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不是呢,万一…
纳兰翎紧张地一把掐住手心,直到弄痛自己,才让自己渐渐冷静,起伏不定的呼吸让她渐失方寸,她盯着哑夫人,每一口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像在等一个判决,告诉她,生或死,喜或悲。
“哼!”修远命人将那对夫妻带过来,像挑衅似的,对着哑夫人说道:“听说你是个哑巴,但也听得到,今天这对夫妻的生死完全在于你。”
白发女子眸间平静如水,波澜不惊,那对夫妻向她投去求救的眼神。她冲二人颔首低眉,像是意会到了他们的胆战心惊,只见她双手开掌下落,稀稀疏疏的石子像被吸附一般,在她手中旋转,继而轻轻挥弹而出,押着那夫妻的几名海寇,瞬间被击倒。
哑夫人双手似有翻江倒海之力,一阵烈风忽来,二人身轻如燕般,竟悬空而起,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是衣袖一挥,便将二人安全地抛向村民间。
“百里乾坤…”纳兰翎愣愣地望着她,熟悉的招式和身姿,她牵过的芊芊十指,那潇洒恣意的轻扬衣袖,不是她的长宁又是谁?
她拨开人群,一步一步向白发女子挪去,稀薄的空气,巍然的高山,平静的海水,危机四伏的村庄,都与她无关,她只看得到她的长宁。
对,一定是!她要慢慢走过去,她不能眨眼睛,她要死死盯着那个人影,不会让此情此景变成梦境,不会让其变成幻境,不会让她从眼前消失。
哑夫人的武功惊愕了海寇,也震惊了村民,都知道她会武功却不知这般厉害。同时,她也彻底激怒了修远,他振臂一挥,船上巨型水弩对准了哑夫人,同时□□手架起几十把箭,对准她。
“哑夫人小心!”村民顿时担心,她泰然自若,若非出手,与一尊雕像无区别。那轻纱之后是一张怎样的脸,无人得知。
她双手撑着四轮车把手,四周锋芒渐起,瞬间无数把剑影包围着她,形成一道屏障。
“哑夫人是神仙吗?”一个孩童忍不住问出了声,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掀起尘埃的白发女子,未曾见识过凡人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一连串泪水从纳兰翎脸上悄无声息地流下,她压着低泣的笑意,喃喃自语:“落影无痕剑。”
“放箭!放箭!”落影无痕剑的威力让修远渐渐后退,□□手嗖嗖嗖将利箭射出,无数道剑芒与利箭相碰,化解了所有攻势。
她毫发无损,并且以剑芒反击,将弓箭手击倒一地,修远又命船上巨弩发动攻击,只见几根粗壮的长矛,直直向白发女子攻去。
“咻~”一道细长的鞭子从白衣女子眼角划过,雀蓝的鞭身,藏于其中的断刃微开,她瞳孔散大,眼神骤变,如平静如水的湖面,被激起了浪花,她呼吸开始起伏,身体微微颤抖。
孔雀鞭…
孔雀鞭宛如游龙,三两下便将那几个强有力的巨弩之剑挡下,纳兰翎一跃而起,脚尖轻佻落入地面两根长矛,飞起一掌,长箭直逼船舱,扎在巨弩上,将其震碎。
她轻转手腕,孔雀鞭掌潇洒地转了几圈,准确地插入腰间。纳兰翎英姿勃发,紫衫临风而飘,鬓角发丝轻轻舞动,恍若寒潭之上的仙子,傲立于世,冷艳的表情遮不住惊世美貌。
“长,长翎女侠…”终于有人认出了她。
四轮车上的白发女子双手紧紧内扣,望着纳兰翎瞳间透着惊喜、悲伤、难以言喻的伤感,化为无声的泪水,在眼眶里徘徊。
纳兰翎深深吸了一口气,泪眼朦胧地望着她,两人四目相对,这一眼,仿佛隔了百年、千年、万年。
看到纳兰翎出现的那一刻,白衣女子险些从四轮椅上站起,可腿上的无力和麻木,让她望而却步,也让她所有的欣喜和激动,慢慢平息。
长宁两个字哽在喉咙口,半晌没有叫出,眼泪仿佛一直被压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充满尖锐的刺痛,即使现在涌出也无法减轻她的疼痛。
“长翎女侠怎么了,给我一起灭了,灭了!”修远气急败坏地下令,既然出来了,不如鱼死网破,将二人一起除掉。
纳兰翎转头,眸间瞬间冷却,仿佛能将整个世界冰封,向其进攻的人被她皆一招毙命。今日,阻止她与长宁相认之人,都得死。
世界静止了,纳兰翎用杀戮结束了这场纷争,死了十几个人后,修远终于意识到了危机,被逼退到了船上,最终逃走了。
纳兰翎转过头,却不见了哑夫人的踪影。
第92章 又见长宁
四周除了村民, 哪里还有半点白发女子的影子, 纳兰翎忙向人群中寻去, 急切呼唤着 “长宁!长宁!”
