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克这才一拱手, 退了出去。
太医来得挺快, 他以为是睢阳君又在这儿出事了,没想到来了之后发现睢阳君好端端地坐着,床上倒是躺了一个遍体鳞伤的。
“睢阳君。”老太医向姜羽行了个礼。
“免礼, ”姜羽说, “你来替他看看。”
老太医走近一看,发现是去年见过的那人。
“这……”老太医医者仁心,看着戚然明这一身的伤便有些不忍,“怎么会伤成这样?”
姜羽皱着眉, 沉着脸,没有说话。
老太医当即要来帮戚然明先脱去身上那些衣物,只不过,由于他身上伤口太多,且许多地方血已凝结,脱衣服时难免扯到伤口,使伤口重新裂开。
幸好戚然明晕过去了。
这年代连麻醉药也没有, 要是醒着,得多遭罪。
老太医年纪大了,搬戚然明一个成年男子有些吃力,姜羽帮着他把戚然明扶起来。只不过姜羽不敢下手,所以还是交给太医来处理。
“睢阳君,您也受伤了。”这时老太医突然看到了姜羽的胳膊,衣袖被割破,血从里面渗出来,将布料都染红了。
“小伤而已,没有大碍。”姜羽不在意道。兴许是嬴喜扔暗器时伤的,他当时太着急,竟没有注意到。
老太医也知道轻重缓急,闻言不再多说。
等衣物全部脱下以后,姜羽看着戚然明那满身的伤,又开始觉得姬孟明死得太便宜了。恨不得跑去再鞭个尸。
不过,经太医查验之后,幸运的是戚然明主要是外伤。内伤不重,姜羽也检查了一下,内伤主要是最后打嬴喜那一下时,强行用内力冲破药力,致使内脏受损,所以才会吐那一口血。
虽然内伤不重,这些外伤也有够不好受的。
最令姜羽气愤的是戚然明肩头的伤。那是嬴喜最后打算插进戚然明脑袋里的暗器,被插进了戚然明的肩膀里,伤到了筋骨,而且还有毒。幸好戚然明当时躲了一下,否则哪还有命在?
姜羽看太医把暗器取出来时,金属缓缓抽出,带着血“铿”地落到地上,戚然明即使是睡梦中也疼得蹙起了眉,姜羽就觉得打嬴喜也打得太轻了。
由于暗器上有毒,戚然明肩头的那一块血肉颜色已经泛黑。
“睢阳君若不忍看,便出去吧。”老太医道,“老臣处理外伤几十年,不会有问题。”
“不,”姜羽却拒绝了,“我就在这里。”
越是痛入骨髓,他越要记住这种痛,以警醒他日后绝不可轻信他人,绝不可掉以轻心。这一次他能把戚然明找回来,那下一次呢?高阳之战犯下的过错还不够吗?
公孙克则让随行的医官给他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处理完后,公孙克便又回到了姜羽的门外守着。这一次的事不仅对于姜羽而言,是一次警醒,对于公孙克而言也同样,竟然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主子的人劫走。心底里,公孙克认为这是自己的失职。
老太医给戚然明清洗了伤口,上了药,便道:“今夜是极危险的一夜,老臣便就在屋里守着。睢阳君若是累了,便回去歇息。”
由于戚然明伤口太多,这一番处理下来,天色竟已黑了。姜羽望了望天色,朝太医拱手道:“不了,程太医辛苦半日,想必劳累了,姜某送你去歇息,这里便由我来守着吧。”
方才满心都在戚然明身上,姜羽还没注意到,这太医竟是去年给他处理过伤的那位。
“睢阳君客气了。”
两人推辞一番,最后由老太医先去用过便饭,再过来。姜羽也让随行医师处理了胳膊上的伤口,换了套衣裳,而后便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戚然明。
或许是处理伤口后,身上没有那么难受了,戚然明的眉头不再像起初那样皱得那么紧,只是脸上仍是一点血色也无。
姜羽想到去年冬,他在蓟城的府里,大雪天,天寒地冻,这人也是这样一身伤,跑到他的府里,看到他,一句话还没说就晕了。再往前,去岁秋在郭公山的山洞里,这人亦是满身伤痕。
相识不过短短一年,此人已经重伤了少说有三次。
还两次是跟嬴喜有关……真是碰上那家伙就没好事。
当晚,戚然明发起烧来,浑身滚烫,脸颊通红,眉头皱得死紧,一副很是难受的样子。姜羽也没有办法。
这年代卫生条件太差,要搁现代,打一针消炎药就好了。
老太医只得用凉水给戚然明降温,帕子浸了凉水后拧干,放在戚然明额头上。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两个时辰,戚然明的烧才算退下去,危险期便算是过了。
姜羽怕太医年纪大了,熬不住,便命人收拾了一间屋子,送太医去休息。自己则一个人守在戚然明的床边。
戚然明是翌日下午醒的。
他醒来时,天光微暗,正是光线最柔和的时候,窗外的桃树、海棠树随着春风,簌簌地往下落着花瓣。戚然明睁开眼,便看见姜羽坐在一旁,靠着椅背睡着了,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色,看着很是疲惫。
想是守了一夜。
戚然明试着想起身,却发现身上没有一处不疼,而且乏力得厉害,许是被下了药和发过烧留下的后遗症。戚然明只好安心躺着,对着姜羽轻轻叫道:“姜羽……”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不像话。
他声音很低很轻,虚弱无力,本以为姜羽会听不到,但没想到他才叫出口,姜羽就睁开了眼睛。
看到戚然明醒,姜羽眼里浮现起惊喜:“你醒了?”
