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已是正午,赵林寒打了个哈欠,重新打开技能。本以为能见到一个伏于书案勤奋刻苦的他,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什么书和桌案,而且漫山遍野地青葱。
也就是野外。
赵林寒怔住了:“你这是做什么?”
冷不丁听到声响的郑然非已经可以泰然自若了,他抹了把汗,除了气息略急,就想平常一样淡定:“杨士奇搜遍了整个城在找你,我怕他找我麻烦,便想先行避一避,顺便……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
他的家在何处他自己都不知道呢,何谈送他回去一事。
郑然非却是很认真地在办这一件事:“你虽是古籍入道,终究也还是精怪,比起我那个破破烂烂的屋子,还是山林更适合你。我问过了,子游道长的道观所在便是一座灵山,适合你们修行。”
“所以你就要自作主张送我离开?”
郑然非:“我……”
他不清楚,他的脑子是混乱的。他仅剩的聪明让他猜出晚霜的真实身份,知晓什么是对他好,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清楚。
“你没必要报恩,你已经帮了我好几次,真算起来,还是我欠你的比较多。”
赵林寒没想到他把自己随口应付道士的话听进了耳朵里。
“那个什么道长和你说的?”
这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善,郑然非赶紧解释道:“没有,昨天我走到门口,亲耳听见的。”
原来如此。
赵林寒怔住了,他们没有在门口耽误多久,郑然非能听见,也就是说:“你昨天没留下来陪那位秦小姐?”
郑然非道:“我担心你,就追着出来了。”
语罢,他觉得有些歧义,便又道:“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有些过意不去,所以……”
他哽了哽,觉得再说下去有些艰难。任何人都难以推开对自己特别好的人,可是道长说了,唯有推开他,帮他斩断尘缘,才是真正地对他好。
他也想为对方做点事,为他的大道尽些微薄之力。
本来想逗逗他的赵林寒听见那句“你别误会”就没了兴致。他懒懒地“哦”了一声,将他怀中的古籍卷走,漠然道:“不必麻烦,我自己会走。”
郑然非怀中徒然一空,他怅然若失地低头看了看,试探地唤了声:“晚霜?”
没有人应,周围静得只剩下布谷鸟的声音,一长一短,像是在应和他。
看来他是真的走了,郑然非失落地站了一会,最后摇摇头无奈地往回走。
虽然知道不该在这个风口浪尖回去,但晓月出嫁在即,不回去嘱咐几句话,他实在放不下心。
赵林寒眼睁睁看着这个呆子往回走,如果不是他没有记忆,他绝对能上手削他一顿。
一路跟着回去,作为妖怪的好处就是,他明明一直都在,但只要他不现身,郑然非就发觉不到。
郑然非回的是咼都,却没有往他的小院走,而且买了个斗笠,遮遮掩掩地朝秦府走去。
他的小院铁定被人围住了,太守之子风风火火的找人行动把整个咼都都翻了个遍,更遑论和这件事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郑然非,早早地就被人给盯上了。
他还是靠熟悉地形,才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得以脱身。
秦府的情况有些不太好,杨家的事闹得那么大,他们怎么可能听不到消息。得知情况后秦小姐日日以泪洗面,人都消瘦了一圈。
秦老爷小心宽慰,却总能被秦小姐一句两句堵回去。
“你不是说,他已经收心了吗?”
“你不是说,我长得如此貌美,定能抓住他的心吗?”
“你为什么非要我嫁给他?”
秦小姐用帕子遮住脸,眼泪很快濡湿了帕子,她徒劳地流了会泪,突然问道:“爹爹,那个女子当真那般貌美吗?”
秦老爷:“……确实有点美。”
“但是,她是妖怪啊!”
既然是妖怪,那还用得着担心什么?那杨公子能耐再大,还能捉住妖怪不成?
