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人是不可能与魔、鬼相融的,尤其是修炼了魏家心法之后,若是有魔气和鬼气进入体内,轻则缠绵病榻、重则直接身亡。
她却能体内激出这可怕的气息。
魏老太爷一没想到她竟然还能留着命在,二没想到能给她机会将自家的秘辛道出,这会儿已经动了真怒,然而以他的年纪,动怒自然伤身,当下就见他想也不想地直接道:
“你从小叛逆,连拜师都未在我们魏家当中择,谁知你在外头学得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如今看你堕入妖魔道,我们魏氏痛心不已,却也知道留你不得!”
“诸位小友,若随我拿下这孽女,我魏家必有重酬!”
魏老太爷的话一出,龙虎山的领头人却带头退了,只重重叹了一口气。
原因无他——
魏沉碧先前拜师的对象,正是龙虎山上一代的天才,那人在尘世中被情所伤,最后黯然退却,终身在山中修行,本不愿再踏出一步。
魏沉碧七岁时随着魏家去龙虎山参加当年的玄学大会比试,也不知怎么入了那位的眼,后来被收到门下,哪怕对外从不宣称自己同龙虎山的关系,却还是被龙虎山的人记住了。
如今这领头的,恰好是魏沉碧师父的师兄,当年朝师兄打听过此事,只得了师兄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却什么都没说。
现在他大约是有了点答案了。
龙虎山这一避,青城山也不欲参与其中,其他世家乐得见魏家这内讧,毕竟今日的事情传出去,谁都知魏家的做法多么令人不齿,无论魏沉璧成与败,魏家今日后都注定没落下去。
“这会儿怎么不说是魏家家事,不便告知外人了?”魏沉璧冷冷地嘲了一句。
魏老太爷见周遭人的态度,已经明了几分,今日他是绝计不可能将魏沉碧留下了,当下便咬破舌尖,一口心头血喷在腰牌上,面色骤然如金纸,唯有气势还在:
“魏家养你至此,未想到是养成一头白眼狼,罢了,我这就替阿大清理门户。”
魏沉璧目光森森,盯着他缓缓地拉开个弧度:
“魏家再留你,才是真正的自绝于世,老头子就要有老头子该有的样子,到了岁数,您是该下去了,我送你一程。”
……
灰蒙蒙的天被捅开了窟窿。
阳光总算能从那缝隙里透出,悄悄地落在这魏家的地界里,先还有些小心翼翼,金光微弱,后来或许连日光也意识到魏家无法再将自己置于阴影下,于是那光柱探了探,紧接着——
天空中的缝隙越来越多,像是破碎的蛋壳,由着光明一束束落入。
阳光照进来的地方是晴朗的,可其他的地方依然下着雨,乍看过去这天上跟落了开水似的,哗啦哗啦,不知要荒谬到什么时候。
江静影在廊下单手托腮,盯着天空,数廊前屋檐上滴下来的水滴有多少。
她非得给自己找点儿事做,才不至于去设想魏沉璧会不会遇到什么糟糕的事情,但数着数着,她还是垂下了眼眸。
脸上的神情也阴晴难定,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
门前传来动静。
江静影抬眼看去,见到那人白衣而去,如今却有半边衣衫成了血红,因为那血色太深,乍看倒像是艺术品似的,半白半红,被均匀地分开。
魏沉璧对上她的目光,正想若无其事地笑一笑表示自己解决了,下一刻就见江静影不顾原地那画地为牢,朝着她而来。
她只能匆匆地将地上的那痕迹撤了,由着江静影一步步走来。
直到在她跟前站定。
魏沉璧动了动唇,眉目耷拉出让对方熟悉的可怜意味来,对江静影道:“好想抱你一下,可是我身上太脏……”
话音刚落,江静影就把她给抱住了。
那脏污痕迹同样蹭了江静影一身,只是她根本不介意。
魏沉璧想轻松地说点什么,比如跟江静影说,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出什么事情;又或者是,这是我的意识世界,不用太担心我……诸如此类,无论什么,都能起个哄人的开始。
她动了动唇,却倏然止住。
因为江静影抱着她、紧贴着她,却在轻轻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的,怕的,还是别的什么。
魏沉璧那故作可怜的模样瞬间收了起来,习惯地抬手将人抱紧了,侧着脑袋轻声道:“怎么了?等太久了?”
