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里的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笑着的,久而久之,岳书谦就变得麻木了,看到那种新闻,他面无表情的刷过,一点都不感兴趣。
新闻从来都没说过,那些人为什么会变的那么惨,为什么会小小年纪就没有父母,为什么那么老了身边却还是没有一个人。
他们不说,岳书谦也没想问,于是直到今天,他才醍醐灌顶一般的明白过来。
文字太苍白,几十秒的新闻太短,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详细又透彻的描述一个人的人生,更何况,新闻也是人编造的,总不能因为有人在自己耳边说了一百遍新闻是最真实的,于是,他就永远对新闻深信不疑了啊。
半夜,岳书谦又开始辗转反侧。
白天的时候,他听到陈渔和一个人打电话,秦妄眠又不在家,陈渔打电话的时候关着门,但因为他的情绪实在太激动了,即使关着门,岳书谦也还是能听到他那充满愤怒的声音。
在这里住了那么久,陈渔永远都是淡然的,即使他父亲来的那几回,陈渔也仍旧平静,不管在什么场合下,他的音量都保持在一个范围内,不高不低。
可今天,陈渔的声音尖锐的有些刺耳了。
别的话他都没怎么听清,就在岳书谦想要回自己房间的时候,突然,陈渔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起来,那句话猛地灌到他耳中,直到现在,还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没有亲手杀人,你就不是杀人犯了么?你是!你和那些冷漠旁观的人一样,都是!”
倏地,岳书谦从床上坐起来。
他胸口有些闷。
看一眼旁边闹钟上的时间,岳书谦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失眠,那件事他没参与过,他们全家都跟那件事没关系,可为什么在听到陈渔的那句话以后,他心里立刻就涌起了淡淡的恐慌,好像,那句话也在控诉他一样。
无声地垂着头,突然,岳书谦听到外面有很轻微的开门声。
一分钟后,岳书谦悄无声息的来到楼下,陈渔坐在厨房里,他从冰箱拿出一瓶酒,然后又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威士忌杯,这种酒度数太高,人们一次也就倒小半杯,但陈渔想都没想,就咕嘟咕嘟倒了整整一大杯,然后仰头全部喝了进去。
岳书谦抿唇,他关上厨房的门,缓步走了过来。
陈渔轻轻一撩眼皮,见是他,也不说话,又沉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岳书谦拧眉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也走到橱柜那里,拿出一个和陈渔手中一模一样的酒杯,然后坐上椅子,无声的把酒杯推到陈渔面前。
陈渔顿了顿,才同样给他倒了一杯酒。
两个年龄相当的年轻男人就这么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谁也没说话,第三杯全都喝进去的时候,陈渔的眼尾已经开始发红了,他迷离的看着空了的酒杯,想要再倒一杯,可又不知道为什么,他放弃了。
岳书谦从始至终没说过话,他也不劝陈渔,男人间的友谊都是很奇怪的,虽然他是因为担心陈渔才跟着走进来,虽然他明白陈渔心中的难过,可他不会阻止陈渔发泄般的酗酒,也不会出声安慰他。
他在等。
等着陈渔主动向他倾诉。
他也没等多久,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陈渔看着璀璨的水晶从手里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他沙哑的张口,声音有些破碎:“……如果有一个人看不惯。”
这句话没头没尾,岳书谦偏过头,过了好几秒,陈渔才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然后继续说道:“如果有一个人看不惯……帮帮他,那该有多好。”
岳书谦愣了愣。
这个他,说的自然就是秦妄眠。
岳书谦心里泛起一阵苦涩,对啊,如果有一个人不愿意和那群人同流合污,如果有一个人皱皱眉头,觉得不该这样做,那么,秦妄眠的童年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这样的一个悲剧,真正的始作俑者只有几个人,可是促成这件悲剧发生的,其实是几百上千人,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悲剧里也扮演着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他们那时候都想着,自己不过就是拿了点回扣,自己不过就是帮了个忙、偷了一封平平无奇的信出来,这有什么的,又不是伤天害理的大事。
古人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岳书谦仰起头,把杯子里的最后一点酒也喝进去,高度数的洋酒滑过喉咙,**的感觉顺着食管传到胃部,紧接着传遍五脏六腑。
岳书谦现在的表情近乎冷漠,他脑海中不断有过去的回忆在闪现,那些拎着礼品、点头哈腰来他家的人,那些一看见他父亲就会笑得谄媚的人,还有曾经,有些听了他的名声就求上门的人。
岳书谦从上初中就会帮别人的忙,通常都是小事,有时候也有大事,但不管大事小事,只要他向下吩咐一句,或者使点手段、钻点孔子,一切都会变的风平浪静,没人敢再找他的、或者他认识的人的麻烦,他的威信一天天变高,外面的人也一天天更加对他趋之若鹜。
岳书谦沉浸在回忆里,突然,陈渔把酒杯搁在桌面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岳书谦下意识的看过去,陈渔好像已经醉了,他也转过身,微笑着看向岳书谦。
“我有跟你说过我这辈子的最高理想吗?”
