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满心满眼都是恳求,“鸢儿自从入京时见到了陛下,心中就再也容不下旁的人了。若是陛下他已有所爱,那也就算了,可他既然一直孑然一身,那除了鸢儿,天下还有谁人更配做他的中宫之主?!”
面对着这样的小侄女,封晏舟收回了手,转过身、背对着她,半响后才憋出了一句:“陛下他……的确是心有所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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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大摄政王说的是实话,可他家的小姑奶奶却根本不肯信,“他若是已心有所属,那为何不将人召入宫中,以致至今都是后宫空虚?!”
封晏舟当然知道答案,可他又如何能跟面前的少女明说,只能含糊着应对道:“那人……不合规矩的。”
封黛鸢一愣,“莫非陛下他喜欢上的,是个已经嫁了人的?”
“不是。”被年少的皇帝喜欢上的已经娶了人的摄政王摇了摇头,只盼着赶紧结束这话题。
然而,封黛鸢还没得到答案,怎么肯罢休,“那就是个寡妇?要不,是个尼姑?总不会……不是个良家子吧?!可陛下生得如此美貌,怎会去那秦楼楚……”
封晏舟见她这是越猜越没了边,干咳了几声,严肃地说道:“无论那人是怎样的不合规矩,他也是陛下放在心上的人。鸢儿还是莫要再提入宫的事了。”
“可是,无论这人到底有没有,又是谁,左右陛下也娶不了她不是吗?”封黛鸢却是扬眉一笑,“陛下他身为一国之君,早晚都要充盈后宫,那他为何不能娶鸢儿呢?!”
封晏舟被这样步步紧逼着,一时间觉得心烦意乱,恨不得要呵斥对方闭嘴。
可他身后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却犹在兴致勃勃地说着:“别人想嫁陛下,只怕看中的都是地位与权势,而我要的,却单单是陛下的人。日子久了,我总能把他的心给捂热乎的。而且,不是鸢儿自吹,数遍整个京中未婚的女郎里,也没几个比我更好看的!”
封黛鸢毛遂自荐了半天,忽然情绪又有些低沉了下去:“唔,不过,却都比不过陛下他自己,那般国色天香……”
封大姑娘正沮丧着,忽然发现她的叔父不知从何时转回了身来,正以一种她看不懂的莫测神色蹙眉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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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晏舟觉得他这个侄女讲了一晚上的混账话,把他烦得头痛都要犯了,可她最后的几句话,也未尝没有道理。
人说外甥多像舅、侄女多似姑,然而鸢儿却是与他这个小叔有六七分神似,只是更多了些女子的柔媚。
再加上鸢儿又是女儿身,又是一片赤诚真心,等日子久了,想来宫中的那人也该忘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移情到鸢儿身上,重回阴阳调和的正道。
再加上这二人又都是不贪求权势的人,纵使日后他们从一对帝后变为了公主与驸马,也定能照旧和美地过日子。
如此看来,他的槐花仙与他这位小侄女,倒也是一对极为般配的小儿女。
封大摄政王分明已在心中把这利弊掂量得清楚,也的确觉得将封黛鸢嫁与楚怀瑾该能算是件美事,然而他沉默了许久,将跪在月光下的美貌少女看了又看,却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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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儿不喜欢柏深也无妨。反正我与你另几位叔父,也没急着非要现在就要把你嫁出去,日后继续为你好好挑选夫家就是了。”
封晏舟一手将封黛鸢扶了起来,“但嫁与天家什么的,鸢儿以后就不要再提了,这事叔父我是不会由着你的。”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被他扶起的人,却在他身后又跪了下去,“叔父一向疼我,事事为我苦心打算,鸢儿甚是感激。然而此事乃是鸢儿此生的执念,若是试都未曾试过,怕是这辈子都无法释然。”
“你就没想过……”封晏舟转回身看向这个神色坚定的女子,一字一句地问道:“若是怀瑾他不愿娶你呢?!”
