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若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那算得上是十成十的调戏之言。萧晗乍然来了这么一句,只让李松云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你又在浑说些什么。”李松云抬起头,发现萧晗此时正盯着他,看架势,目光像是钉死了一刻不曾离开过。
此时四目相对,一时间空气都静谧了起来。
李松云突然觉得那高高在上的少年,何时已经长大了,此时二人走出去,怕是说萧晗是他的师兄也是有人信的。
“你这是做什么,还不一起上来。”李松云率先移开了视线,因为他觉得萧晗看他的眼神很古怪,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那种眼神第一次出现是在诛杀那只黑蛟的时候,他身受重伤心头血流了一地。原本一直在旁边寻找破绽,像是在看戏的萧晗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用一种自损的方式救了自己和清风,自那之后对他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种变化说不上是好是坏,也谈不上是变得更亲近或是更疏离。就好像是由从前的自在相处中生出了一些莫捉不透的试探。
萧晗看他的眼神也越发怪异,有时候像是充满了怀疑,有时候有带着一点遗憾和忧虑,甚至有时候堪称炽热。
☆、第 37 章
萧晗的异样让李松云内心深处隐隐不安。他总觉得自己错漏了什么重要的讯息,关乎他自己和萧晗之间的。
可李松云明白,此时不是发问的好时机。
入夜,李松云盘坐于床榻内,敛眸凝神。他正运转周身灵气催动伤势的愈合,原本头脑中清明一片,不知何时,精神开始逐渐萎靡混沌。
夜色中,萧晗张开双眼,一抹红光从他眸中若隐若现。
他稍稍变换了姿势,一双眼落在李松云平静无波的面孔上。
萧晗抬起手,并指轻触自己眉间的短疤。那陈旧的几乎与周围肌肤融合一处的疤痕颜色倏然间深了深。
与此同时,李松云原本平静的面容也开始产生波动。他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眉峰微蹙,脸上露出茫然又迟疑的神色。
李松云做梦了,他明明不曾睡。打坐时需要凝神静心,原本是不会做梦的。
梦中的场景是那么陌生,却又隐隐透出一股子难以言述的熟悉感。
四周皆是浓雾,他只觉得自己附身在一人身上,毫无作用之力,只能被动跟着对方一步步的在这浓稠的化不开的迷雾中踽踽而行。
李松云似乎能稍微感受到一丝附身之人心中的情绪。也不知道是否为看不清的前路发愁,担心暗处会蹦出什么看不见的妖魔鬼怪,那人虽然不言不语,脚步也未见急乱,但内心却十分慌乱。
李松云也分辨不清这种慌乱是因何而起,只能被迫跟着那人一路前行。
也不知道是因为浓雾迷失了方向,还是本来变路途遥远,那人寂静无声的前行了许久,直到耐心如李松云都有些按耐不住。
李松云发现以自己定力竟然脱离不得这个梦境,只得继续无奈的被迫“走下去”。
好在没过多久,或许只是李松云一个恍神的当口,那浓稠厚重的雾转瞬消失不见。
李松云不知道他所身处还是不是刚才那条路,只见尽头处是一处高高的石台。
石台上放置了一块一尺来长的青石,他附身之人目力惊人,李松云甚至能看见那不大的青石上篆刻的符咒。
那青石边上还立着一人,黑衣金绣,魁梧挺拔,长发半束,用一枚镶嵌着鸽子血的赤金发扣固定着,金线红丝缠就的发带缀着血红的珊瑚珠子垂在鬓边,随着那人骤然回首而来回晃动。
“你怎么会来这里!”石台上男子转过头,露出与李松云印象中七八成相似的脸。
那分明就是萧晗的眉眼,俊美的凌厉,而眼前之人更急成熟英气了许多。
李松云觉得自己视线在微微晃动,或许是因为眼下附身之人脚步踉跄一下的缘故。但转瞬间视线又重新稳定起来。
他只觉得此人的视线牢牢锁死了高台上的男人,李松云虽然并无触觉感应,却还是能感受到对方心中爆发出的感情,就好像是失望混杂着被欺骗的愤怒,却偏偏还有些难以置信。
“为何要私闯我玄霄禁地。”那人的声音听着既清且冷,气息却隐隐有些不稳。
“你听我解释!”黑衣男子张口辩解。
“你给我下来,我便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黑衣男子闻言却是沉默了半晌,随即摇了摇头,下一刻只见他转过身,身手去触碰那石台上的青石。
“住手!”