“哑夫人回村里了。”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句, 纳兰翎一跃而起,踏过连屋, 如仙飞起。
两排青瓦木屋, 排列而开,村子山清水秀,一眼看得到碧海蓝天, 黄昏压着不远处青山远黛,薄雾环绕, 似是仙境。
纳兰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试图平复情绪,她冷静地停下脚步,双目微闭,仔细聆听,耳廓灵巧地动了动。耳边划过海风抚浪之声, 咯咯吱吱的车轮声在不远处, 不多会声音消失了,只听得木棍敲打地面的声音。
她倏然睁眼,身如闪电, 瞬移向左。那白发女子正从四轮车上起身,拄着两根拐杖,还未完全站稳, 便见得那抹紫色的身影恍若一道光,映入眼帘。
白发女子握着拐杖的手紧紧攥着,她一瘸一拐地转身,纳兰翎瞬间移到她跟前,泪水徘徊在眼眶,仿佛压抑了许久的悲伤,呼之欲出却又不敢过于放肆。
“长宁,你不要我了吗?”颤音从牙关中挤出,喉咙哽着千斤巨石一般,每一口呼吸都变得沉重吃力。
轻纱微微扬起,白衣女子的面容忽隐忽现,即便没有这层遮挡,即便凌钰带着面具,即便只有她一个背影,纳兰翎也能认出。
她只是不敢叫出口,她找了太久,一千多个日夜,每天都在做梦,梦见凌钰死了,她便哭醒;梦到重逢了,她又会笑醒。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刻骨铭心的相思,担惊受怕的那些年,陪伴纳兰翎的只有回忆和梦。
“你在生我气是吗?长宁。”纳兰翎往前踏了一步,那白衣女子蹙眉低头,依然一言不发。
“对不起,我这么久才找到你。”
“对不起,我弄丢了你。”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伤心欲绝地离去。”
纳兰翎一步一句对不起,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又怎能抚去她的内疚,怎么能抹去长宁受到的伤害。
可是任凭她说什么,白发女子只有沉默,从纳兰翎出现,她便在想办法逃开,五年之痛,想象了无数次的重逢,像从黑暗中重见天日般,让她的心脏又开始活络。
可很快,害怕后来居上,压制了相见的喜悦。
纳兰翎倒吸一口气,拉起凌钰的手,她微凉的指尖轻轻一颤,不敢给出回应,久违的温暖,让她瞬间沉沦,可她不敢沉溺其中。
纳兰翎指尖触碰到她掌心的伤口,心中又是狠狠一刀,撕开一道口子,比这掌心更深更痛,“你说过让我凭这个伤口找你,可现在为何又不认我?”说罢她摊开掌心,两道伤疤再次练成一线,恍若从未断过的羁绊和牵挂,即使分离五年也未将她们分开。
“你在怪我是吗?”纳兰翎抹去不自觉留下的泪水,不让湿润的雾气朦胧自己的双眼,她要清清楚楚地望着凌钰,恨不能一眼到天荒地老,天地间云雾,风雨,严寒酷暑,都阻碍不了她。
凌钰红晕的眼眶,波光粼粼,她抬眸望着纳兰翎,两行热泪随之而下,滚烫的泪水,烫得心里又暖又疼。
“长宁~你打我好不好,你打我几下好不好!”纳兰翎拿着她的手往脸掴去,却被强大的阻力拉回,凌钰五指紧扣,舍不得触碰她半点。
她一边强行压制自己却又不受控制地落泪,她试图低头掩盖已近崩溃的情绪,可纳兰翎的抽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低泣,情绪几近崩溃。
“对不起!对不起!”她反手掴了自己一巴掌,“啪”清脆的声音震疼了凌钰的心,碎了成一片一片,她忙拉住纳兰翎手,扯着喉咙,带着低哑的哭腔,终于呼出一声“翎儿!”
