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天公依旧不肯放晴,间或着下两场暴雨,天空泛白的灰暗。
商响再来时,已是第三天的傍晚,朦胧的夕照,整个世界都不甚光明。
一只细白的手掌推开那扇古旧的木门,门轴一如既往,吱嘎响了一声。院落中天光如许,因着梧桐枝繁叶茂,而显得更加的颓败寂寥。
青年坐在回廊下,端详着书页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像是专程在等他,一踏进院中,青年立时就抬起了眼。
“你来了。”肖吟说。
商响反问,脸上笑意盈盈:“我来了,你高不高兴?”
蓦地脸上发烫,肖吟无言,看着那张顽童般狡黠的脸,眼中尽是无可奈何的轻纵。
怎么会不高兴呢?
历经轮转,舍弃仙籍,不就是为了等他来。
“到底高不高兴?不高兴的话,我就走了!”
见他不答话,商响故意闹起了小孩子脾气,转身,作势要走。
然而,却只迈出了半个脚掌,明目张胆的等他来追。
手腕立刻就被抓住了,那人急急忙忙的起身,一脚踏进一个小小水坑,白鞋上沾了泥水,神情些许狼狈:“别走,我高兴的……”
他转眼偷看,青年面颊上微微有些红。
更红的是耳朵,从耳廓一直红到了耳垂。
真有意思。
商响心头洋洋得意。
原来他这样在意我呀……
第三十五章 舌
转身,踮脚,商响伸手去捏青年软软的耳垂。
“怎么这么红,你热吗?”他故意说。
不等肖吟说话,手指又不安分的摸上了他的脸颊。
触感温软滑腻,是有些烫。
“脸也热,生病了。”
隔着衣服拿下他的手腕,青年又露出那种无可奈何的神色:“响响……”
求饶似的喊他,也不知在怕什么。
然这一声叫得商响心痒,像是江边柳絮恰恰挠在了心尖儿上。
“我是不是挺讨厌的?”
又起了捉弄人的坏心,商响一本正经的问。
青年摇头否认:“怎么会呢。”
他眨眼笑,追问说:“那喜欢吗?”
青年怔愣的看着他,垂下眼,漂亮的嘴唇抿成一线。
他也不催促,等着他开口,良久才听到:“自然喜欢。”
“我就知道。”
商响笑得很快活。
抓着青年的衣袖到回廊坐下,百无聊赖的拿起他刚才看过那本书。hwjn
线装蓝皮的一册,看起来和这间道观一样古旧。
商响不懂这些,他对美人的兴趣更大。
“今天还能在这儿住吗?”
随便翻了两页书,商响抬起头,扁嘴做出委屈的样子:“家里又没人了。”
其实也不是骗人,父母的工作常年需要出差,一年见面的时间也就那么短短几回。
自己住已经习惯了。
主要是有些想他……
这两天在学校,眼前时不时就浮上这张脸。
眉眼口鼻身,无处不清晰具体。
“你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来。”
青年这样说。
墙角的蔷薇被骤雨打得七零八落,白色的花瓣黏在地上,像一粒粒老旧的瘢。
肖吟依旧寡言,多是商响在说,杂七杂八的,有学校的事,也有听来的不找调的趣闻。
像是老校舍三楼的厕所闹鬼,二教楼的台阶到了晚上会变成斜坡,谁用枫叶给语文老师写了封情书,化学老师和体育老师可能在谈恋爱……
讲得累了,商响停了片刻,却又说:“我饿了。”
“想吃什么?”肖吟问他,简直有求必应。
“还没想好,要不出去逛逛,边逛边想。”
“好。”
相伴着一同上街,这些年肖吟鲜少走出道观。
雨后的黄昏有种难形容的沉闷与瑰丽,天边一点点光,昭示着夜晚还有一场雨。
肖吟带了伞,以防万一。
商响对这城市太过熟悉,轻车熟路的拉着肖吟,弯弯拐拐来到一处藏在居民楼下的菜市场。
房屋老旧,周围的绿化也是经年日久的葱茏茂密。
