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云忍过一阵肌肉骨骼的酸痛,强迫自己收敛心神,抬起头环顾四周。
屋内的陈列摆设,的确是西北玄霄派的做派。只是看四周墙壁,不再是之前自己客居的竹屋,大约是山顶的砖制院子。
只是,怎么会回来这里?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自称是自己徒弟的人是谁?
李松云精神不济,什么情绪都浮在面上。那满眼的疑问,却虚弱的连问都问不出的光,看的他眼前那个巴掌脸的少年不由噗呲一笑。
少年凑过去,附在耳边,小声说:“小松云,是我呀,你的救命恩人都认不出吗。”
听闻那熟悉的称呼,李松云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来。
他上一次见孤云子时,对方看起来二十出头。
可眼前这少年看起来分明只有十一二岁,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身上还穿着一身玄霄派初阶弟子的细麻服饰,哪有一点当初那个白发掌教的样子。
“你别这样看着我嘛,我也不是故意想要装嫩。”大约是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孤云子的性情也越发……呃,琢磨不透。
只见眼前的少年一脸沮丧,颓然道:“大概是以前封印的时间太久,憋坏了身体。搞得现在灵气运行错乱,好在最近没有继续变小了。”
“最近?”他们不是最近才见过吗?
小孤云子朝他解释道:“你都睡了一年了,你知不知道啊。”
一年……
李松云脑海中浮现起萧晗在天池边将自己一剑穿心的情景,当时的各种情绪排山倒海纷至沓来。
他忍不住伸出手,压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你怎么了?没事吧。”孤云子关切道。
“无事……”
李松云好不容易平复自己的情绪,抬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不经意间,瞥见床榻边放着一柄三尺多的长剑。
那柄长剑封存在裹了一层白色蟒皮的青皮木剑鞘之中,剑鞘的尖端嵌着一块铁精,鞘口处镶了一处圆扣。除却剑柄上有一块色泽温润的青玉再无装饰,看上去再低调朴实不过。
但李松云知道,当这把剑出鞘时剑光有多么耀眼,锋芒所指之处又多么无坚不摧。一个金丹修士的护身罡气在它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这把剑怎么会在这里。
“师兄,现在把他还给你。”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萧晗当时对他说的那句话。对方用这把剑杀他,却又留下这把剑来为他殉葬吗?
孤云子见对方的视线一直在剑身上徘徊。
“一年前我们分别后,我曾在你身上留下印记。倘若你身遭不测,我也能有所感应。后来我用奔星逐月寻到你之后,便发现你怀里一直抱着这柄剑。
此剑有灵,并且已经认你为主。须弥山山间的野兽都无法进你的身,正是有此剑护佑的缘故。”
认主……护佑?自己不是死了吗……
“我当时是何情况?”
孤云子:“我寻到你的时候,发现你心脉受损,气血流失了大半。身上的伤到还是其此,麻烦的就是精血失的太多,怕是一时难以恢复。
不过你不愧是紫气护体之人,沉睡了一年,不仅心脉修复,气血竟然也能自行补足,真是太神奇了!”
心脉受损?当时他受的伤何止是心脉受损,那一剑明明刺穿了心脏。
孤云子看着李松云在自己面前陷入沉思,只见对方的眼珠来回颤动,像是发觉到了什么异样。
“你才刚醒过来,神魂不稳,最忌多思,你要把精神先养一养。”
李松云抬头看了孤云子一眼,点了点头。
孤云子走后,李松云凝神打坐,内视全身经脉。
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虽然僵硬疼痛,但其实并无大碍。周身灵力运转顺畅,修为虽然停滞,却也未曾跌落。
当他内视至心脉时,发现自己的心脏中竟然多了一样东西。
如丝如雾,似实还虚,隐隐透出碧绿的光华,生气盎然,形如片羽,又像是一枚花瓣,精巧又纤细,仿佛只要离开人的躯体,就会马上烟消云散。
此物李松云虽然认不得,但却能感受到其中丰沛的木灵之气。他隐隐觉得,正是此物保全了他的性命,同时修复了他的心脉。
只是这是从何而来?木灵之气,莫非是他……
李松云突然想起萧晗刺入他心口的那一剑,对方脸上满是冰冷麻木,眼神却沉的深不见底,像是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他的胸口倏然一痛,下意识伸手去按。余光却瞥见掌中的印记。他瞳孔微缩,他发现掌中的红印颜色已经淡薄了许多,由浓深的朱红,褪作了浅绯色。
李松云突然想起萧晗曾说过,“鸳誓”乃道门第一誓咒,一旦种下生生世世再无可解。
哪怕转世投胎,□□消去了印记,但两人若是再遇,咒印仍然会被激发。
可眼下的褪色是为何?难道对方回淅川后遭遇了什么不测!
