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东西在吞噬掉城市之后,在这个空间咆哮着,翻滚着,怒吼着。像是有什么存在在摧毁这个它精心布置的世界同时,肆意宣泄自己的怒火。
随后连唯一存在的空间也开始坍缩,一切即将回归成最初始的样子。
在茫茫然空无一物的黑暗中,只有那栋顾钧住了十几年的别墅,依旧伫立于那如地狱般的世界中。
可是除此之外,顾钧喜欢的不喜欢的一切,都被那滚滚黑红的物质所吞没,再也看不出原有的模样。
别墅卧室里,地面上依旧一片狼藉。顾钧的身体像是一个破败的布偶,维持着那屈辱的姿势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黑色的血液从他口中流出,与外面那无尽的黑暗别无二致。
那些曾经攀附在界壁之上,依靠那逸散的能量而生的贪婪的“灵”们,依旧无知无觉地吸食着这最后的盛宴,完全忘记了之前的灭顶之灾。
而在这房间内的另一个存在,它站立起来的身体已经完全超过了这个房间的高度,屋顶也只在它的腰际。
它却依旧只是定定地站立在那里,低头看着这个拼尽全力,想要逃离这个它精心布置的世界的小东西。
那对于它来说,确实是一种小得不能再小的东西。在那之前,它从来没有将自己的关注力投注在如此渺小的个体身上。
在那残忍而蒙昧的时代,它只学会了杀戮与吞噬。
就像它曾经也弱小到被一次又一次的屠杀、摧毁,而随后它又一次又一次地在无垠的混沌中积聚力量,加入屠杀者的行列。
直到终有一天,它将所有能够威胁它的一切吞噬殆尽。然后它便将目标投向了那些新生的、拥有着蓬勃活力的新世界。
它忙碌于吞噬那一个又一个富有朝气活力的世界,那些世界充满着无穷无尽的能量,还有各种它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它将那些它觉得有意思的东西,揉捏成一个又一个精巧的独立世界用于把玩。又把那些它不喜欢的没有兴趣的部分,从中分离出来丢弃。
它习惯了掠夺与占有,从不需要关心其他存在的意愿。而这却是它在过去那没有限度的意识存在过程中,唯一会使用的手段。
事实上在过去,它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又一个从繁荣走向灭亡,又再次走向新生的文明,又或者是那些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或者更为原始的、连生命都还未出现的、连物质都未曾产生的能量世界。
它从不在意其中的某一个个体是否幸福,是否快乐。它看到的那些文明,在历史长河中也只如烟花般短暂与美丽。
如此渺小的生命,其所拥有的所有幸福与痛苦,对它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这却是它第一次为了留存住这样一个细小的生命,如此尝试着自己精心构筑一个世界。
它构筑了所有它认为对方所需要的一切,它精心照顾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将对方从死亡边缘拉回——死亡对于这个小东西来说实在是太频繁了。
一样东西吃多了,他便要死了;温度一没控制好,他又要死了;白天在外面跑了太久,回到家又要死了;有时候睡得太久,不知不觉忽然又死了——
它已经实在数不清,它为这个小东西灌注了多少次力量。
可对方似乎永远无法将这些力量吸收,脆弱的像是一棵小豆苗,一旦失去了它的精心呵护,那它努力维持着微弱的生命之火便会立马熄灭。
它是那么的努力与小心,这一切几乎花费了它所有的精力,甚至连其他那些美丽的世界它也再无心欣赏。
它也曾看到这个小东西犹如一只快乐的小鸟,在这个城市中奔跑与探索。
也曾看到对方在吃到一些食物时,露出的那让它实在忍不住想要留存的美好情绪。
它甚至开始细细研究起这一脆弱的文明。
它试探着为这个小东西机构更能符合他心意的玩具——协助对方制作那些文字所描绘出来的形象,送上那些会叮叮当当响的小玩具,让对方尝试穿着它觉得更为美好的衣物。
这一切的一切,同时也带给了它前所未有的愉悦。
可却好像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那无形的巨人屈膝跪了下来,它伸手轻轻碰了碰那小东西染血的脸颊。
这个曾经膝盖擦破点油皮,就会哇哇喊着从眼中溢出透明液体的小东西,到底是下定了多大的决心,才会让那些远古残留的碎屑吞噬掉他的心脏?
那些它一滴滴费尽了无数心血才能够灌输入对方体内的能量,只为了维持他那弱小的生命,却成了他即便投入死亡的怀抱,也想要摆脱的东西吗?
这个它精心构筑的世界,是如此的令他讨厌吗?