戚然明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动:“渴。”
“我给你倒水。”姜羽说着,转头便去给戚然明倒了杯茶水,端过来。
戚然明想自己去接,姜羽小心翼翼把他扶起来,揽在怀里,把戚然明的手塞回被子里。
“别乱动。”姜羽说。
戚然明本就四肢无力得很,只好顺着他,低下头,由姜羽把水喂给他。
“我又没断胳膊断腿……”喝完水,戚然明轻轻笑了一下。
姜羽用上内力,直接远远把茶杯扔到了桌上,替戚然明理顺长发,低声道:“你要是断胳膊断腿,昨天我就不会放嬴喜离开了。”
戚然明又说:“谢谢你。”
姜羽道:“你别因为嬴喜谢我,从昨个儿回来让太医给你处理伤口起,到刚才你醒来之前,我已经追悔莫及,心里把嬴喜杀了千百次了。”
戚然明又笑起来,知道他在逗自己笑,却还是向姜羽保证道:“我以后不会再和他来往了,真的。”
“以后他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管。”
“不是不让你和别人来往,”姜羽的手指摩挲着戚然明的鬓发,低下头在他额角亲了一下,叹口气,低声道,“我只是担心你,心疼你,这人太危险。”
“你总是这样一身伤,总是让我提心吊胆的……”
戚然明:“对不起。”
姜羽:“所以你日后,尽量不要去做危险的事,不要将自己置身险境。遇事以自己的安全为重,别总是不要命,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戚然明点点头:“我知道了。”
戚然明流浪多年,很少体会到这种被人关怀着,被人放在心上,被人珍视着的感觉。事实上,他从前确实不太在意受伤与否,反正不死就无大事,受点伤算什么?
这时姜羽又说了一句:“你将心比心,倘若躺在这里的是我,你又会怎么样?”
戚然明一愣,抬头看着姜羽:“我没想过……”
姜羽在他心里,一直是一个很强大的人,似乎所有问题在他面前都不是问题,所有危险都会化险为夷。他尚未想过,有一天姜羽也会受这样重的伤。
但姜羽也是人,姬孟明一代诸侯都能被杀,姜羽自然也能受伤。
“我会杀了伤你的人。”戚然明想了想说。
姜羽忽而觉得戚然明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简单,善良,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不,”姜羽认真地说,“要真有那一天,你不许去。”
“能伤到我的人,绝不是什么普通人,你不能以身犯险。”
“……”戚然明抬头看他,“那我能做什么?”
姜羽:“喝药。”
戚然明重伤也面不改色的表情,此时竟有了变化。
姜羽扬声对外吩咐了一句,命人把药拿来,又低头对戚然明说:“我让太医在药里多加了甘草,放心,不会很苦。”
戚然明抿着唇,唇角有一点浅浅的笑意,没有说话。
“喝完药还有奖励。”姜羽说。
“什么奖励?”戚然明好奇地问。
“喝完再说。”下人将药端上。
姜羽接过后,戚然明要去接,姜羽躲开了,又一次说道:“不要乱动。”
戚然明:“……我自己可以。”
姜羽:“你自己可以,还不许我疼你了吗?”
戚然明:“……”
“……嗯。”
“张嘴。”
戚然明简直服了姜羽了,这是把他当儿子养吗?
