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回头,可眼泪还是没出息地流了下来:“别死啊楚子航,别死啊。”
“S计划程序编号A19960601,请确认启动全封闭。”机械女声冷酷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哽咽声。
“全封闭程序启动,密码19910214,确认密码19910214,程序执行者中尉路明非!”
17:35,上海陆沉。
说完确认码后,路明非反而冷静了下来,如释重负地垮在座位上。此刻,‘鹞’突破了云层,被尘埃云遮蔽的日光透过挡风玻璃照在了他的身上,将整个机舱都染上了一层倾覆的血红,庄严犹如神迹。
“我爱你。”他对着阳光说道,忽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了起来,“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雷达上再度响起捕食者靠近的警告。路明非擦干眼泪,最后凝视面前亘古不变的落日,随即果断利落地掉转方向,并一次性放出了余下所有导弹。
‘鹞’的动力推到峰值,在引擎野兽般的轰鸣中,他金刚怒目,嘶吼着向捕食者扑去。
“来啊!”
明明手无寸铁,却好似拥有千//军//万马。
-TBC-
第十七章 17.Here I Love You
战争结束后的第五个春天,路明非漫步在逐渐恢复往日熙攘雏形的南京路上,沐浴着冉冉升起的日光打量这座重获新生的城市。
五年前的战役死伤无数,上海元气大伤,不过好歹幸存了下来,陆续开展起战后重建工作。
将军//牺牲了,历经万米高空的大爆炸几乎尸骨无存,唯一回收的是飞机上的一块烧焦了的残骸,通过编号勉强辨析出是灰鹰一号,被战后历史博物馆保存收藏,作为遗物和生平事迹一块供人瞻仰。
老唐奇迹般捡回了一条命。他在下降过程中遭遇了高空气流,被风带往了60公里外的地方,所以没有如预期那样落在泡防御表面上。而后又在救援队赶到前,瑟瑟发抖地在歪脖子树上坚持了24小时。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爬下树,完全是因为他压根没挣脱绳索,跟荡秋千似的挂在了树上——而他本人就是那架秋千。
“妈的,原来老子才是这部小说的主角。”老唐曾如此得意洋洋地评价这番传奇遭遇。
路明非哭笑不得,他能活下来也是踩了狗屎运。
那会儿恰好赶上北京堡垒的费米粒子炮第一次启用,巨大的炮台隔着1200公里做了第一次点射。乳白色的光柱横空而过,极其精准地贯穿了捕食者和悬空的次级母舰。
那是阿尔法文明留下的第三件武器,也是除了约束炮外真正能够威胁到德尔塔文明且不需要担心后果的武器。在那之后五年间,这玩意儿划出的光柱频繁飞跃在地球上空,横跨大洲大洋做着种种匪夷所思的超距支援。
——能在法国投降前赶到巴黎。[11]
他们如此戏谑道。
接下来的时代变化超出了路明非的能力承受范围。鲁路修里的Knightmare,代号“女武神”的战斗机、空天母舰、核武家族……
他气得牙痒,但凡这些东西早几年拿出来,他们也不必搞得这么狼狈辛苦。
但最终引导这场战争胜利的还是阿尔法文明。在3.42光年外,阿尔法文明领航舰队的母舰发射了它们的主炮,直接从月球轨道斜切进入太阳系,精准贯穿德尔塔文明母舰最长一轴。
那光芒如同一千个太阳在太空中燃烧,德尔塔文明的母舰在这样的攻击下脆弱的就像一只精美的盘子,瞬间解体粉碎。
地球人PTSD犯了,纷纷做好了在保留和维持人类延续的前提下接受阿尔法文明提出的一切条件的准备——俗称“奴役”。
然而阿尔法文明并不屑做这些,轻描淡写地来,轻描淡写地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是隔着3.42光年又一次遥望地球,然后掉头远去。
路明非如今的军//衔是少将,兼中国外空间防御纵队的技术干部。他最大的贡献就是在阿尔法文明作主炮射击前,弄出了一个精密度更高的平衡演算模型。这个模型使得地球表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泡结构,成功撑过了那次主炮攻击,避免靠近攻击那侧的地球表面被冲击波融化。
他还是在算泡泡,除了泡泡几乎一无所有。
你说楚子航?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拥有着楚子航。
讲道理,楚子航的运气不好也不坏。