岳书谦怔了片刻,然后,他动了动唇,“说过,你的最高理想是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
陈渔满意的点点头,“对。好多人都说我没出息,说我是米虫,是败家子,但我一直都不在乎。我觉得做败家子没什么不好啊,我不给人添麻烦,花的都是我自己家的钱,我爸爸赚的钱足够我挥霍好几辈子,而我又没有那么能花钱,以前我总花在消遣上,现在我连消遣都不去了,我就想和我喜欢的人好好过一辈子。”
说到这,陈渔撑着头,他问道:“你知道吗,我之前一直认为,秦妄眠遇到我真是幸运极了,他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又失忆了,无家可归,可怜兮兮的只能去买酒,即使他很有才华,可毕竟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呐。遇见我就不一样了,我会让他衣食无忧,会支持他做任何事,而且还会对他嘘寒问暖,让他不再孤孤单单,我能给他爱、给他家,你说,我是不是全人类都想要的那种男朋友?”
岳书谦看着他,半晌,他点了一下头,“是。”
“那他遇见我,是幸运吗?”
岳书谦抿唇,“……是。”
听到这个迟疑了几秒的肯定答案,陈渔立刻笑起来,他笑得很开心,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安静下来,脸上仍然带着笑。
“如果你说什么,什么就是真的,那该多好啊。”
岳书谦一愣,他刚要再开口,就见陈渔慢慢垂下嘴角,声音也变得很低,“我以为我的到来对他来说是幸运,可事实是,我这辈子,给他带来的都是不幸。我爸爸间接害死他爸爸,然后又让他变得家破人亡,前半生的坎坷,也许与我无关,是我爸爸造成的,但后半生的不幸,却是我从我这里开始的。”
陈渔慢慢抬起眼睛,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岳书谦,“我今天才知道,秦妄眠之所以失忆,不是和别人结了仇,而是因为我在大学时追的一个女生喜欢他,跟在我身边的人想要把他打一顿,向我邀功,结果下手没有轻重,才让他忘了一切。”
岳书谦没想到他们俩背后还有这种关联,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最后他只能干巴巴地说:“……可这不是你的错。”
“我爸爸也是这么说的,”陈渔看着他,“我爸爸也说,那件事不是他的错,杀人的不是他,他其实是无辜的。”
岳书谦皱起眉头,他想说这完全不一样,可也许是酒喝得太多了,他一时之间竟然理不清思绪来反驳陈渔的话,而陈渔推开空了的酒杯和酒瓶,慢慢趴到桌面上。
“我没出息,胸无大志,每天只会败家。别人把我批评的体无完肤,我却从不觉得羞耻,因为我想,虽然我有无数个缺点,但我至少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从不伤害别人。”
说到这,他轻轻的笑了一下,“可现在,这个优点也没了。”
岳书谦握着酒杯的手突然变紧,陈渔的最后一句话非常非常轻,但就像一根针一样,猝不及防的扎在他的心脏上,尖锐又细密的疼痛并不严重,但却让他立刻皱起了眉。
……这就是心疼的感觉么?
“岳书谦。”
一声轻唤拉回了岳书谦的思绪,陈渔还趴在桌面上,他望着岳书谦,淡淡的目光带有一点微不可见的释然与温柔。
“你走吧。”
第62章 苦命小白菜一朝失忆(12)
当初不让岳书谦走, 是因为陈渔怕他搅黄外面正在争取的项目, 但现在陈渔不在乎那个项目了, 于是, 他也不会再囚禁岳书谦了。
陈渔喝的太多,此时的动作有些迟缓,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机,轻轻放在桌面上,然后才撑着桌面站起来, 虚浮的迈开步子, 向外走去。
手机静静躺在自己面前,随着关门声传来, 厨房重归寂静,除了他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岳书谦什么都听不到。
之前的他为了能逃离这里,无所不用其极,几乎什么办法都想过了,那时候拼了命的想出去, 自由对他来说无比重要, 而现在,他得到自由了,他却觉得,自己走不动了。
仿佛被人一瞬间抽干了力气,身体累,心也累。
这天晚上, 岳书谦在厨房里沉默的坐了很长时间,当时针静悄悄指向三这个数字的时候,一个人影打开了别墅的大门,他握着重新回到他手里的手机,穿着两个月前穿的那身衣服,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下山的道路上。
路灯把他的身影拉得无限长,值夜班的保安打了个呵欠,随意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不感兴趣的垂下了发困的头颅。
消失了好几个月的儿子突然回到家中,岳书谦的父亲觉得很诧异,他放下手里的报纸,“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明明前两天他问的时候,岳书谦还告诉他旅途很愉快,要在那个地方多玩几天。
岳书谦进门的脚步顿了顿,“累了,我就回来了。”
岳书谦的父亲愣了愣,缓缓地,他点了下头,“这样……等等,你的行李呢?”