这家的烧腊做得好,那家的水果新鲜,梯坎头上,有个小摊的现炸酥肉可好吃了……
商响一个指给肖吟看,简直如数家珍。
买了他说好吃的烧腊,又来了两斤新鲜水果,把爬坡上坎称了一袋酥肉做零嘴。少年拿竹签戳着,一口一口吃得正香。
还没解嘴馋,商响在纸袋里挑了一块炸得正好的肉送到肖吟嘴边:“你尝尝。”
肖吟气质太不食烟火,一点儿不像是会当街吃东西的样子。
商响故意的,乐得看他为难。
张嘴咬了一口肉,许是牙齿锋利,剩下的断口很整齐干净。
青年脸色不曾变,轻轻说了句:“好吃。”
“是吧,我就说。”商响毫不介怀的咬了剩下的一半,洋洋得意的邀功。
又走了几步,天上便下起了雨,一颗一颗,下得急促。
小贩们赶紧收摊,像一群归巢的雀。
肖吟撑起伞,支在商响头顶。
“回去吧。”
“嗯。”商响还想着吃的,立马封紧了塑料袋。
他其实有些害怕下雨,尤其是春夏,一下雨就要打雷
踏着水坑行至巷口,雨势已经很大了,淅淅沥沥,看不清前面的路。
鞋里灌满了水,每一步都要比上一步沉重。
只有伞底的世界清晰,只有肖吟清晰。
忽然,商响停下来。
他侧头注视着肖吟,在对方略微困惑的目光下,迅速的踮起脚尖,亲了近在咫尺的脸颊一下。
他抢在肖吟错愕前说:“快回家吧。”
雨声太大,以至于天地寂静。
回到道观,商响要洗澡。
裤脚全都湿了,贴在小腿上,一点不舒服。
南方多是淋浴,道观里却有一个很大的按摩浴缸。
商响扒了裤子,光着两条白腿,暗道肖吟奢侈腐化。
不过奢侈起来真的舒服。
商响趴在浴缸沿上,将自己浸在温热的水里,长长呼了口气
回味着肖吟脸颊的触感,黑色瞳仁里含着笑,像是一汪深水,很有些叵测的意味。
洗完澡出去,肖吟已经在八仙桌上布好了菜。
一碟烧腊,还有些零食小吃,全都是商响平时喜欢的。
吃完饭,商响又要吃水果,肖吟给他剥葡萄皮,又用牙签挑出葡萄籽。
仔仔细细,周到得不得了。
“喂我。”商响张嘴,厚脸皮的讨吃。
肖吟盯着少年水红的唇,忽然想到那个意义不明的亲吻。
指尖发颤,递上去,一滴紫色的葡萄汁落到唇角。
粉红色的舌头伸出来,将那一滴紫色甜蜜的液体卷入口中。
不着痕迹。
又有种说不出口的动人。
舌尖搅起了一场安静的骚动。
肖吟不得不垂下眼眸,压抑着心头的躁动。
“你好好喂。”商响轻笑着,撒娇似的说。
肖吟定了定神,将葡萄送入他口中。
商响心满意足的笑了,故意去吮他的手指。
“你再剥一个。”
眨着眼睛,商响又讨。
第三十六章 花
“你呀。”
肖吟收回手,轻轻说。
他要装正人君子,怎奈指尖上柔软的触感久久不散,像根最轻巧的羽毛,拂过他的心。
商响抬起头,看他忽红忽白的脸,表情似笑非笑,别有深意。
又一个葡萄递过来,商响张嘴,规规矩矩的吃了。
酸酸甜甜弥散味蕾。
商响在猜。
他觉得这人大概是喜欢自己的。可他没谈过恋爱,不大清楚这感觉对不对。毕竟“他喜欢我”是人生三大错觉之一。
就算不喜欢,他的表情可真有趣,逗一逗也是好玩的。
一面戏耍着肖吟,商响又吃了好些水果。
他简直是好吃懒做的小少爷,葡萄要剥皮去籽,苹果也要削好了给他。
青年却是一点都不埋怨,要什么给什么,被捉弄了也不生气,神情克制得很,只冲他无奈的笑。
轻纵得商响自己都不好意思。
“好了,我逗你玩呢。”
终于还是不忍心看这人做小伏低的样子,商响败下阵来。
长久陷在美人的温柔乡中,任谁都要成那乐不思蜀的阿斗……
入夜天气转凉,睡觉前,肖吟给商响加了床被子。
又温柔的帮他掖好被角,跟个童养媳一样同他道晚安。
被子里露出一双溜圆的眼,商响:“我睡不着,你要你不陪陪我?一会儿要是下雨打雷了怎么办?”
