度。
“那我帮你。”木心帮她摘菜洗菜,纳兰翎寻思着今日给凌钰做一道汤羹,为她暖身子。
想起争吵那天,凌钰满脸倦容,纳兰翎心生后悔,可她觉得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不愿意服软。明明自己伤心欲绝了,师父也不来哄一下,只要说一句软话就好了,哪怕叫一句翎儿也行啊,全程冷漠脸,怎能叫人不心寒?
哀怨归哀怨,她舍不得生气太久,今天她以各类野山菌为主料,切成丁后,加入淀粉熬成浓香的汤羹。叶冥准时提餐,见是纳兰翎在忙,意外地说:“你身体没好,就不要乱动了。”
说罢她提起食篮,正要离去,纳兰翎追上几步,问道:“师父这几日还好吗?”
“挺好,一直在睡觉。”
“睡觉?”纳兰翎以为自己听错,师父大白天为什么在睡觉,难道身体不适吗?该不是被自己气的吧,她还想多问几句,叶冥已经离去。
足足七天七夜没休息,常人哪里受得了,就算凌钰也不例外,她向来浅眠,无数次午夜梦回都会被过去的种种惊醒。金戈铁马,战场厮杀,一具具尸体倒在眼前,羽国的领土变成血海,军旗上染尽了将士的鲜血。号角吹响时,她想要提剑冲锋,身边却空无一人。
又一次,她在噩梦中惊醒。凌钰不喜欢睡觉,一旦进入睡眠状态,她便容易梦见过去,尽管不想承认,不愿意去想,可深陷这无法原谅自己的泥潭里,只有深深的绝望和无奈。
她改变不了过去的一切,也难于面对曾经的自己。后悔吗?不,正因为不后悔,她才觉得自己有负百姓,有负将士,有负父皇所托,未能守住最后的江山。她曾想过用药蛊洗去记忆,像叶冥那般忘记曾经的伤痛,可她做不到。
她还有重责在身,还有承诺未履,只能让这些阴影化为利器,在她的心口一遍一遍的扎着,那是她应得的报应,是她该受的惩罚,终其一生,只能活在痛苦中。
叶冥见她久久未动,轻声说道:“阁主,您用膳吧。”
“叶冥。”
“您说。”
凌钰想了想,问:“你想恢复记忆吗?”
叶冥惊讶,不知凌钰为何忽然有此一问,“您说过我若恢复记忆必会痛苦,为何明知痛苦还要回到从前,所以记不起也罢,属下只想效忠阁主。”
“若你哪天想恢复记忆了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清除药蛊,但那时候恐怕….”凌钰没有说完,若是叶冥真的恢复记忆,视自己为敌也未尝可知。
没有过去的记忆,人生就像留白了一段,总觉得有些不完整,凌钰还不愿意让自己失去这些。她要留着那份念想,伴随自己度过余生。
望着眼前的膳食很有品相,她拿起勺子挽了一口汤羹,细细品来,总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这是谁做的?”
“是翎师妹。”
“是她?”凌钰又尝了一口,没有荤腥之味,只是没想到素食竟会做得这般鲜美,虽然有隐隐药味,但却被香菇之气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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