它忍不住倾身,再一次将巨大的手覆盖在对方的身体上,将那些贪婪的碎屑从对方身边赶离。
它太过大意了,它只以为这是它的小东西豢养在身体里的宠物,却没有想过对方可以以此来挣脱它的控制。
它缓缓低下头,像曾经无数次那般,轻轻摩挲着这个令它爱不释手的小东西。
既然如此,这个世界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这一刻,周围的黑暗开始吞噬这座别墅脚下的土地,黑浪滚滚向这个世界的中心翻涌而来。
此时别墅外零食车边,顾钧只咬了一口的烤肠受到地面的震动,往一边无尽的深渊滚了过去。
就像所有被主人所遗弃的东西那般,即将归于虚无。
可就在它即将跌落之时,却忽然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抓住,稳稳停留在了空中——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摧毁与吞噬都被禁锢在了时间的枷锁里。
许久之后,别墅的空地上,那一株被顾钧砍断的绿色藤蔓,却开始缓缓生长。
无形的巨人睁开双眼,轻柔地将顾钧拥入怀中。
它将他放在了那疯长的藤蔓的顶部,而在藤蔓之上,蓝色的天空再次出现,光芒重洒大地。
就像意识到这可能是它奔向自由的唯一机会,那藤蔓积聚了所有的力量向自由迸发。
当它长到极致之时,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出现。
好像它真的穿破了那无尽的苍穹,将它的枝条探向了更为无垠的自由虚空中——也将它裹挟着的那弱小的生命,带向了他向往已久的自由。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那就好好享受它吧。
无形的巨人依旧站在那栋别墅的草地上,仰望着这个即将脱离它掌心的小鸟——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什么东西,能够脱离它掌心的话。
~
顾钧睁开眼时,还是有懵了一段时间的。
他当然还记得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一切,他甚至还能够记得那鼻息间被某样气息填满时那种几近窒息的感觉——虽然他知道对方肯定不会让他窒息的。
可对方那无止境的控制欲,才是让他痛苦的源头。
顾钧缓缓坐了起来,开始打量四周。
他发现自己似乎是处在一个巷子里,躺在一堆干枯的藤蔓上。
当他起身时,剩下的藤蔓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显然早就已经失去了生命,在在烈日暴晒下彻底干枯了。
顾钧打量了一会儿,便意识到他依旧处在那个城市之中。可是耳边传来的喧哗之声,却似乎向他透露着一个令人惊喜的消息。
顾钧踉跄着从那个小巷子中走了出去,果然看到了了街道上的行人。
街上的行人并不多,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快点,听说今天要发纸巾了。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物资都变少了。家里纸巾都快用完了!谁能想到咱们有一天会落魄到上厕所会没纸巾用呢!”一个年轻人拉着一个女孩,一边小跑着,一边却不忘感叹道。
“你还说呢!”顾钧听到那女孩,有些埋怨地说道,“下次你可别没事擦擦嘴巴,擦个手也要撕纸巾了。现在姨妈巾都不够用,纸巾再被你祸祸完,亲戚来访时我要怎么办呀?”
“好好好,我以后什么也不用,都给你留着。”那年轻人好脾气地笑笑,跑动间还伸手捏了捏女孩嘟起来的嘴。
那手立马被女孩翻着白眼打掉了,可是紧接着女孩自己也笑了出来。
一对快乐的小情人,似乎在这样的环境中,都享受着独属于他们的甜蜜。
顾钧有些疲惫地靠在巷子口,却忍不住跟着他们笑了起来。
这世上原有许多东西,比丰沛的物资更为重要。
比如爱情,比如亲情,比如自由。
当然还有——
“顾钧!!!”看到顾钧的那一霎那,梁霄目眦欲裂地站在原地,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随后他什么也不管地便朝对方冲了过去,将他狠狠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挤碎对方的骨头。
“你去哪里了!你怎么现在才出现!”梁霄大吼着,眼睛却已经通红。
顾钧吃力地喘息着,脸上却带着怎么都止不住的笑意,“我没去哪啊,就是去外面逛了逛,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还逛,你还有心情逛!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出大事了,我们还以为你——”梁霄说着,却开始上上下下的打量顾钧,甚至还伸手想要撕扯顾钧的上衣。
顾钧倒是了解梁霄,知道他这个人做事一般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于是他非常主动的脱下上衣,让对方看到自己完好的上半身,随后才有些无奈地对他说道:“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你爸妈说——”看到顾钧身上确实什么伤口都没有,梁霄才有些迟疑地说道。
经梁霄一提,顾钧才想起之前发生的这些事情,他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开口问道:“我爸和我继母怎么样?顾怡呢?”