他不张嘴,姜羽就一直用汤匙盛着药放在他唇边。
行吧……戚然明泄气地想,谁让他现在打不过他呢?
第114章
戚然明别别扭扭地张了嘴, 姜羽便把药喂下去。就这样一勺接着一勺,喂到一半, 程太医来了。
程太医看着姜羽手里的药碗和汤匙, 以及靠在姜羽怀里, 嘴角粘着药渍的戚然明,年迈的大脑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他愣了愣, 心想眼前的男子虽然相貌俊美,但看身量是个习武之人, 不像男宠那一类人啊。
程太医憋了半晌, 找到一个自以为合理的解释:“睢阳君对待下属可真是体贴。”
说完,他放下药箱,对戚然明伸出手, 戚然明便将手伸给他。
等程太医把完脉, 检查过戚然明身上的伤口,姜羽才继续给戚然明喂药,并且十分淡定从容地说:“不是下属,我是他男人。”
程太医:“……”
戚然明:“……”
在门口耳力极好不小心听到这句话的公孙克:“……”
戚然明险些恼羞成怒, 但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太好发出来,否则简直更像小媳妇儿在发脾气了。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戚然明耳朵都红了,垂着眸不看他,也不看程太医。
姜羽倒是一点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继续淡定地问程太医:“他的伤怎么样?”
程太医道:“公子习过武,身子骨不错, 但他根底似乎有些毛病,外伤愈合起来不难,但内伤要慢一些。”
“我再给公子开两贴药,每日服用三次,慢慢调养。”
有些毛病,姜羽当然知道是什么毛病,颔首道:“有劳程太医。”
送走程太医,姜羽再回来时,便看到戚然明自行躺下了,面对着墙,背对着他,不看他。
姜羽心下好笑,上前给戚然明掖了掖被角,理顺耳边的发,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先休息,我有一点事,去去就来。”
戚然明这才回头看他,问道:“是昨日在纪府的事?”
“你好好养伤便是,不必多问。”姜羽说,“思虑过重,不利于伤口愈合。”
戚然明微微点头,道:“早些回来。”
姜羽微微笑起来:“会的。”
来人是赵狄,在驿馆内候着姜羽。石襄听说是寿宴那日伤势加重,所以近来一直在家中养伤,没有外出。
姜羽出去时,二人见过礼,赵狄便道:“睢阳君,赵某此来,是有一些事情想问问睢阳君。”
“请讲。”姜羽道。
赵狄道:“不知睢阳君可否将昨日在纪府发生的事,一一说给赵某听?”
“这个自然。”姜羽道,“曲沃是赵大人统领的地方,自然该告诉赵大人。”
“昨日,我接到钟离君的消息,他说在纪府附近看到过鬼鬼祟祟的黑衣人。纪路是个什么样的人,大人也知道,因此我便怀疑到已故废侯身上,故而传讯给赵大人,让赵大人去查看宫中。我自己则先行去了纪府。”
“在纪府里,我发现了已故废侯,以及两名黑衣人,还有我的那名下属,他被囚禁在柴房里,用过酷刑。”
“杀害废侯的歹徒是在其后过来的,此人杀害废侯之后,又意图杀死我和我的下属灭口,没能成功。这时赵大人便来了。”
姜羽简明扼要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避重就轻,真真假假混在一处。
“不知睢阳君可看清歹徒样貌?”赵狄问。
姜羽道:“他就是那日劫走我下属的人。”
赵狄并没有见过嬴喜,但有了画像他自然会查,此刻已经知道画像上的就是秦国二公子嬴喜。嬴喜想杀姬孟明可以理解,想杀了姜羽和戚然明灭口也可以理解。
但是,嬴喜那日抓走戚然明,姬孟明又劫走戚然明,就让赵狄有些不能理解了。
姜羽似乎知道赵狄在想什么,解释道:“事实上,他们抓我的下属,本意是冲着我来的。”
“赵大人想必已经查到,此人便是年节时在曲沃挑拨你和石大人之人,”姜羽说,“但此人或许是看姜某和赵大人走得近,便想将姜某一起除掉,他知道我十分在意这个下属,便从他身上入手。只是没想到被已故废侯抢走了人。”
“若不是这个原因,姜某便也不知道为何了。”有时候适当的装傻也是必要的。
“至于废侯仇视我,姜某实在是有些无辜。在此之前姜某便同赵大人说过,他曾经想让我帮助他重掌大权,当着他的面我当然不好拒绝,因此废侯便觉得我欺骗了他,故而才会拿我的下属撒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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