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童见小蛇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正努力地撑起上身,小蛇只有成人的一指粗细,极为小巧。通体碧绿犹若翠玉一般,极为漂亮。
稚童眨了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慢慢地向青色小蛇伸出手,玉沁不闪不避,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稚童。
软嫩的小手触上冰凉的鳞甲,青色小蛇微微偏过脑袋,往稚童的掌心蹭了蹭。
稚童一时兴奋地面颊发红,又将短短的小臂往前伸了伸,小蛇顺服地将脑袋放在他的掌心,随即缓缓地向上爬去,直至整个身子离开冰冷的泥水,缠上这具温热的身躯。
稚童被冰地一抖,喃喃了句怎么这么凉,小蛇仅仅攀在他的小臂处便不再往上爬。
稚童小心翼翼地起身,将攀有小蛇的手臂放在胸前,避免被雨淋到,旋即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玉沁只感觉在冰天雪地中有人往他怀中塞了一个暖炉,顿时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一个凡人的温度。
一个凡人的小孩儿,竟有如此蓬勃的生命力。
周遭景物急速倒退,玉沁合上眼,不知为何,他忽而升起一股熟悉地安全感,好似只要在他身边,就是天塌了也无妨。
稚童冒着雨跑到一座早已废弃,年久失修的寺庙前,却并不入内,只是抱着小蛇坐在门口,将伞倾斜着放在一旁。
屋檐下淅淅沥沥地淌着水,雨势渐小,天际乌云散开,一缕日光透过缝隙洒向人间。
稚童捧着手臂,小心地注意到不去触碰青蛇,一人一蛇只是静静地坐在门口听雨。
不知过了多久,云消日现,雨过天晴。微风轻拂间裹挟着一丝青草的芳香,沁人心脾。
“嗯?”稚童轻哼一声,抬起头来遥遥眺望,玉沁见状也好奇地伸长了脑袋。
天际,群山间,一道彩虹跨越千山,架起一座天桥。太阳慵懒地散发着金色光芒,山间云雾缭绕。
“星儿——”一道浑厚苍劲的声音响起,在山间形成无数道回声。
“星儿——”
“诶”稚童遥遥地呼应道,急迫地起身,正想跑时,玉沁微微一动,尖细的蛇尾悄悄划过稚童温热的手臂。
稚童这才反应过来,忙小心翼翼地将青蛇从手臂上取了下来,玉沁支起身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稚童站了许久,又忍不住俯身摸了摸青麟,直到那呼喊一声高过一声,惊起林间的鸟,哗啦啦地飞向天空,才依依不舍地将一旁青色的伞遮在青蛇头顶,转身跑走。
不远处,一中年男子怀中抱着一个正牙牙学语的婴孩信步走来,见到稚童无恙才松了口气,另一手携着稚童的右手,转身离开。
玉沁看了看头顶的伞,又转头看向背影渐远的三人。
星儿,星儿……?
夏星澜!
“玉沁?”
“玉沁!”
玉沁猛地大口喘气,双眼睁开的一刹那,周遭重归黑暗,犹如从云端跌落,失重感将他惊醒。
屋内一片昏暗,夏星澜紧紧地抱着玉沁,面上一片慌张,眸中掩不住地担忧。
“玉沁?你怎么了?方才起就一直发抖,怎么叫也醒不过来。”夏星澜有些后怕,方才半途醒来,就看到玉沁在一旁缩着身子发抖,还不停地翻滚,面色痛苦,似是着了梦魇一般。
玉沁神色怔怔,里衣被冷汗浸透,不停地喘息着,好似将死之人一般。
夏星澜又喊了几声,玉沁才堪堪回过神来,转头出神地盯着夏星澜,不发一语。夏星澜有些着急,抬手欲去探玉沁的额头。
猛然间,玉沁一个翻身,右手青筋暴起,牢牢地钳住夏星澜的脖颈,将他狠狠地掼在床上,夏星澜一个不察被玉沁制住,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脖颈间冰凉的手却是死死地掐着他的喉咙,力道越来越大,夏星澜此刻只能“嗬嗬”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声响。
玉沁双眼血红,满是杀意,浑身上下爆发出滚滚黑气,五指越缩越紧,夏星澜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他丝毫不怀疑,此刻玉沁是想杀了他!
玉沁想杀他!
夏星澜痛苦地闭上眼,四肢犹如灌铅一般沉重,眼前阵阵发黑,濒临死亡。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房门被撞开,柳舒逆光而站,长身玉立,右手执剑,左手登时甩出一道符咒,急急飞向玉沁!
符咒在触碰到玉沁周身的黑气之后便猛地散发出刺目的光,似是带着雷霆之力袭向黑雾!
霎时,黑气翻涌着不断变大,几乎占据整个床榻,却在柳舒靠近的片刻忽地一缩,脱离了玉沁的身躯,自窗边缝隙溢出逃走。玉沁顿时身躯一软,松开了钳制夏星澜的手,跌回床榻。
夏星澜猛咳几声,双眸中布满血丝,疾喘片刻嘶哑着嗓音道:“别动手!”