此去经年,这一声翎儿,历经五次春夏秋冬的轮回,终于再次听见。急促沙哑的轻唤,像一声哭泣地呐喊,伴着重逢的欢喜,笼罩着纳兰翎。
海风抚过,轻纱落地,凌钰绝尘的容颜,映入眼帘。纳兰翎从断断续续的啜泣变成了放声大哭,她望着凌钰的脸,五年了,没有变过,还是她心里的长宁,还是她喜欢的样子。
“长宁~”
“翎儿~”凌钰第一次失控地泣不成声,对望许久,不敢触及的真实与梦境,生怕这些只是自己衍生出来的幻想。
纳兰翎轻轻揽过她的腰,紧紧抱住她,两人相拥而泣。阔别已久的怀抱和温暖,恍若隔了生生世世,将两颗瑟瑟发抖的心,再次紧紧拴在一起。
“你换种方式惩罚我好不好,就是别不认我。”纳兰翎的话,狠狠剜着凌钰的心。
天涯海角,生生分离的五年,何曾让她们放下过,刻于骨血里的爱,从未随着时间流逝。
凌钰失语了五年,从未与人说过一句话,从她苏醒时,她便一言不发。五年了,她以为自己哑了,加上那头让人误解的白发,久而久之便成了村民口中的哑夫人。
她以为此生都要如此了,装着哑巴了却残生,想着翎儿结束这苍凉的余生,行尸走肉也好,一副皮囊也罢,每天如化石般地活着。除了心脏还能艰难地跳动,她整个人脱尘到了三界之外,没有笑过,没有说过话,也没有露过脸。
生命是一场轮回之苦,无论此生还是来世,过了多久,她说出的第一句话依然是纳兰翎的名字。
凌钰的身体摇摇欲坠,离开拐杖的她,腿上没有任何力量,纳兰翎感觉到她身体渐软,本能和习惯使得她开始寻找拐杖,纳兰翎拭去泪水,手臂轻挽,将她抱起。
凌钰太瘦了,这些年清心寡欲,勉强维持身体。好在她有深厚的内力,虽然腿瘸了,还能运功自如,为自己调息内伤。
“翎儿~你先放我下来。”淡淡红晕在凌钰脸上铺开,喜极而泣的泪水还挂在眼角,没有知觉的双腿一度让她心灰意冷,可没有纳兰翎的日子,残疾也好,哑巴也罢,是好是坏有何意义呢?