“可陛下早晚都要娶妻的呀,而且……”封黛鸢的神色有些茫然,“有哪个皇帝是由着性子封后的?便是先帝那么宠爱先皇贵妃,也没让她做皇后啊。”
封晏舟看了她许久,想了许久,又好似什么都没想地怔忪了许久,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若想入宫,便入吧。”封大摄政王终究是点了头,“只有一样鸢儿要记得,日后陛下若是问起,你只说是对他情根深种就好,今日的事,不可告诉他。”
封家大姑娘得偿所愿,飞快地点了头同意,半晌后才想起来问:“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封晏舟说完,再不看封黛鸢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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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让他的槐花仙只恨他一个人,总比让他把他们两个都怨上的好。
第33章 槐花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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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怀瑾冠礼那日清晨,封晏舟站在一旁,看着宫人为这个纤细俊美的青年包裹上一件件大典用的吉服,竟有些动摇与恍惚。
他沉默了许久,几次动了动唇,才能把逼着对方娶妻的话说出口,却又不忍,也不敢,看向那双原本带着期盼的眼睛。
如他所料,他的槐花仙果然是不愿意的。
甚至,还想要将心中对他的那份不该有的感情诉诸于口。
封晏舟咬了咬牙,便是狠下心来,将楚怀瑾尚未诉说完的情意打断,把更为狠绝的话说了出来,逼着对方沉默地接受了他所有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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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对于“情”这一字知之甚少的封晏舟,便是再工于心计,也还参不透,他的槐花仙心中千回百转的执着。
他只是世俗地认定,这个年轻的皇帝如同世间绝大多数人一般,在感情与权势之间,最终选择了后者。
既然楚怀瑾今日肯妥协,那只要他更冷着他点、远着他些,假以时日,鸢儿必能入了他的眼、进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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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封大摄政王,是真情实意地以为,一切会有个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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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错算了人心。
更还不懂得,世间万物,越是被禁止碰触的,就越诱人发狂;越是得不到的,就越令人着魔。
之于楚怀瑾,是这样。
之于封黛鸢,也是这样。
之于他自己,同样逃不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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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冷眼苛责相互依偎的,是难以消除地怜惜。
与刻意疏远相伴而生的,是无法抑制地惦念。
封大摄政王在那年轻皇帝面前端的是一派冷傲权臣姿态,心底对着这人,却一日比一日柔软。
直柔软到,从某一日起,这个青涩又艳丽的帝君,在他梦中总是衣衫尽解、失神喘息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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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时他与楚怀瑾之间,不仅隔着江山社稷,更有他视为掌上明珠的封黛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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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大摄政王此时,已是骑虎难下。
任他再是狠下心肠冷漠以对,也撼不动楚怀瑾对他的痴心一片;无论他如何苦口婆心,也劝不动封黛鸢假死出宫另觅良人。
就连封晏舟自己,都是表面上冷静自持,内心却日益焦躁不安。
他既盼着那一对小儿女能情投意合,又忍不住因为他二人渐成知己,而横生了醋意,不知有多少次都是强行压抑着无名之火,才没有失了仪态。
封大摄政王素来杀伐决断,却是一子错、满盘皆输,最终被困在这“情”字局中,举棋不定,也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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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安盛九年,封晏舟微服出京遇险,靠着小仙丹,才没死在刺客淬了奇毒的暗器下。
他从昏迷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楚怀瑾一双哭红的桃花眼。
封晏舟便在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宣武二十三年的暮春,他们二人初遇的时节。
那时尚还是少年的槐花仙也是这样,低着头、看着他流泪,却不敢哭得太大声,只能小声地抽噎着。
恐怕他当时只一眼,就已将这人刻在了心头而不自知。
却用江山社稷画地为牢,便白白蹉跎了这么多年,既伤了楚怀瑾,也害了鸢儿跟着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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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晏舟忍着全身的剧痛,想要出声安慰他的槐花仙,然而对方却在发现他已醒来时,一下子就变得脸色苍白。
“我,我就是随小鸢儿来看看皇叔的,这就走,你别生气。”那显然消瘦了许多的青年一把将脸上的泪水抹净,丢下这么一句话,也不等封晏舟开口,就慌乱地逃走了。
然后,直到封大摄政王休养了半个多月,把身上的余毒全解了,也没等到他的小皇帝再来府中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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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本朝的中宫皇后,连续又回了四次的门。
只是,她在这个自小与之无话不谈的叔父面前,却一次比一次沉默。
“叔父当年对鸢儿说,陛下心有所属,可是指的叔父自己?”封黛鸢在最后一次探病时,从头沉默到尾,却在离开前忽然问道。
封晏舟靠坐在床上,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点头道:“是的。”
“那……”封黛鸢咬了咬唇,直视着封晏舟的眼睛,再次问道:“那叔父呢?”