柳舒一个箭步急停,站在床边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倒在一旁的玉沁,便反手挽了个剑花,将剑收至身后,转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道:“虽然春宵一刻值千金,但是我依旧要很不合时宜地来打搅二位了。”
夏星澜知道柳舒是在讥讽他,却无力再争辩,忙侧身去查探玉沁的情况,不停地轻拍着他的面颊。
“星……星澜。”玉沁双眸回神,喃喃道。
方才……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战场之上,周围都是叫嚣着要杀他的妖。
夏星澜松了口气,低下头与玉沁额头相抵,两人皆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玉沁眨了眨眼,不解地看向夏星澜,似是不懂他为何这么紧张,眼睛往下瞥去,却是面色霎时一白——夏星澜的脖颈处的伤痕。
玉沁颤抖着抬起手,欲伸手去触碰他的伤口,却又害怕地不敢上前。
夏星澜主动地握住玉沁抬在半空的手,凑唇边吻了吻,小声哑着嗓音安抚道:“没事了,不怪你,不要怕。”
“这…这是。”
“如你所见,你刚才差点把我的师兄给掐死了。”柳舒关上窗,慢悠悠地走到床边,丝毫不避讳地打量起二人,“虽然现在气氛正好,但是我要告诉你,出大事了。”
“什么事?”夏星澜抬手揉了揉火辣辣的脖颈,心道玉沁手劲怎么这么大。
“有人死了。”柳舒淡淡开口,屋中气氛顿时一窒。
“怎么回事?”夏星澜面色沉重,急忙起身去寻外衣穿上,玉沁见状也跟着穿好衣衫,穿好后便去帮夏星澜系扣子,动作顺畅无比,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夏星澜也好似早已习惯。
柳舒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便转身踏出房门。
“不如你自己来看看。”
裴府,正堂。
裴云面色阴沉地坐在主位,连歌依旧是那副打扮,端坐在一旁,府中下人齐齐缩在一角发着抖窃窃私语。
血腥味弥漫开来,已然有胆小的侍女忍不住哭了出来。
夏星澜与玉沁匆匆赶来,十步开外便闻到一股子冲天的血腥味,忍不住皱起眉头。待走到正堂前,才发现一名女子倒在血泊中,正面朝下看不清样貌,看打扮则是府中的一名侍女。
“这是怎么回事?”夏星澜一脸凝重地步入正堂,见柳舒坐在一旁喝茶,开口问道。
“道长你的脖子……”连歌轻声问道。
夏星澜拢了拢衣领,道了声无碍,连歌见状侧目看了眼站在一旁低垂着头静默的玉沁,识趣地没有多问。
“死的是嫣红,中午才刚允她回去,一下午没见到人,哪想竟然……哎。”裴云揉了揉眉间,长出了一口气。
夏星澜缓缓走到嫣红的尸体旁,只是简单地一瞥,便看到她的面上已然鲜血淋漓。
“她脸上的皮被扒走了。”裴云道,有个侍女亲眼见到了那个蛇妖。
第20章 笼中红狐
“怎么可能?”夏星澜矢口否认道“那蛇妖绝对不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逃过两仪阵!”
夏星澜此言一出,堂中一片寂静,角落的侍女小厮们面面相觑,实现本以为夏星澜道长来了便可手到擒来,没想到竟然也是如此下场……
有些胆小的侍女已是忍不住抽泣出了声,身体如同深秋簌簌落下的枯叶般抖个不停,整个裴府似乎都被一层阴云所笼罩。
柳舒依旧是一幅悠闲的模样,好似天塌下来也不关心般。
裴云叹了口气,连日来的事件似是将他整个人都催老了几分,整个人都有些颓靡。夏星澜站在堂中,感知到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目光,好似受了极大的侮辱一般,面色沉重,眉头紧蹙,胸膛起伏间呼吸粗重了起来,似是在强忍怒意。
玉沁忽而抓住夏星澜的手,轻捏了捏。夏星澜蓦地回过神来,反手与玉沁十指相扣,面色依旧难看,却是忍住了怒意,与玉沁一道走到旁边,坐了下来。
“先将人带下去好好打点一下后事,取些银两送予她家罢。”裴云挥了挥手,两名侍卫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将尸体抬了下去,唯在地面上留下一滩血渍。
夜风拂进正堂,本就刺鼻的血腥味更是张扬着充斥整间屋子。
“云舒道长,现在该怎么办?不能再让蛇妖杀人了。”裴云疲惫道。
柳舒哂然一笑,道“不急,再等等。”
“等什么?”
