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早朝,怕是上不成了。
等又过了些许时候,封晏舟才反应过来:他的槐花仙昨晚服了药,自然是会睡得久一点,莫说今日了,便是明日都醒不来,也是正常的。
只是……
封晏舟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一些,然而在这炎炎夏日里,他却仍然无论如何,都暖不起对方发凉的身体。
封晏舟扭头向周围,对着那群不知从何时起跪了满地的宫人拧眉道:“陛下素来体弱,受不得寒,尔等还不速为陛下多取些衣物来?”
然而,那些往日里对他唯命是从的宫女太监们,今日却不知怎么了,竟是一个都没有动,全都好似没听到他的话一般继续低头跪着,只有被他派到楚怀瑾身边的大宫女玉蝉,正扭头看向同样跪在地上的几位太医。
太医?
太医来瑞阳宫干什么?
封晏舟有些迟钝地想了许久,这才隐约记起来,昨夜,他似乎是唤过太医的。
可他为何要找太医过来?
他的槐花仙,分明求的是——
“江远”来救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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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这个封江远,却救不了那槐花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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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晏舟低头看向他怀中已然冰冷僵硬的尸体,在那一瞬间,他像是恍然从梦中惊醒,又像是,从此坠入再不会醒来的梦魇。
怎么会死了呢?
他的槐花仙,怎么就会死了呢?!
那酒中,明明不该是有毒的!
他若是知道那酒真有毒,又怎么会,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楚怀瑾三次举杯,又将那毒酒一饮而尽?!
封晏舟想要唤侍卫进来,将瑞阳宫中的每一个人都押下去严加审问,但他的胸中却是气血翻涌,刚一开口,就吐出了血来。
那些猩红斑点,便大多滴溅在了,楚怀瑾那张已被擦掉了血迹的脸上,便又与他七窍流血地断气时的样子,有了七八分相像。
封晏舟平日里是最讲究干净与仪态的人,此时却是近乎惊慌地用自己的袖子,去擦怀中人脸上的血印。
然而无论他再去擦,他的槐花仙都看起来,似乎没有往日里能哭会笑时那么白皙。
就好像,就好像是……快要生出了紫红色的尸斑一般。
封晏舟拼命压住再要吐出的血气,大声地向守在瑞阳宫外的亲卫发出指令。
却不是,他最开始想要的审问,而是,“取冰来!把国库、我府上……京中的冰都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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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晏舟本就已是一手遮天的摄政王,现在那象征楚家江山的年轻皇帝也死了,在登基大典过后,他便是与这天下名正言顺的主人。
新朝帝君有心想查的事,便是再曲折,也能被查得一清二楚。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将那剧毒之药加到酒壶中的,会是他的槐花仙自己。
纵然玉蝉行事谨慎,可楚怀瑾此前,怕是已看出了端倪,所以他将手中的毒分成了两份,一份藏于床下,另一份,却是一直随身带着。
而他加在酒壶中的,自然是后面的那份。
听着亲卫首领魏宏的汇报,封晏舟怔忪地想着:他的槐花仙既然早已经看出了身边的人有异,那又为何要将毒酒的计划告诉玉蝉?
除非是……
除非是,他的槐花仙到了最后,竟是不忍心,带着他一同去死了。
封晏舟在想明白的刹那,先是有片刻的喜悦与甜蜜,却又在转瞬间,像是有千万把刀斧同时剁在他的心头,把他的心捣成了一滩烂泥,也将他五脏六腑全都劈裂。
封晏舟干咳了一声,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
他打开了魏宏伸过来搀扶他的手,踉跄着起身走向瑞阳宫。
那里已不是本朝皇帝居住的寝宫,而是被改成了冰窖,里面放着按时更换的寒冰,与一具透明的冰棺。
那冰做的棺材里的人,封晏舟日日都会去痴痴地看着、静静地守着,直到他的身体实在受不住冰窖里的严寒时才出来。
然而今日,他走到瑞阳宫的门口,却突然不敢再如往日般迈进门去。
他想问他的槐花仙,既然不忍心带他上路,又为何会忍心丢下自己,独自去赴黄泉?!