随着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李松云只觉得眼前一阵混乱,大概是附身之人运足了灵力朝着石台飞掠而去。
黑衣男人的背脊随着对方的喝止微微一顿,然而最终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只见他掌心汇聚起浓稠的如有实质的黑气,然后以双掌倾覆在青石表面。在黑气的作用下那青石的温润色泽肉眼可见的尽数褪去,表面上的法咒印记也快速的消失不见。
“萧晗!你给我住手!”
李松云骤然一惊,虽然他心里多半已经确认这黑衣男子就是千年前的天魔神荼,可是他没想到对方的名字竟然也叫萧晗,为什么?难道因为这真的是自己的梦的缘故?
李松云只觉得“自己”似乎是用尽全力一掌拍在那黑衣男子的后心处。
对方却只是肩膀稍微沉了沉,发出一声闷哼,便不为所动。
反倒是“自己”像是被一股大力反噬,禁不住超后退了几步。
不过“自己”仍旧是气息稳健,并没有受什么伤。
“浮微,我不能。”
浮微再次想要上前,却发现眼前已经被一道黑气布下屏障,虽不伤他却也禁锢着他再不能上前一步。
浮微双手结印,周身灵气疯狂运转,全力与眼前的黑气对抗起来。
不消片刻,浮微脸上的神情从全力以赴的坚定,渐渐变成难以置信的惊惧,面色也渐渐苍白衰败起来。
“不可能,你竟然是.......”
一抹嫣红自他口中溢出,衬的他面色更是苍白如纸。
“停下吧,没用的,继续下去你只会伤了自己。”直到那青石上的印记彻底消失,萧晗才不再像其中灌注魔气。
他转过身,看见仍旧倔强的妄图撕裂他结界的浮微,他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萧晗微微错开视线,抬手一挥,那道黑气便尽数消失。
浮微下一刻便跌撞着扑到那青石之前,他的眸子在看清青石上的异状之后,不死心的在指尖凝聚灵力向青石上试探。
然而那原本以灵力为匙,代传天道功法的承影石,此时已经是一片死寂。被浮微注入的灵气便如同是石沉大海,再无一丝波澜。
浮微趴伏在承影石上,紧合的牙关将嘴唇咬破,伴随着他唇角溢出的血,他一字一顿道:“萧晗,你竟然是天魔!”
萧晗负手而立,身后的右手紧紧的攥住左手的腕部,却是不发一语。
“原来所谓的知己之情,想要携手共游天下都是笑话,你是一早就为了这一天是吗?”
浮微缓缓直起身,他弃了剑,一步步朝萧晗靠近。
他的发髻散落,长发将他面上的表情遮蔽,教人看不清楚。
萧晗终于转过头正视对方,却发现浮微脸上却是一片死寂,一双眸子黑洞洞的望着萧晗,既无痛悔怨恨,也全无往日情谊,冷冰冰的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或者是一个陌生的魔族。
“是我对不住你,但我......”萧晗话音未落,浮微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下一刻萧晗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眉间骤然一痛。
原来李松云在方才已经将发簪藏在手心,此时不发灵力,仅凭借身法近距离出手,着实让人猝不及防。
但纵然浮微仙身成就已久,力气远非凡人能比,但不用灵力的一击,根本破不了萧晗的护身魔气,只能将将划破眉心的皮肉,不过是渗出几颗血珠子。
萧晗有些不解,他嘴唇抿了抿,摇了摇头。正想说“你这又是何必?”
下一刻他眉心的浅伤却像是被滚油泼过,竟然烫热疼痛起来。
“你做了什么?”