与路明非告别后,他便竭力带着一众捕食者远离,用尽飞行技巧让身后的追兵一个个撞上了泡防御网,结果当要解决最后一只时燃料却即将耗尽,不得已在泡防御网外降落。
不死心的捕食者却没有放过他,似无头苍蝇般撞上机翼、引燃了发动机。失控的机翼再也无法听从飞行员的指令,连带整架飞机都失速下坠。楚子航的逃生装置又出了故障,本来是必死无疑的。然而他却犹如神助,在紧急关头重掌‘鹞’的控制权,利用山间密林以极限高度减速迫降。
不幸的是降落途中撞上了太多障碍物,大脑严重受损,差点命丧当场,被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经全力抢救后生命体征恢复正常,可至今没有恢复意识的迹象——俗称植物人。
楚子航和路明非的功勋使得他得以入住最好的疗养间,24小时有医生护士看护,必要时用的药剂也是顶配。
宽敞的病房坐北朝南,阳光会均匀地铺洒在房间地面上。军//部无事的时候,路明非常常会带着花来在这儿坐一个下午,时而废话连篇连口气都不带喘,时而一句也不说,只静静地看着楚子航的睡颜发呆。
这种情况相比最初发现楚子航那会儿好了许多。
当时的路明非跟发了疯似的翻看《上海陆沉计划阵亡名单》,厚册子翻完还意犹未尽,又跑去一家一家医院寻找可能被收治的楚子航,癫狂起来的时候连太平间也不放过。
好在DNA数据库和指纹库并没有受损,这也成为了确认失踪阵亡人员的最佳方式。不过由于基数庞大,检验导入工作足足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收治楚子航的医院也不例外。
路明非几乎把整个上海翻过来找了一遍也没找到楚子航,谁料到楚子航就在浙江解放军//医院沉睡着呢。
找到楚子航后他第一时间申请了上头的敕令,将楚子航转移回了上海。然后不眠不休地守在楚子航身边,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在旁边的陪护床上眠一眠,吃喝拉撒都在房间里解决,不出房门一步。
老唐看不下去来过几次,生拉硬拽把路明非拖出了门。结果路明非跟受惊了的小动物似的对老唐又抓又咬。
他几乎是以病态又执拗的的方式守着楚子航,生怕他转身一走楚子航就会醒来。
他担心楚子航醒来看不到他会难过。
“你以为楚子航醒来想见你这副鬼样子?”老唐开启了嘲讽模式,“看看你的脸吧傻逼,跟女鬼有什么分别?”
路明非茫然地抬眼看向镜中萎靡又颓唐的自己,突然被自己吓了一跳。他看看楚子航又看看老唐,目光最终停留到了镜中人的脸上。
老唐再接再厉:“再闻闻你身上的馊味,你是打算把醒来后的楚子航再熏晕过去吗?”
“我操你妈。”路明非骂骂咧咧地从床边爬起,一头扎进浴室洗漱去了。
老唐这才松了口气。事后再来病房找路明非玩,路明非也没那么抗拒了。
“我来看你了,楚子航。”路明非捧着花,轻声对病床上的楚子航说道。
他熟门熟路地将快要枯萎的花朵扔进了垃圾桶里,确保花瓶里时时刻刻都有鲜妍盛放的花。那花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的生气,有时候路明非会怀疑自己是否真实活着。他的心跳随着楚子航的心电图不紧不慢地走着,滴答、滴答,冰冷如机械,即使闭气凝神也听不到胸腔里传来一丝鲜活的声音,就像他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颓唐又落寞的情绪。
老唐曾叹息说他心头时刻紧绷着一根弦,凭这根弦这口气支持到现在,要是这根弦断了,恐怕路明非会难以为继下去。
“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楚子航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路明非不发一语。老唐提出的猜测他自然想过,甚至比这更要长远,他早早做好了随时失去楚子航的准备。
不过那又怎样呢。
他在见到楚子航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对方,虽然这个事实连他自己都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原来初见的一切全然源自本能。
二十二岁遇见楚子航,二十二岁爱上了楚子航,二十五岁和楚子航结婚,直到今日……楚子航横贯了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八年。