封晏舟沉默了更久,最后叹了口气,说:“我原以为,我不是的。”
封黛鸢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哽咽着质问道:“叔父可曾想过,陛下是本宫的夫君,叔父想让鸢儿日后如何自处?!”
封晏舟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勉强下了床,走到封黛鸢身边,将这个他自小看到大的侄女半抱在怀中,扶着她的脑袋,低声道:“陛下他……并不知我心意,若是鸢儿还想留在宫中,叔父……此生都不会对陛下说出半句。”
封黛鸢却是一把就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掩面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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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又过了数月,封晏舟没等到从瑞阳宫或凤仪宫传来的信息,却等来了从西边战场快马送来的败讯。
三城被屠、赫连兄弟战死,满朝震动。
封晏舟一面打压朝中绥靖主和一派,一面决定亲自领兵出征。
此战胜算虽大,却也不是万无一失,可从他调兵遣将开始,直到他将要离京,那个深居瑞阳宫的人,也未曾派人来召他觐见。
确切地说,他的槐花仙已经有快一年,都不曾主动找他了。
除了每日的早朝,他从昏迷中醒来那日的惊鸿一瞥,还是他们二人许久以来,唯一的一次相见。
封大摄政王活了三十四载,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入骨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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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封晏舟明知不该,明知鸢儿知道了怕是会恨他冤他,还是忍不住在赴战场的前一晚,踏着月色,独身进了瑞阳宫。
封大摄政王来的时候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可等他真见了不知在从何时起,在他面前已变得沉默寡言的楚怀瑾,却一时不知该要从何说起。
好像他们二人从最初的相遇开始,就总是他面前的青年在拼命找着有可能会得到回应的话题。
封晏舟想了想,虽然朝中有温柏深一派守着,不会出乱子,但他还是以朝政为引,起了话头,又许下了诺言来安抚这人。
甚至,连对方想要今夜就与他欢好,封大摄政王都在考虑了许久后,答应了。
然而,他的槐花仙不但没开心,反而哭着要赶他走。
甚至,还第一次对着他,说出了“朕”这个字。
封大摄政王一下子是真的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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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当他们俩个还是镇南王与九皇子,在槐花树下初次遇见时,他不知道该怎么哄这么个柔软又羞涩的存在。
等十年后,封大摄政王仍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哄他的小皇帝。
还好,他现在总算知道,不能惹哭了别人家的孩子就畏罪潜逃,还知道,要给对方递个帕子擦眼使。
倒是,能舔着脸说声“进步巨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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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便带着楚怀瑾骑着他的爱马,一骑狂奔到了皇城郊外的山里,找到了那条他儿时曾被他父王带来过一次的小溪。
封晏舟本来是打算,等看到那溪畔漫天飞舞的流萤时,要告诉他的槐花仙,当年他的先父先母就是在此地,伴着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儿初相遇。
然而,他们在那湖畔等了半夜,等来了蚊虫万千,却没见到半点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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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封大摄政王就想着,等他大败了柔兰国回来了,再与他的槐花仙来看流萤。
就如同,他想着,等他回来了,要与鸢儿彻彻底底说个明白。
他想要为了鸢儿退让。
可他却不知道,如果他退让了,这个僵局中,是否能有一人可以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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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也不知该说是天道轮回,还是造化弄人。
那个时候封晏舟想要说话,却再没有机会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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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安盛十三年的春天起,在这冷寂的皇宫中,也是槐花仍在,仙人再无影踪。
所谓的“槐花仙”,也不过是那一世的封晏舟,埋藏在心底却从未唤出口的,三个字罢了。
第34章
317
楚怀瑾下意识地狠狠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才确认他确实是在现实的世界里。
封晏舟居然是真的在问他什么萤火虫不萤火虫的事。
“没,没有呀。”楚怀瑾有些怔忪地摇了摇头,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刚才的梦中。
或许,那并不是个梦。
前世的封大摄政王真的曾经在出征前夜,带着刚哭完的楚少帝,夜奔到山中,去等了一场并没有到来的溪水流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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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封晏舟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间歇性精神不正常的倾向了吗?!
要不,没有任何理由,能解释封大摄政王那一晚的行为啊。
事到如今,楚怀瑾是真的有点怀疑,封晏舟是不是疯了,才会每天都偏要勉强自己,去围着他这颗小白菜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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