想到这里,李松云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嘲道:何必呢,我还为他担心做什么。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蜷拢后复又张开。
萧晗,我差一点又因你而死,你说下次见面,你需不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呢……
☆、第 59 章
李松云独自待了整整一日,将之前发生的一切细细捋清。
他越是细想,越发觉得萧晗行为成谜,前后判若两人。细数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李松云实在无法相信对方一直以来只是为了解除自身的“血咒”。
况且他也实在想不通对方身上会有什么咒,是必须要用自己的心头血才能解除。
当日须弥天池的第三人,对萧晗貌似十分了解,言语间也相当随意,联系到对方的身份,淅川在身份上能与萧晗分庭抗礼的貌似只有另一名天魔——郁垒。
如果来人真是郁垒,萧晗是否是因为无法拒绝对方,只能权宜之下出此下策?
不对,对方分明早就料到萧晗会去须弥山,而一路上,萧晗的迟疑和为难也并非做假。他们竟然早就彼此知晓对方下一步的行动。
萧晗要取他的心头血解咒是真,在他身上留下能保他性命的秘宝应当也不假。
李松云将拳头收紧,在心中劝慰自己。无论如何“鸳誓”仍在,他迟早能找到对方,将这一切彻底清算。
如今还是了解清楚当前的状况为好。
李松云整理好衣冠后,看见床榻边的长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将他拿起。他手腕微微发力,错开一截锋刃。
那剑光入眼,如水温润。李松云心中一动,竟感觉到莫名的熟悉亲切,一如阔别重逢的旧友。
他伸出手,修长而骨肉匀亭的手指擦过剑身上的篆书铭文,上书“纯钧”二字。剑身发出一阵低鸣,仿佛在与他交心相应。
李松云曲起食指在剑身上弹了一下,忍不住开口:“你吸饱了我的血,就把我当主人了?那但凡你杀了谁,就认谁做主人,那可就难办了。”
纯钧剑嗡鸣一声,像是在否认。
李松云弯了弯眼角,深觉此剑颇有灵性,与自己也十分契合。也不再去避讳它曾伤了自己,双手将剑阖入鞘中,又配在身侧。
他原本想先上外间走动走动,结果一到门口,却发现还守着两名玄霄弟子。两名年轻弟子严正以待,可不像只是为了方面照顾病人的模样,更像是两名看守。
李松云刚走到门口,两名弟子先是吃了已经。随后慌忙行礼,并同时一左一右挡在了门口,不留一点余地。
“恭喜李长老大病初愈,我等即刻去禀报教真人。”
李松云先是疑惑,随后很快释然。当日他带着萧晗在清风面前露出破绽,未有只言片语的解释,直接私自出走,着实让人觉得可疑。
“如此,那就有劳了。”
两名年轻的修士见对方如此好说话,不由的松了一口气。两人施了个颜色,其中那个看起来稍显稚嫩些的转身离去,另一名沉稳些的依旧守在原地。
“长老病体初愈,不妨再回屋歇息一会。”小道士说的十分“诚恳”。
李松云无意为难对方,但又实在是无聊,只得问道:“不知我那……徒弟去了何处?我自醒来,已经有一日未曾见过他了。”
“长老是说肖师弟吧,他就在院中厢房内。长老直接大声唤他几句就能听见。”
……
果不其然,还不等李松云为难自己大声吆喝,孤云子自己就从侧边的厢房里钻了出来。
“师傅,你叫我呢?”
玄霄派的小道士斜了对方一眼,轻轻摇头。虽然他是被张旻派来监视这个疑似与魔族有勾连的修士,可对方毕竟有金丹修为。
对方昏迷的这一年多,这个徒弟未免也太不上心了些。每日在师傅房间点个卯,其余时间都独自躲在房里,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看来自己将来收徒,断断不能找年纪幼小的,实乃太不靠谱了。
孤云子旁若无人,十分没大没小的踱了过来。直接拉住李松云散开的袖子,边往屋内走,边说:“师傅师傅,我看你刚醒过来,需要凝神清净,所以一直不敢主动打搅。其实一直都留意着您的动向不敢丝毫放松。
瞧,这不是您一问起徒儿,徒儿就出现了么。”
李松云面无表情的被对方拉着进了屋。
门外看守的小道士在大门合上的那一刹那,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一进屋,李松云就不着痕迹的拉开了被孤云子攥在手中的袖子。
孤云子嘿嘿一笑,到真有几分少年的“娇憨”神态。看得李松云忍不住眼角处抽动了一下。
“我记得当时我明明在须弥山顶,怎么如今会在玄霄派,你又怎么成了我的……徒弟?”