可真的见到她了,凌钰却开始厌弃这个残缺的身子。
“不成,你既然腿不便,我就当你的拐杖。”纳兰翎抱着她,望着她耷拉的双腿,俨然没有任何生机,她心疼得难以言说,恨不能代替凌钰所有的苦楚,自责内疚再次如海浪般扑来,无论她如何惩罚自己也无法洗去她的罪孽。
她最不能容忍凌钰被伤,自己却成了伤她最深之人。纳兰翎不能原谅自己,她惟愿用一生去偿还这五年所有的缺憾。
“你先带我回去。”凌钰见有村民前来围观,不愿意被扰,她听到了人们的窃窃私语,他们从来不知道哑夫人原来并不哑更不丑,摘掉面纱后竟是个绝世美女,渔隐村的村民行善救了她,没想过冥冥之中救了一位能够护佑村子的神女。
所谓行善积福,便是如此。凌钰沉默地守着这村子五年,过着风平浪静的生活。
茅庐雅舍,坐落村子最深处,依山搭建,一间简单的茶桌和床榻,便是她这五年栖息之地。
“这五年来,你就住在这种地方?”纳兰翎瞧这间小屋甚小,长宁早期是长公主后来是掌门,怎么能住这么小的地方?这村子临海,水产富饶,也算富庶,为何只给长宁这间茅草屋。
她忘记了自己行走江湖时,时常睡破庙和树上,但却见不得凌钰受半点委屈。
“这里清静,没有什么不好。”凌钰倚靠在床榻边,用木棍支起方形窗口,举目远眺,竟也能看到海上风光。村民多次想为她盖房子都被拒绝,这间茅草屋本就是旧居,临海靠山,确实僻静,凌钰不想与人多接触便一直住在这里。
纳兰翎鼻子一酸,望着这狭小的空间,想到凌钰一个人终日在这里孤苦伶仃,双脚不能行走,有口难言,身心同时受着煎熬,她便想鞭挞自己。
她脸上的悲戚和沉痛,恍若寒冰,再多的懊恼和悔恨都换不回这五年的遗憾。纳兰翎望着凌钰的腿,无法想象那天坠崖她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她甚至耻于问出口。
凌钰望着她,悲喜交加之际,唇角遮掩不住笑意,五年了,她的翎儿长大了,秀雅绝俗,自有一股狭者之风,平静温和的蓝眸变得深邃,眼波流转时,总见那藏于心底的忧伤。
“翎儿,你和长安…”凌钰难于启齿,按照日子来算,他们是不是已经开花结果了,凌家应该有后了吧。她顿了顿,伴着心中的酸苦,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你们…有孩子了吗?”
“孩子?”纳兰翎自嘲地笑了笑,摇头道:“我的记忆中,只与一人同穿过嫁衣,那日天地为证,明月为媒,我已经嫁于你了,如何再嫁别人?”
“翎儿~你?”凌钰错愕地望着她。
“在你将我一掌打上绝命崖时,我便恢复了记忆,你知道你那样做对我有多残忍吗?你知道一个人苟活的滋味吗?我多希望你早点打我一掌,不至于错失这么多年华。都是我的错,自以为是,没有早点告诉你假成亲的初衷,老天才给了我这样的惩罚,五年,好久,真的好久,长宁…”五年来的心酸和压抑的情绪,终于再也遏制不住,纳兰翎好不容易恢复的情绪再次崩塌。
“别哭了,傻丫头。”凌钰拭去她的泪水,自己却是喜极而泣,她以为纳兰翎与凌长安已成为一对璧人,甚至儿女成双,过着幸福的生活。她以为此生再也没有翎儿的爱,才会放弃自己,那纵身一跃,麻木地活着,一直在黑暗中匍匐前行,压抑着一腔思念和牵挂,终日重复地面对白昼与黑夜。
纳兰翎裹着她冰凉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她多庆幸那一掌让她恢复了记忆,又多恨那一掌没早点来。她险些就永远失去了长宁,憋屈了五年的压抑,泪水像洪水般倾泻而下,只要一想到这分离的五年,她就无法冷静平和地面对自己。
她抵着凌钰额间,唯有紧紧相靠才能让她觉得真实,可低眉之际便看见了凌钰那动弹不得的腿。
她的手颤抖地落在凌钰毫无知觉的腿上,僵硬的肌肉,冰冰凉凉的掠过心头,寒意骤起,她捋起凌钰的裤脚,掀开一看,竟见碎骨微凸,细得不盈一握,皮肤上隐隐可见皱褶,她一把拭去泪水,哽咽道:“腿,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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