浮微脸上露出轻笑,如烟云过眼,转瞬即逝。
“我这一生从来不曾撒过谎,也从来不曾用过这等伎俩。”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我虽道不同,我却曾以为殊途亦可同归,现今想来,果然愚蠢的紧。”
萧晗眉心剧痛,忍不住以手覆之,腰身也微微弓起。
“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千万年来能伤到他的真的不多,尤其是诞生日久,萧晗曾在淅川深处幽闭之地大睡数千年来逃避这生儿无聊的漫长岁月。自那之后才决定游历世间,才发现西川之外别有的一番天地,在数千年后早就有了人族的繁茂熙攘。
他很长时间都差点忘记疼痛的滋味,这一刻,浮微给他的,足以让他刻骨铭心。
浮微抬起头,眼神变得空茫起来,他白色的衣襟渗出深红的颜色,在胸口处一层层洇开。
萧晗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忍着眉心的剧痛,看着浮微在他眼前,口中梦呓般的念念有词,随着这一切的发生,萧晗眉心的伤处先是又烫又疼,随后更是感觉有股神秘的力量牵动他的神魂,让他神魂动荡。
此时萧晗才发现浮微胸口渗出那么多血,顺着衣襟向下,此时连腰带也都染红了。
“你这是要干什么。”萧晗不顾眉心的疼痛,一把抓住对方,想要检查一下对方的伤势,却被浮微决绝的一把推开。他此时疼痛难忍,而浮微却是用尽全力,竟然就这样踉跄的退了好几步
“萧晗,你骗了我,我也用我的心头血和毕生修为咒了你,算是两清了。从此之后,这血咒生生世世伴随你,只要你一与天下道门为敌,必会受到反噬,虽然杀不了你,但我注定生生世世阻止你。”
言毕,浮微转过身,正对承影石。
“事至如今,皆是我的过错,便让浮微以此身为祭,用神魂修补净化这上古神石,以偿我的过错。”
说完,浮微周身白芒乍起,竟是要自身祭炼已经被魔气污染的承影石。
萧晗站在一旁想要阻止,但浮微果决异常,根本不给任何人阻止的机会。
下一刻,他便和承影石一并湮灭消失在白光之中。
☆、疑云生
李松云只觉得心中大恸,神思激荡,眼前却是一黑,那似假还真的梦境戛然而止。
他张开眼,发现自己已经是汗湿重衣。他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向着正斜靠在床榻另一侧,闭着双目,似乎已经熟睡的萧晗望去。
他看了对方好一会,萧晗始终像是毫无察觉。
半晌后,他忍不住轻声唤道:“你醒醒。”
萧晗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张开双眼,露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我可难得睡这么熟,你可知这饶人清梦的罪过。”
萧晗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眉宇间的神色像是极不情愿,却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轻笑。
李松云间对方眉目半张,乜斜着,眼风好似无意的扫向他,心中不知怎的产生一股难言的紧张感。
他不由自主的将视线从萧晗眉眼跟前移开。
李松云轻叹一口气,以手抚胸,手掌微微发力,像是要把刚才那真实梦境带给他的震撼抹去。他略微平静了一会,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你曾和我提及一位故人,你口中之人可是千年前的玄霄掌教,浮微子真人。”
萧晗听闻“浮微子”三个字,当即愣了愣。脸上原本略带不正经的神情顿时一扫而空。
他凝眉沉思,方才催动千年前浮微在他身上下的血咒,无非是想看看,如今的李松云与这血咒之间是否还有足够的联系。
若是两者之间仍有感应,那么解铃还须系铃人,难得遇见了正主,此咒或许能解。
千年前这血咒于萧晗而言,或许算不得什么限制。
当年若是他想,并不是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解除。可当时不知道是怎么了,一想到在眼前灰飞烟灭的浮微,他竟有些不舍洗去对方留在这世间的唯一印记。
也正是他一时的不舍,最后大战之日,关键时刻血咒的突然反噬,才教他一时失了手,否则他就算难以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逃走总是不难,何至于肉身损毁。
可如今千年已过,自己的修为大受限制,想要凭借自身修为脱除血咒已经是不行了。而咒印在身,会令得他每隔一段时间变气息迟滞,对他回复实力有所妨碍。
浮微已死千年,本来已经成了一个不可解的死局,但是方才的试探,让萧晗心中重燃希望—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血咒,与李松云仍有感应。
虽然李松云当下并无足够的修为,但是若能够取得对方的心头血,说不定还能有一线转机。
只是李松云如今修为与浮微相距甚远,只怕若是此刻解咒,对方十有八九会因此丢了性命。
萧晗眉头心头有些矛盾,他算是得了一个好消息,却又因为自己不得不保住李松云性命而陷入两难境地。
罢了,也不急于一时,若是李松云他日修成地仙,仙元稳固,自己的修为也恢复了一些,便应该有解咒的把握了。
不过,对方似乎在自己施法时,魂魄受到了触动,像是想起了些什么。
萧晗有些不确定,李松云究竟梦见了什么,试探着朝他望过去,小声问道:“刚才你可是被魇住了?”
李松云摇了摇头,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他抬起手,用缠住袖口的腕带随意的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虽然刚从梦中醒来,他却像是完全没有得到休息,声音透出一股子中气不足的虚弱感。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萧晗愣了愣,明白对方是打算跟他追根问底,若是不能给李松云一个满意的答复,怕是不能善罢甘休。
萧晗轻笑着摇了摇头,一双眸子微微眯起,带着一股凌厉邪魅的英俊。
“我说是又如何?”
李松云睁大双眼,眼尾的弧度撑满,显得圆润而又微微上挑,不似平日里的老成持重,倒是有点......大约称得上是可爱的感觉。一下子彰显出一个双十年华,未来的及彻底蜕变出刚毅轮廓的少年青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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