据说七年光阴足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忘却过去的情爱、平复伤痛、放下不甘与哀怨。可路明非从未觉得有任何感情正在离自己而去。
他依然痛恨着战争,路过被标记为战争遗址的恒隆总部与和平饭店时,心中还是会生起名为哀怒的情绪。
行车途经半边倒塌半边屹立的武康路时,他看到两旁有许多年轻战士和园艺工人正一块清理着废墟,将梧桐树重新种下。虽然现在还是小树,但总有一天它们的枝叶会从道路两旁往中央延伸,阳光只能从树杈缝隙间穿过,阴影就像一匹被虫蛀了的丝绸均匀地铺在地上,恢复往日浪漫又文艺的风貌。到了夏天,满是蝉鸣声。
从前这条街上有不少冷门的书店,楚子航带他来过几次,后来他便不再安于乖乖呆在室内,毕竟再帅的脸也抵挡不了严肃文学的枯燥,通常坐不了10分钟就溜出去在梧桐大道上漫无目的地溜达,然后被蚊子咬得浑身是包,又可怜兮兮地回来找楚子航……
能勾起回忆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了,明明桩桩件件都是温情的景象,可如今想来,他却只觉得冷漠。
过去那些被珍视或被挥霍的时间,曾经的甜蜜与争执都无法作为怀缅的力量,支撑他度过未来的漫漫长夜。
所幸在这些冷漠的事物中,他始终深爱着楚子航[12]。即便失去了自制能力,就算眼见希望如泡泡般一天天一个个破灭,哪怕最终还是不可遏制地到了沮丧和绝望的边缘。他也不能不爱他。
只要楚子航躺在那儿,还有心跳、还有体温、还会呼吸,他就会爱他。
“师兄啊,倒不是你半死不活躺在这儿我才跟你说这话。”路明非缓缓说道,“但要是你真死了,要我领着别人来看你,我恐怕一辈子都做不到的。所以你不用担心头上绿油油啊。咱们有夫之夫,向来坚守夫道。”
“但你是不是在哪儿野着呢?不肯回到这具身体里?行吧行吧,让你野一阵子,不过得记得回来啊。不然把你丁丁剁掉分开落葬,让你下辈子也没有丁丁……”
他伸手撩了撩楚子航长长的头发。
“你头发长长了唉,师兄。”路明非随心所欲地说道,他与楚子航的对话并没有因为对方的不回应而中止,实际上这同他俩之前的相处模式并没有多大区别,“要不把你剃秃吧,否则给你洗头擦身都不方便。”
路明非说干就干,当即就在房间里找起了剪刀:“我要开始了师兄。”
他显然没有得到小区门口Tony老师的真传,抓起一把头发就是一咔嚓,很快将楚子航长势喜人、平整不分叉的头发剪得七零八落。这还不算完,他对楚子航的刘海动起了手。
“我以前在学校里还给自己剪过刘海呢。拿尺子剪,结果还是跟狗啃似的。”路明非絮絮叨叨地说道,“你千万别动啊,我不敢保证会不会剪到你的眉毛。”
路明非嫌弃侧身不够顺手,索性跨坐在了楚子航身上,还小心地将受力点集中在了自己的膝盖,俯下身继续修起了楚子航的刘海。
然后就给楚子航修了一个狗啃刘海。
“好了。我Tony·路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Tony·路老师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迅速打扫了战场后又拿出手机对准楚子航的脸咔嚓了好几十张,心情愉悦地在相册里挑了起来。可挑着挑着手指一划,相册瞬间恢复到最顶端。
他看着映入眼帘的一张照片愣住了。
战争结束后,民用互联网和通讯也在一年内恢复了正常。他们再也不用守着只能发短信的手机,纷纷换上了原本的智能款。路明非也不例外。
他一口气将旧手机里像素不佳的照片统统导入了新手机内,但却很少再去翻动。但这一次的手误却把路明非极力避免想起的过去统统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他和楚子航为数不多的合照。
楚子航不太善于照相,无论怎样矫正姿势都是一脸面瘫表情,能机械比个耶已经算是给面子。那会儿路明非拉着他出去玩,合影了好多次,总算勉强抓拍到楚子航微微扬起无奈又宠溺的嘴角。
他看着那张照片呆住了,在楚子航的床边上扑通跪下,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你别走……”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悲戚,听不出任何希望与绝望,唯独不堪一击的坚毅还在勉力支持着顷刻间便摇摇欲坠的信念,“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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