“在朋友那儿,过几天我再去拿。”
年轻人之间的事情,岳书谦的父亲不太懂,他只觉得自己儿子看起来不太对劲,可要让他说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看着岳书谦越走越远,突然想起来什么,他好奇的问了一句,“儿子,印度好玩吗?”
岳书谦上楼的脚步停在原地,只是一个背影,岳书谦的父亲却好像从中看出了寂寥又复杂的情绪,他皱起眉头,彼时,岳书谦正好回头,对他淡淡的笑了笑,“挺好玩的。”
*
岳书谦走了以后,陈渔的收尾工作也彻底展开。没人把一个恋爱脑、败家子放在眼里,所以陈渔很轻易的就收集够了证据,当年参与过那件事的人,只要还活着,陈渔就一个都没放过,全都举报了一遍。
小鱼小虾很快落网,反而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依旧坚强的在外面蹦跶着。
比如白廿棠的父亲,还有当年的工地负责人。
收拾他们费了一点时间,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混了那么多年,人脉和实力都不容小觑。陈渔大义灭亲,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爸爸送进了监狱,罪名当然不止一个,还有很多外人不知道的,陈渔也一并检举了,首富梦彻底告终,原本就对他家虎视眈眈的那些人,立刻一拥而上,不到几个月的时间,活活把一个大集团给整垮了。
这些和剧情里讲的差不多,唯一区别就是,这回白家大厦将倾,没有岳书谦和秦妄眠的插手,因此,没有人丧心病狂的针对白廿棠。虽然白家破产了,可白廿棠之前从没参与过白家的任何事务,只要放弃白家的财产继承权,陈渔就不用背负那些几辈子都还不清的巨额债务。
白廿棠的父亲一夜间老了十岁,他看着陈渔的目光,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白廿棠的父亲落网的时候,那个工地负责人居然还没出事,仍然在外面疯狂的找关系,保自己,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找来找去,那个工地负责人发现,目前能救他命的人,就剩下岳书谦的父亲了。
他赶紧变卖自己的所有家产,凑成一笔巨款,然后偷偷摸摸的找到了岳家。
可是,他连岳书谦父亲的面都没见着,就被岳书谦拦下了,而且没过两小时,岳大少就把那人送进了警察局,同时,还提交了一份最新的录音证据。
那份录音里有他亲口承认的犯罪事实,这下,他怎么躲都躲不掉了。
白家的所有财产都要抵押还债,其实白廿棠名下有一笔不小的资金,那些钱如果陈渔不交出去,也没人会知道。但陈渔还是把自己名下的所有房产、车辆,还有存款,全都交给了银行。
现在陈渔是彻底没钱了,曾经住了小半年的别墅已经被查封,坐在市政府门口的喷泉花坛边上,陈渔撑着脸,表情很是苦恼。
“这下我养不起你了。”
秦妄眠递给他刚买的冰淇淋,闻言笑了笑,“那我来养你。”
陈渔拿着冰淇淋,眉毛高高地挑起,“真的吗,可是养我很费钱,万一你以后觉得不值了,怎么办?”
秦妄眠垂下头,就在喷泉边上,他克制的吻了吻陈渔,周围人来人往,他们看得到秦妄眠做了什么,却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他的嗓音低沉又性感,只有陈渔一个人听得到。
“不用说以后,我现在就觉得不值,哪怕把全世界的钱都聚集起来,在我眼里,也不值得一个你。”
陈渔蓦地笑了,他仰起头,回亲了一下秦妄眠,然后自然的拉住他的手,带他离开了这个地方。
未来是个很虚幻的词汇,但只要喜欢的人在身边,那么未来的每一天,对陈渔来说,都是脚踏实地、充满了意义。
有钱没钱,其实都是一个活法。陈渔和秦妄眠浑身都是本事,不管到哪里,他们都不会为钱发愁,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回秦妄眠的老家去,那里还有一栋很久没有人管的老房子等着收拾,对于暂时没地方可去的两人来说,那里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临走前一天,陈渔又见到了岳书谦,他看上去和前段时间不太一样了。
他原本和一群朋友走在一起,看见陈渔站在路边,他愣了一下,立刻转头跟那群朋友说了几句,然后快步向陈渔走过来。
45/58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