柳舒侧头看了眼端坐的夏星澜,但笑不语。
柳舒既不说明,裴云便也不再追问,反正修道的人大多都有些神神叨叨的。
夏星澜低头沉思,神情凝重。玉沁亦有些出神,他现如今双手仍有些微微发颤,方才在卧房中,如果不是柳舒及时赶到,那么他可能会伤害到夏星澜。
如果夏星澜当真有了三长两短……不,不会的。玉沁忙摇摇头,将这想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灵山,是他内心深处隐藏最深的秘密,甚至于连司徒岭他也未曾多吐露过当初的事。那时他恰逢蜕皮期,本就凶险万分,司徒岭又正好不在,整个妖族的事务皆须经他之手。
妖族修行大多得经历三大劫。一为人劫,须得化为人形,脱胎换骨。玉沁天资聪颖,只用了一百年便凝练出了人形,在妖族中已然属于上乘,虽不如身为妖王的司徒岭,却也极为难得。
二为天劫,性命攸关,正是因此劫难,玉沁多年前才会身受重伤,流落人间界的灵山。幸得那稚童相助,才堪堪捡回了一条性命。
而那稚童……
玉沁侧过头悄悄地看了眼夏星澜,抿了抿嘴。或许他早已记不清年幼时的事情了,不过这也不碍事,一个与他心心相印,一见钟情的凡人,总好过年幼时无意间搭救的一个妖怪。
风穿中堂,烛火随之微微摇晃,投下一片妖异诡谲的阴影。众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黑暗中会猛地蹿出一条巨蛇将他们吞吃入肚。
“来了。”柳舒等了片刻,懒散地起身锤了锤腰,转头看向大门处。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以为柳舒说的乃是那蛇妖来了,纷纷争先恐后地往角落缩去。门外传来脚步声,柳舒从容自若地负手而立。
众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惊惧地看向门外未知的黑暗。
脚步声愈来愈近,伴随着极为细小的铃音,一道高大轮廓自黑暗中缓缓走来。
裴云亦坐直了身子看向门外,双手不自觉地紧握。连歌漫不经心地一瞥,又侧头阖眼小憩起来。
玉沁与夏星澜则同时对视一眼,转而向门口看去。
孔旗左手拿着一串黯淡的红线,线上挂着几颗金色的铃铛,走路时发出清脆的铃音。右手则是提着一个铁笼,黑布严严实实地盖住整个笼子,让人瞧不真切。
“……?”孔旗刚一步入正堂,便被四面八方投来齐刷刷的目光,瞬间有些愣。“怎么了?看我做啥?”
众人见是孔旗,瞬间都送了一大口气,纷纷不解地看向柳舒。
柳舒朝孔旗微微颔首,道:“人既已到齐,那么便可知晓为何那蛇妖能避开八卦两仪阵了。”
夏星澜若有所思,待看清孔旗手上的红线后,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柳舒上前从孔旗手中接过红线,动作间铃声清脆,又走到夏星澜身前,将红线递给他。笑着道:“师兄现在知道为何那蛇妖能避开阵法了吧?”
夏星澜双眉紧蹙,沉声道:“有人破坏了两仪阵。”
柳舒笑了笑,道“不错,阵法被破坏了,不过破坏阵法的,可不是人。”
“道长此话何意?”裴云上身微倾,急忙问道。
柳舒眉梢一扬,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玉沁,随即一抬手。孔旗会意,掀开笼子上的黑布,只见一只虚弱的红狐恹恹地躺在笼中,肚腹间的白毛已然被鲜血染红,板结成一块块血斑凝在毛发间,狼狈不堪。
黑布一掀开,红狐微微侧头避开突如其来的亮光,随后转头,漆黑的眼珠扫视过在场众人。在看到玉沁时稍稍一顿,又若无其事地重新趴了回去。
玉沁面上不露声色,内心大为震惊。
胡九郎怎么会落到柳舒手里?!以胡九郎的能耐,根本不可能破坏夏星澜的阵法!难道……玉沁面色凝重地看向柳舒,柳舒则施施然站在一旁,让众人看这狐狸。
难道,柳舒知道了他的身份?不,不可能,柳舒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凡人,不可能看穿他的真身。
那他抓胡九郎究竟是意外,还是别有用心……
玉沁此刻反倒是冷静下来,暗自思忖道,柳舒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凡人,不可能给他下咒,况且先前的梦魇,更不可能是个凡人所为,既然柳舒按兵不动,那么他也不能自乱阵脚。
玉沁偏头去看夏星澜,夏星澜双眼死死锁着笼中的红狐。
“阵法不起作用,是因为有东西破坏了他,幸好我事先有所准备,这不就抓了个正着?”柳舒敲了敲铁笼,发出尖锐的声响,红狐恶狠狠地龇牙,喉咙发出一阵低鸣。
“或许…这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误闯了进来而已”连歌忽而轻声说道。
柳舒似是早有准备,闻言只是向夏星澜抬起一手,道:“放心,我不会错杀无辜,至于它是不是妖嘛,我说了不算,就请师兄将阴阳玉借我,稍后答案自会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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