可就算已死去的人再无法回答,在还活着的封晏舟的心中,却是明白的。
那不过是因为,那个被禁锢在最至高的牢笼中的木偶,空有一颗曾赤诚燃烧的心,却从未自他这个提着线的主人身上,感受到片刻的温暖。
于是,当那颗心烧完了,就变成了一片荒芜灰烬。
封晏舟在瑞阳宫外徘徊了许久,才鼓足了勇气踏了进去。
他看着冰棺中楚怀瑾仿若刚刚逝去的容颜,喃喃自语地问出了,他在这几个月里一直都不敢去想的事:“若是我当初在那些事上,都做了不同的决定,你我之间,是否会是不同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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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封晏舟在走出了瑞阳宫后,终于下令为那位未满而立就早逝的前朝帝君修建皇陵,放这具徒有骨肉、却无魂魄的尸身入土为安。
然而这位新朝的开国皇帝,却从这一日起,开始迷恋上了求仙问灵之事。
但却并非是为了长生不老,而是想要那更加虚无缥缈的招魂之策。
可尽管他试过了千百种方法,几乎要将这世间所谓的得道高人全数请来,在无数的长夜里,他所能见到的,仍然只是倒在他怀中的槐花仙,用不再清明的眼睛无神地看着他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地向他求着:“江远,救我。”
可无论封晏舟试了多少次,他还是救不了他的槐花仙。
即便是在梦中,他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看着楚怀瑾在他的怀中闭了眼,感受着那具身体渐渐变得冰冷僵硬。
不过是两年时间,封晏舟就好似苍老了十岁,可他却仍不肯放弃,想要将他的槐花仙再度引回人间。
最后,是在新朝立国的第六年,才有真正的高僧入了京。
那时,封晏舟不过四十有五,看起来竟比已至耄耋之年的圣僧万参还要苍老。
万参大师仔细打量过封晏舟,“陛下若是一直心中郁结,怕是时日无多……那这天下,可是又要陷入一片烽火狼烟。”
封晏舟轻笑了一声,神色间却并不在意,“我既然生前,对这万里江山、黎民百姓无愧,又何须再管,我身后是否仍是河清海晏。”
“阿弥陀佛。”那圣僧叹了口气,“可贫僧却想护这苍生。贫僧有一法,虽不能招魂,却能让这二十余年间曾发生的事重演……”
万参大师看着脸上露出狂喜的封晏舟,继续说道:“只是不止是陛下,这天下间曾有天命之人,皆会记得如今的事情。若是陛下肯答应贫僧,将立一朝盛世,保这山河百年平安,贫僧便愿以十世苦修,换陛下得偿所愿的机会。”
封晏舟立刻就要跪倒在这圣僧面前,却被对方止住,“陛下若能守约,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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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一日,封晏舟在两千多个日夜过后,终于梦到一个新的梦境。
在那个梦里,他的槐花仙还仍是少年,正坐在开满了白花的槐树枝丫上,冲他挥手笑着,高声喊道:“江远……”
那玉碎而鸣的声响犹在耳边,却愿这块被他用心头的血重新黏起的美玉,能发出不同的鸣音。
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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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一大早就天公不作美地下起了倾盆大雨,赫连兄弟自然是走不了了,不过他们也没再来镇南王府做客。
楚怀瑾独自在室内打完一套拳,又吃过了早膳,就去了书房上他朝九晚九的班。
古代社畜的生活,说起来都是眼泪。
当然,古代社畜的老板,那过得是比社畜本畜还累。
不过今早,不,应该说是从昨天下午开始,他那位大老板·镇南王·封晏舟就有些不正常了,不但一直没有露面,居然也没有派人来告知自己他的行程。
……等等,不对。
楚怀瑾拨算盘拨到一半的手停了下来,有些恍然地想着:封大摄政王现在这个操作,才应该是正常的。
分明是封晏舟平日里疯了一般地对他好,才是真的不正常,怎么能因为这人疯得久了,就把他的不正常行为视作合理与应该。
现代的心灵(毒)鸡汤说,凡事要是能坚持一个月,就会形成习惯,那他和“封江远”相处了四年有余,都够养成五十次习惯了。
别人是温水煮青蛙,脑子坏掉了的摄政王这是“疯”味炖白菜,差点还真要把他给炖成熟人好友了。
楚怀瑾揉了揉额头,正要继续算账,却看到将近一天未见的封晏舟大步走了进来,然后一反身,就把书房的门给关上了。
楚怀瑾一愣,等他再看到封晏舟脸上的神色,就有些想笑,有点慌张,又有着心中大石终于落地的解脱。
封大摄政王这是重生后的疯狂debuff(负面效果)终于消退,人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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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晏舟此时虽然故作平静,可莫说那张找不出半点平日里的温柔笑意的脸,光是他那双带着血丝与隐隐煞气的眼睛,就已经将这人心中的山雨欲来显露得分明。
楚怀瑾就算是在前世做楚少帝的时候,也鲜少见到他的摄政王,是此时这般几乎能称得上狰狞的模样。
恐怕,就算是在前世被楚少帝下药强睡了的第二天早上,封大摄政王都比现在更能收敛得住,心中的愤恨之意。
不过,想来也是。
封大摄政王那是才被楚少帝“白嫖”了一个晚上,而这一世的“封江远”虽然清白犹在,但可是被他白占了四年多、一千五百多个日夜的便宜。
现在他人也清醒了,那不恼羞成怒才怪了呢!