他只好宽慰道:“等过些日子,你嫁过去,杨士奇也忘了那妖怪,你们的日子定能过得和和美美。”
秦小姐幽幽道:“是啊,还得等他忘了她。也不知道忘了这个她,还会不会有那个她……”
秦老爷:“……”
男人三妻四妾多正常啊,只要能把夫君的心把控住了,他有多少个“她”都无所谓。嫁给太守之子,总比嫁给一个穷书生过苦日子要好。
时至今日,秦老爷依旧认为他是对的。更何况,就算错了,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他长叹一口气,茶也喝不下去了,站起身便往外走。
“我去吩咐他们多准备一些珍珠磨粉,咱家别的没有,这些管够。”
留下秦小姐一人在屋内,满堂寂静,而她只剩苦笑。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管如何, 婚约都已经定了下来。杨公子虽然没有找到“新欢”, 却也没想放过曾经的“旧爱”。
种种迹象表明,他怕是想享齐人之美。
渐渐地,秦老爷也逐渐动摇。只是还没等他想好到底该怎么办,杨家倒先来人了。
所为之事, 便是早日完婚。
按杨家的说法, 越早越好,三日后就是上好的黄道吉日, 适合完婚。
秦家:“······”
这样的行径只能用不着调来形容,但谁让人家是太守呢,家大官大, 他们惹不起。
秦老爷只能安慰自己,说不定杨家是看重小女,想让她早点嫁过去管人。时至今日,也只能这么想了。
且不说秦小姐如何想, 消息放出来后, 郑然非都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杨公子这样性急, 只是这样一来, 时间就不等人了。他不能再拖下去,必须得速战速决。
在秦杨两家大张旗鼓准备婚礼的时候, 郑然非也收到了自己的回信: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秦小姐要见他。
明明劝告之言信上都已经说清,却还要见他。郑然非拉了拉斗笠,有些踌躇。
看他这么纠结, 赵林寒还当他终于对秦小姐死心了。没想到一觉醒来,就见到了书生小姐树下幽聚的唯美场面。
美到让他想翻白眼,既然这么想见对方,一开始干嘛纠结那么久······
秦小姐取下兜帽,露出一张比花还娇艳的脸蛋。几缕青丝拂落脸侧,被他她用手轻轻拢至耳后。
她低低地唤了声:“郑哥哥······”
郑然非恍惚地听着,一时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们一起在树下玩耍,背诗。背到《相思》,总会故意背得磕磕绊绊,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地背出来。
一转眼回到现实,却已是物是人非。
他怅然地把手抽出来,对秦小姐摇摇头:“秦姑娘,不合适了。”
一句话,惹得秦小姐又差点泪奔。她的眼尾本来就红,如今沾了泪花,更显娇弱,让人心疼。
“如果······”她弱不禁风地拢了拢披风,低声道:“如果我愿意了,你能带我走吗?”
她望着水中影影绰绰的倒影,一双黑色的眸子也犹如蒙上了水雾,看不大真切。
“你说得对,他不是良人。”
他能在婚前做下如此轻视她的事,又如何能在婚后珍视爱重她呢?及时脱身,确实是明智的事情。可问题在于,她没有退路。
除非她爹能抛下家产,带她归隐山林。这样,方能不惧太守的报复。
郑然非抿了抿唇,不知道她是在感叹,还是真有此意。他最近脑子也混乱得很,想了许多事,想的最多的却是晚霜。
一日之缘,居然能叫他记这么久,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吃惊。而且他想起来最多的居然不是他的眉眼,而是他的声音。
不是女声,而是他在他心里响起的声音。一嗔一嗤,总能在他走神时出现。
郑然非难过地发现,他居然有些想他。
“郑哥哥······?”秦晓月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神情狐疑:“你怎么了?半天没有理我。”
郑然非回过神来,回忆一番方才想起她的问题。
“我······”他顿了顿,搜肠刮肚后却发现自己心中没有答案。
“我不知道。”
“如果是之前,那我的答案还是那样。只要你愿意等,不出三年,我一定考取功名来迎娶你。”
“现在呢?”秦晓月急切地看着他,眼中泪光摇摇欲坠:“为什么非要等?为什么现在就不知道了?”
“郑哥哥,你真的爱我吗?”