江静影没吭声。
第一重世界的时候,她没有意识到,所以也没有注意到,魏沉的父母从不出现,魏璧从不和她提家庭,那些被轻描淡写压下去的内容,成功在她眼皮子底下掩盖。
第二重世界末了,她也只能从魏沉艾她们的口中,听到那云淡风轻的描绘,皇帝似乎有了别的打算,要让她们自相残杀。
江静影原以为那是皇权至上背景里的一个设定,为了让那四人齐心协力避开难关罢了,可是现在她只是在内疚自己为什么不再多想一步。
直到第三层。
那些隐而不发的、被重重掩藏的矛盾,如今以更加尖锐的方式呈现在她的跟前。
江静影不去看,也能从魏沉璧如今的模样,以及她在这世界的身世里猜出什么。
魏家……
如果不是魏沉璧生活中的家庭这么糟糕,现在怎么会有和魏沉璧反目成仇的片段出现?
江静影止不住地去回忆,当年她和魏沉璧的无数次争吵里,哪一次跟家庭有关。
但是没有。
那一次次的破碎,都是因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起,到了后来,两人只是在冷战的时刻对视,都能从对方的眼底瞧见与自己情绪如出一辙的疲惫。
那时候的她木讷又嘴笨,只能不断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没做好,然后惶惶然地想,到底是哪里不对?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她的不安,让她无法冷静地面对魏沉璧,也就无从窥探她那一**突然发作的脾气下,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什么。
江静影内疚至极,甚至在想魏沉璧是不是现实生活中也跟家里人决裂了,想到这人叮嘱她的那句“你只要一直陪着我”,就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
又痛、又酸。
她迫不及待地设想,要是自己当时能更成熟点,是不是后来就不会走到分岔路口?
可惜,没有如果。
魏沉璧察觉到她的轻颤渐止,声音是努力修饰过的镇定,在自己的耳边轻轻的、又重重的响起:“对不起。”
江静影这么说。
魏沉璧心中一软,跟着鼻子也有些发酸,明明她很久没有哭泣,这会儿却依然轻易被对方带动了情绪。
她收了收手臂,仿佛在确认江静影的身形牢牢嵌进自己缺失的另一半灵魂里,好久才回答:“傻不傻,说什么呢?”
当年是她先放开了手。
无论发生了什么,最该感到抱歉的人,都应该是魏沉璧。
江静影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安,于是也跟着收紧了怀抱。
魏沉璧感觉到她的回应,只觉四肢百骸都回了暖,不知不觉间,头顶的天已经完全晴朗了,阳光肆无忌惮地落下来,驱散了盘桓在此处长久不散的阴霾。
魏沉璧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像撒娇的时候一样,轻轻问道:
“我没有家了。”
“你愿意带我走吗?”
第72章 味道
江静影眼角边的热意还未褪。
炽热的光却已经覆在了她的眼前, 她恍惚间忘记了自己回答之后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魏沉璧抱着她的动作格外紧, 好像想把她直接揉进身体里。
“你愿意带我走吗?”
“当然。”
当然愿意, 你没了家,我们再组建一个,好吗?
眼前的光亮越来越盛,连带着耳边都多了点儿零碎的喧嚣声, 江静影拧了拧眉头, 正想有所动作, 跟前的光忽而被人一拢, 有人轻笑着在她附近小声道:
“嘘。”
江静影听见那小小的嘘声,隐约察觉到周围的那些动静都离她而去,她模模糊糊睁开了眼睛, 先是看见一只手掌,手指修长,日光漏不过那指缝, 只能不甘心地将那指尖边缘描得微微红,像是下一秒就能渗出金色。
不知哪儿响起一阵铃声,是简单的钢琴调子,从低到高, 舒缓而渐进。
这铃声好熟悉——
江静影动了动身子,才发觉自己先前的姿势是趴在桌子上的, 长方形的木桌, 无论颜色还是横纹, 都让她觉得熟悉。
与此同时,一阵很淡的香味传入她的鼻间。
江静影仔细辨了辨,是奶糖的味道。
见她起身,拢在她跟前的那只手撤开,露出旁边人带着笑意的轮廓来,略显稚嫩的面庞上洋溢着独属于青春时才有的炽热,不仅仅是性格外向的缘故,这也是岁月特别赐予年少的优待。
江静影愣了一下。
有一瞬间,她恍然以为自己回到了高中的时候,见到了那会儿的魏沉璧。
太像了——
简直就是昔日的重现。
江静影有一瞬间的怔忡,直到听见前边那桌人催促同桌的声音:“快快快!老公主她从来不迟到的,你再不收手机你就完了!”
她朝着其他的方向看去,见到了熟悉的教室规格,但是班上同学又是截然不同的面孔,就连门口走进来的、夹着教案的老师,她也完全不认识。
江静影后知后觉地想……
这就是第四重意识世界吗?