就是,他这颗白菜又不是自己主动申请,从京城冷宫移栽到他南郡的。
封大摄政王现在脑子好了,觉得血亏了,想跟他算后账……
你就说,他冤不冤,冤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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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怀瑾与封晏舟沉默对视了许久,感觉对方的眼神就似一把寒铁做的利刃,要将他身上的皮骨、血肉都剥开,去看他这张白菜画皮下究竟藏了什么玩意。
还能是什么呀?
你前世的“老熟人”楚少帝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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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怀瑾慌了一阵,就又不慌了。
反正封大摄政现在都气成这样了,让他知道自己也是重生的,顶多不过是罪加一等,遭又能更糟到哪里去?
大不了他打个GG,退了这一世的“大宁online”游戏呗。
且不说,跟前世比起来,他这一次虽然活得更短了,但白占了人“封江远”那么多便宜,过得却要舒心多了。
更何况,指不准,他要是在这死了,就真能回到现代继续去当他的楚大少。
喝奶盖奶茶、吃红汤火锅、追偶像鲜肉、玩氪金手游……岂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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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怀瑾的心放下了,反而比沉默着走近他的封晏舟,更先开了口:“你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楚怀瑾的话,说得如此光明磊落又直白,封晏舟反倒是一愣,然后手一扬,就将一大摞书信丢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封晏舟死死地盯着楚怀瑾的眼睛,缓慢得像是从牙缝里逼出来话那般,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在寿辰那日说,你和温四在信中提过‘西瓜’二字,那是哪一封信?”
……
…………
卧槽,封大摄政王这记性有点好,角度有点清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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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ACE那日失言叫出了“西瓜”,楚怀瑾当时迅速圆场,还以为把事完美地揭过去了。
谁曾想,封晏舟这一恢复正常,居然会最先从这件事情上开刀,而且……
楚怀瑾瞄了一眼桌子上的近百张白纸黑字,封大摄政王只怕是已经把他和温庭远三年多以来的书信,都过了一遍。
砍头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楚怀瑾现在把生死置之度外,已经不带怕的了。
但是,要是把他家ACE也给牵连进来,那就有点对不住他那位老乡了。
于是,楚怀瑾立马把他之前的坦荡态度又给吞回去了,努力瞪大眼睛装无辜地说道:“大概是两年前的事了,我怎么还能记得清。江远哥哥,你这是怎么了,突然问我什么西瓜不西瓜的?”
看到他这副以往犯错后哄自己时那般,娇软乖巧的样子,封晏舟脸上的冷意却是更深,声音里似是结着冰霜,“你与温四这些年来所有的书信,我昨夜反复看了几遍,可从未曾看到一个‘瓜’字……就算你真曾经写信告知于他,可你,究竟又是从何处,听到的‘西瓜’这东西?”
楚怀瑾眨了眨眼,“我不是说过的嘛,我以前还在京中时,曾听到宫人偶尔提起的。”
封晏舟的右手死死攥紧,那手背上前一日留下的伤口又都崩开,往外流着血。
但他丝毫没去在意手上的伤痛,冷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讽刺意味地说道:“你那‘火锅’是听宫人讲的,这‘西瓜’也是;甘蔗能制糖是,茶叶可以发酵还是!以前是我自己骗自己,才事事都信你……你还真当我是傻子吗?!”
“是……啊,不是,不是,不是!”楚怀瑾在下意识地点了头以后,立马拼命摇头否认。
他哪敢把封大摄政王当傻子看啊,他分明是,把他视作疯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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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怀瑾把头摇得都快晕了,这才继续装傻,像块滚刀肉一般,紧咬着他以前闭眼编的理由不松口。
“宫中人口混杂又来自五湖四海,我又善于听墙角,奇人异事知道的多,这有何可奇怪?只可惜,我都是听来的,你真要我给你证据,我可拿不出来。你总不能让我回京,把说的人给你找出来吧?!都这么多年了,那些人的样子我可都记不得了哦!”
封晏舟听到这话,已是恨不得要将他面前这个,披着他的槐花仙皮囊的东西生吞活剥,但他还是忍住了要拔出腰间佩剑砍上去的冲动,继续逼问道:“那你的算术与经营之道,又都是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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