这个问题问得郑然非哑口无言。他抓了抓扇骨,头疼不已。
但他的沉默已经足够回答很多问题了。秦晓月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是不相信,又好像要晕厥过去。
旁边的丫鬟机灵地扶住她,郑然非正待说些什么,就眼尖地瞥见了杨家的熟面孔,看样子还是秦家的人带的路。
坏了,定然是她们溜出来的时候被人抓住了。
“先别说这些,他们找来了,我们先避避。”
“我不走!”秦晓月重重地甩开他抓向自己袖子的手,拿过丫鬟手里的包袱,一把拿给他看:“金银珠宝,行李盘缠,该带的我都带上了。只要你表明一个态度,我立马带上这些和你走。”
远处的人近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近乎疯癫的狂喜和丑陋的贪念。只要抓住他,太守之子一高兴,随便赏点东西下来,都足够他们好吃好喝过一辈子了。
郑然非低头看向秦晓月手中的包袱,金灿灿的珠宝无比耀眼,这里的财富,足以让一个老实人铤而走险。
财,是为利诱:而人,则是威逼。
他苦笑,怎么也没想到会落到现下这一局面。这不是赌他的回答,他的态度,而是在赌他的命。
“你在威胁我?”
秦晓月有些紧张,却还竭力维持镇定:“郑哥哥,只要你愿意带我走,另一边都是秦家的人,我们可以从那个方向离开。”
她脸上充满了紧张、不安,却又有几分笃定。毕竟,一面是泼天富贵,一面是缺衣少食;一面是生命之危,一面是美好未来。
都已经这样了,难道还会出什么意外吗?
短短几秒钟,郑然非抬头又低头,却还是觉得不清醒。
宛如梦魇。
他嗓子里堵得厉害。有好多话想说,又似乎什么都不用说。
“你这样,秦叔知道吗?”
说完他又觉得这是一句废话,秦叔要知道,怎会让她这般胡闹。
“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这句话出来,秦晓月终于抑制不住,忍了许久的眼泪悉数落下,转瞬打湿脸庞和前襟。
“为什么……?”她不懂,为什么本来稳操胜券的局面会败的一败涂地,一手好牌叫她打烂,转眼间,她曾经拥有过的大道一条条崩塌,留下一条格外难走的路给她。
她别无选择。
“你走吧,东南方向,还有一线生机。”
她松了手,重重的包袱跌入水中,转眼就沉入水底,再也看不见。她看着这样的包袱,就好像看见她自己沉入了水底。
再也看不见了。
郑然非已经走了,他走得很快,很急,像每一个绝地逃生的人一样不留余力。秦晓月静静地看着他走远,却不知道他如果没走掉,自己会怎么办。
一切都和她预计的不一样了。
杨士奇走过来,揽住她的腰,温柔又愤慨道:“委屈你了。”
“这郑然非可真能躲,要不是这次略施小计,只怕还引不出他。”
秦晓月只是笑,好像笑得好看些,就不会让人察觉到她心底在哭了。
她靠在这人怀里,却好像靠在冰窟上。披风里别着的刀刃都比他有温度。
杨士奇倒是很满意地揽着温香软玉,等着下属把人带回来。他笃定的样子让秦晓月不安,甚至毛骨悚然。
片刻后,她不妙的预感成了真,郑然非被人押了回来,从她指的方向。
杨士奇根本没有对她说实话,心里不知留了几个心眼,才能做得这般□□无缝。
郑然非倒还算镇定,他捏紧手和杨士奇对峙,身姿挺拔,气质风度都甩了他十万八千里。
杨士奇渐渐扭曲了脸,咬牙让人把他给绑了。
缕缕黑气在他眼中浮动,秦晓月想要劝他几句,居然被他一把推进了水里。
众人:“???”
秦家人慌忙去救小姐,杨士奇则直直地朝郑然非逼近,手里的刀对准了他的心口。
“给我去死吧!”
郑然非微微瞪大眼睛,再泰然自若的人,面对死亡也会失态。更何况,他觉得杨士奇不太正常。
他的眼睛黑得厉害,瞳孔占据了三分之二还要多的位置,只留下一点点地方给眼白。单是直视他的眼睛,就能让人心生惧意。
匕首惊动的风声尤在耳边,郑然非闭上眼睛,脑中蓦然出现一个身影。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倏地,一个手执长剑的少年侠士出现在他面前。赵林寒轻松格挡住匕首,一挥手,把杨士奇弄进了水里。又回手一刺,轻松解决掉身后两个小喽啰。
他飞快地给郑然非松了绑,完事后,他才抱手看着郑然非,轻轻地哼了声。
“是你找我来的。”
郑然非则呆呆地看着他,唯有这时候,他才能感觉到,是他。
眼前的人和他心里的感觉重合了。明明是第一次见,他却觉得熟悉得可怕,甚至眼前这般英姿飒爽的样子更加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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