不知这么回事,她莫名松了一口气。
然后又转头去看旁边那人——
魏沉璧跟她不再是隔着过道的距离,两人的桌子并排放在一块儿,两人坐着的时候肩与肩的距离不过两个拳头,太近了。
近的她都能仔细分辨出这人身上的奶糖味道浓郁了一些,不仅仅是甜甜的奶糖,更像是翻炒过的焦糖,仔细品品还有点儿微不可查的苦味。
究竟是焦糖还是咖啡糖?
江静影分神去猜测这人方才吃过的什么糖,神色有刹那的空白。
恰在这时候,讲台上传来了一道声响:
“昨天让你们背的单词怎么样了?拿出本子,关上课本。”那儿站着个法令纹深刻的女老师,无论是从她下压的眼尾、唇角,还是从她那逡巡过班级时严厉的目光,都能知道她绝不是个好相与的性格。
江静影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随着她的声音在桌上瞄了一眼,见到早已摆好的课本和上面压着的本子,抬手翻了翻,里面全是听写后做了批改和修订的单词。
看来就是这个了。
她一时间有些庆幸自己读书时期一丝不苟的学习态度让魏沉璧印象深刻,否则这会儿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来。
每往下一层,她的担心就愈来愈重,也更害怕……功亏一篑,再见不着这人。
她想把魏沉璧带出去,让她知道未来可期,而不是在这里沉湎,挣扎于过去的泥泞,逐渐下陷、沉沦。
被她正牵挂着的人丝毫不知她的想法,只在老师目光未扫过来之前,低下头假装在桌肚里找本子,实则偏头小声喊她:
“哎,小影,我又忘了背单词啦,借我抄——”
那人动了动唇,用气音跟她沟通,前面桌的两人听见动静,羡慕地看了看她们,然后转头也应了一声:“也……借我们看一下呗?”
虽然动静不大,但这转头幅度却被讲台上看的一清二楚,英语老师拉下脸来,点名道:“贺正,刘宏伟,你们俩上黑板上来听写。”
被点名的两人神情顿时如丧考妣。
他们拖拖拉拉地起身,椅子在地面上剐蹭出刺耳的动静,从前桌出去的时候,两股略有些刺鼻的、混杂的味道传来。
江静影微不可见地拧了下眉头:
这是什么不洗澡又喷香水的混合怪味?
但她很快转开注意力,只垂下眼眸,作出眼观鼻、鼻观心的冷静样子,只在心中慢慢思考:高中的词汇量好像不太难,但近些年用的词汇都是商务方面的,希望不会错太多。
“brave——记得把中英文都写出来。”讲台上的老师字正腔圆地念出单词,不忘提醒学生们规矩书写。
江静影习惯地在本子上流畅写出单词,近些年她写字不如读书时候稳重,为了讲究效率,写字更飘逸了些,担心魏沉璧看不清,她写到一半顿了顿,横向划掉之后,又一笔一划重写了一遍。
写出的单词有些生硬,美观度欠缺,好在够醒目,魏沉璧眼神儿好,只是略微斜睨,就将她本子上的内容一网打尽。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走了下来,目光如电,在一个个低下的脑袋上依次扫过,试图找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触犯规则的家伙。
余光注意到她远远走近,魏沉璧就立刻将视线端正回自己的跟前,待她刚擦身的刹那,刻意探头过来把江静影写的那两三个单词通通誊抄下来。
与魏沉璧偷笑的眼尾对上时,江静影隐约有种在大庭广众下同她完成了什么隐秘互动的错觉。
以至于江静影也情不自禁松了松唇角。
教室里安静地只剩下老师偶尔重复念单词的声音,以及簌簌的写字声响。
被点名到黑板上“公开处-刑”的两个男生憋红了脖子,听写出来的单词稀疏地像是百岁老人的发顶,东一茬西一茬,唯有单词前的序列数字写的又大又亮。
五六分钟过后——
英语老师站上讲台,眼底带着冷意,看着两个男生,淡淡道:“昨晚你们俩做什么去了?单词都不背,是不想上我的课了吧?”
“回座位上站五分钟反思一下。”
她走回讲台,让学生们翻开课本,开始讲昨天小测试的一张卷子,课上无人敢交头接耳,学生们一板一眼地照做,面上瞧着都是在学习,心里跑到哪儿就不得而知了。
江静影也有些走神。
高中生活已经离她太远,如今已经过了当年争分夺秒、为一分之差反复计较的年纪,但这样紧张的气氛又让她莫名有些怀念。
那会儿的世界很简单,前方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高考成功,一条是高考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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