孤云子一脸无奈:“那我有什么办法啊,我找到你的时候,已经开始灵力紊乱,之气也有过这种情况,我的身体会因此变小,稳定之后才能正常使用灵力。
原本我想在须弥山待几天,等情况稳定了再带你走。谁知道张旻门下的清风带着人寻了过来。
我见清风对你还算是关切,也就半推半就的跟了过来。我如今变成这副样子,总不好自报姓名吧,只好说是你游历时新收的徒弟咯。”
李松云:“他们究竟对我作何想法?”
孤云子:“近些日子我也曾暗中出去打探,我发现如今玄霄派中对你的看法可以说是颇有争议啊。
张旻这小子似乎对你十分忌惮,屡屡表明态度要对你严加看管,直言你曾与魔族为伍,意指你可能与之前的修士金丹被夺可能有关联。”
“张旻如今是玄霄掌教,若是他怀疑我,为何如今却……”如今还能独处一院,完全是玄霄派太上长老才有的待遇。
“还不是因为有人为你撑腰啊。”孤云子撇了撇嘴,故弄玄虚道。
李松云随曾客居玄霄一段时间,但是与门内那些长老们并无交情。况且,如今的玄霄派金丹修士寥寥无几,能能说上话的根本没有几人。
“你是说,涟月夫人。”
孤云子挑了挑眉,意有所指:“也不知道你是哪一点入了我这师叔的法眼,她自始至终一力为你担保。张旻虽是掌教,但近些日子才好不容易结了金丹,在涟月夫人面前,是个彻头彻尾的晚辈。若是我那师叔执意要做什么,张旻根本就说不上话。
不然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过的这么舒服?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究竟是有多大的面子,明明干了那么可疑的事,非但没受牵连,反倒连在外面随便收来的‘徒弟’都能在玄霄派里过的这么悠然自在?她当年对我这个亲师侄,也没这个待遇啊。”
孤云子朝李松云笑了笑,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李松云看了他一眼:“涟月前辈的确对我十分照顾。”他皱了皱眉,眼中露出不解,他想起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两次初见,对方都直接赠他功法住他修行。
可若是要说态度上有多亲近,倒也未曾见得。涟月待人看似不端架子,实际上能感觉到她骨子里有一种冷漠疏离。无关远近亲疏,对身边的人几乎一概而论。
虽然对李松云几次三番的加以照顾,可态度又不像是一个长辈慈爱有加的关照有天资的后辈,反倒像是为了达成某样目的。
莫非涟月夫人真有如此本事,一眼就能看出自己将来必定能够成仙?可即使自己成仙,于对方而言又能意味着什么,莫非她真的只是想全他人之美。
李松云凝眉思索片刻,又觉得自己妄自揣测对自己有恩的前辈,实在是有些不妥。
“你可能不知道,这一千年来,被涟月夫人那一脉相中,传受功法的玄霄弟子一共不足十位。其中有三人差一点登临仙位,却最终在闭关时爆体而亡尸骨无存,至于其他人,有不少出现修为提升过快,心境不足走火入魔的情况。
这功法于我们玄霄派来说,既可以说是人人想要觊觎的宝贝,又算得上是让人内心深处避之不及的催命符。”
李松云皱了皱眉:“这套功法,我已经修习了一段时间。只能算是一套化炼灵气的法门,并无任何霸道之处,实在是没有任何问题。”
孤云子:“谁知道呢,或许是那些人不像你这般天赋异禀吧。”
李松云觉得对方言语中意有所指,似乎对涟月的所作所为抱有怀疑。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叩门声。孤云子解除了谈话时设下的障蔽之术,神色一变,又成了一个一脸懵懂的小徒弟。
“李长老,掌教真人座下亲传弟子清风求见。”
李松云对清风的印象素来不错,对方在留仙镇主动为“孤女”解围,也不为对方受损的相貌而有丝毫偏见,待常人以礼,是个心性不错的孩子。
虽然后来将萧晗的事情透露了出去,但也说明清风不是一个偏私之人。
李松云袍袖一挥,大门向两侧打开。
门外的少年一袭白衣,眼神清亮,在见到李松云的那一刻,面露喜色。
他朝李松云施礼道:“李长老福生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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