梁霄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顾怡出事了。”
之前梁霄得到消息的时候,排除万难赶到顾家时,一切已经太晚,顾钧家中只留下了两个沉默的老人。
当夜城中村那片街区便出了事。
当第2天人们早起时,发现有不少人惨死在家中,身体却是被十分锋利的刀刃一刀切成两半的,显然不像是普通人所为。
虽然死去的这些人,都是在街区封锁之后行为不端,为非作歹的人,但是整个街区也依旧一下子人心惶惶起来。
可这下,无论军队的人怎么查,都查不出凶手来。
人们不得不都将怀疑的目光看向了顾家——所有人都想到了之前从顾家逃出去的那个、身上背上了无数蛇头的女孩。
而紧接着顾怡便不负众望地袭击了军营。
她带着不知从哪里召唤而来的无数红斑蛇,冲入军营之中。那一夜,整座军营火光冲天,却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丧生在了这场复仇火焰中。
在黎明来临之际,顾怡绑走了一位高级军官,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拖入空中消失不见。
顾钧听着简直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顾怡能做出来的事情——那个在士兵的枪口下,即便拥有着过人的力量,依旧瑟瑟发抖的女孩。
不过随后想到在这场灾难中死去的人,他又皱起了眉头。
“这是官方说法,”梁霄却摇着头说道,“顾怡并没有失去理智,她的复仇只针对一部分人。但是这次军队的强硬做法,却引起了内部的反弹,所以最终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但是好在通过这一次爆发,军队内部人员进行了调动,与异变者达成了新的平衡,异变者与普通人之间的尖锐矛盾,暂时被抚平了下来。
“而且听说军队中出现了一位强大的治愈系异变者,拥有接近逆转时间的能力,几乎没有什么伤亡。所以这次你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那个被顾怡带走的人。”
顾钧闻言这才不用松了口气,不过随后他便有些疑惑地看向梁霄。
即便一直知道梁霄人缘不错,有不少消息来源,可这次的消息似乎来得过于精确了吧?
看着顾钧的神色,梁霄却不由耸了耸肩,笑着说道:“如果没有我,你以为顾怡是怎么能够突破军营的重重防线,攻入内部的?像我这样强大的异变者,当然也会成为招抚对象。”
梁霄说着,却勾了勾唇角,向顾钧展示了一下此时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深绿的颜色显然昭示着另一种身份。
此时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还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卡车,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恭敬地站在原地。
顾钧没有想到,连梁霄也牵扯到了这件事情当中,“你怎么也陪她胡闹?城中村里的命案又是怎么回事?”
“那我就不知道了,谁会在意那些人渣死了多少?指不定是有人看不下去,打算清理一番了。
“走吧,我先送你回家。”梁霄拉过顾钧。
顾钧却露出了迟疑神色,“顾怡——”
此时顾怡显然为了他与军队站在了对立面上,如果顾怡手上真的沾染上了士兵的鲜血,那之后的事情就会很麻烦。
而他必然要站在顾怡那一边,却没有办法与梁霄走得太近,以免到时候牵连到他。
梁霄的手指却意有所指地轻轻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口中却言简意赅地说道:“既然你回来了,那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而另一边中河市南面的群山之中,有一座山其一面山壁上有这种无数裸露的洞穴,而在其中一道幽深漆黑的穴道中,却有着什么东西被拖动的沙沙声。
在这摩擦声中,又混杂着鳞片刮蹭地面的声音。
那声音很小,像是一位赤脚的美人鱼小心翼翼走在那并不熟悉的沙滩上,即便双脚感受着撕裂般的剧痛,都并不能阻止她前进的脚步。
顾怡面无表情地游有走在黑暗的洞穴中。
此时她的上半身依旧维持着人形,甚至背后的蛇头都不曾有所改变。可她腰部以下却变得十分的细长,那接近三米的巨型白色蛇尾在她身后游弋着。
游动间,那些稚嫩的鳞片与地面的刮擦,给她带来了尖锐的刺痛感。不过这已经比当初刚刚变形时好了许多,更何况这样的疼痛又怎么比得上痛失亲人的痛苦呢?
那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她的痛苦,让她恨不得撕裂所有能看到的一切!
那独属于爬行动物的竖瞳在顾怡眼眶中闪动着,却流露出了刻骨的仇恨。
等到——等到她拿回哥哥的身体,她会让所有人都得为他们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即便是那个治愈者再强大,也不能阻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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