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在肖吟错愕复杂的目光里,有些得意的微微含笑。
踌躇了一阵,才见他在床沿坐下,像是唯恐毁坏了一个梦境一样,动作又轻又小心。
“给我说个故事吧。”
商响说。
这倒不是捉弄人,他是真心想听故事。父母从来事忙,同龄人都有的睡前故事,商响一回都没听过。
“想听什么?”
肖吟说话本就音色动人,再轻柔一两分,更是古典乐器一样华丽低沉。
四个字听得商响心神一晃:“随便讲吧,什么都行。”
只见青年的目光沉了几分,褐色瞳仁成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泉,连接着失落在地府忘川中的回忆。
“从前有只小老鼠……”
他是这么开头的。
平平淡淡的讲。讲到小老鼠求而不得的痴恋,讲到他为救道士断尾的疯,讲到他孤身一人闯地府的绝望……
讲到后来,一滴眼泪划过了青年眼角。
仿佛前世心痛,到了今生方才落下。
商响见不得美人哭,伸手抚过他的脸。
指腹划过温热的泪珠,针刺一样痛。
魂灵震了震,眼前似乎有烟花绽放,绚丽又冷,手指都忍不住打颤。
商响生出些许迷茫:“你之前说要等的人,就是他吧,那只小老鼠?”
“是。”肖吟认得很干脆,
“那你等到了吗?”
“会等到的。”
商响笑了笑,忽然撑起身体,伸出双臂搂住肖吟的脖颈。
“睡觉吧,咱们一块儿。”
少年又清又亮的嗓音在耳边沙沙响,像是一种意义不明的蛊惑,引诱着他偏离最初的预设。
“响响,你不懂这些的……”
摸了摸少年的头,发丝同记忆中一样柔软。
肖吟听出声音里的艰涩,悻悻然住口。
“我不懂什么,你又在想什么?”商响弯起嘴角,眼睛发亮,右边脸颊隐约浮出一个小小的梨涡,“难不成其实你想对我做什么?”
所以才这么不坦荡?
肖吟看他柔情荡漾的脸,时空恍然交错。
仿佛因为一滴泪,又回到了开始的年月。
那时他灵识受损,忘了关于兄长的混乱回忆,心里眼里只有响响。
活了千万年,真正快乐的,却只有那短短几十载的岁月光阴。
两情相悦,是世间难得的好。
“你睡不睡?!”
语气狠了半分,商响毫无威胁的恫吓。
然而,肖吟还是妥协了,脱了鞋子,掀开被角躺上床,背对着商响躺下。
“转过来。”
商响不依,胳膊伸过去,偏就要闹他。
肖吟一万个无可奈何,却又是真真的奈何不得。只好转过身去,同少年面面相觑。
黑暗里眼神相碰,两人的目光都是不可思议的滚烫,偏偏谁都不说话,只有轻不可闻的呼吸声。
须臾,商响扬起头,在天光不明的一室昏暗中,准确地吻住了肖吟。
这次不是脸颊……
肖吟怔住了,仿佛被施了定身的符咒,进退不得。
稍稍动了动手指,说不出是沉重还是麻木。
却听见商响问:“喂,你喜欢我吗?”
肖吟慢慢闭上眼,烟云般的往昔在脑海萦绕不绝。这话他在忘川诀别时就说过,如今不过是再说一遍。
“响响,我喜欢你。”
长久的沉默,若不是那双乌黑眼还闪烁着流光,肖吟甚至要以为响响已经睡着。
“那我也喜欢你吧。”
眼前的光点蓦地消失,商响闭上了眼。
徒留下肖吟难以置信的目光,闪烁着,在晦暗的夜晚流转。
这一觉睡得好,第二天又是周六,商响赖到了中午才起床。
事实上,高三的学生周六也是要上课的,可商响念书好,家里又宠,妈妈给学校去了电话,让他周六和晚自习都可以在家中,或者去校外的补习班度过。
比起学校,商响确实更喜欢补习班,那里的老师目标明确,方法果断,除了提分没有别的迂回。
不像学校,所谓晚自习,只是几个人的自习,剩下的大都在陪着发呆。
效率太低下,还不如出去玩。
双亲都受过很好的教育,在社会上也算成功,深知效率的的重要,对儿子的想法深以为然。然后放任自流毫不干涉,甚至助纣为虐,帮着他欺上瞒下。
在这样又放养又纵容的极端环境下长大,商响有种超乎同龄人的自律和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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