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跟你开玩笑,闵副局死了!”
夏冰洋端起一盆摆在桌角的蓝色琉璃草,细碎的小花阴阴郁郁的蓝成一片,在阳光下飞出一层海水般的蓝色柔光。蓝色的光在夏冰洋脸上流动,在他漆黑的眼睛里闪过,像是烧了一把蓝色的火。他在一片冰冷的蓝色柔光里转过头看着刘主任,声音冷漠又低沉的问:“闵局死了?”
在针对闵成舟调查的第三天,闵成舟在‘测谎’审讯中突发心脏病,送到医院抢救了五个小时,最终在凌晨三点钟宣布死亡。
闵成舟死后,专案小组陷入僵局,原本的领导受到牵连被革除出组,又调入几名新鲜的血液。夏冰洋就是‘滥竽充数’中的新鲜血液中的一名。因为闵局已经死了,专案小组成了个没戏可唱的烂草台班子,台上演员无法下场,这才匆匆忙忙的把夏冰洋找回来,让他收拾烂摊子。
夏冰洋觉得自己就像朱元璋铁腕下被定罪的小小贪官,推出去斩首示众的前一秒却还身披枷锁坐在公堂上治平民百姓的罪,实在够可笑的。
就这样,夏冰洋毫无选择的走马上任成为专案小组的负责人。
他接手专案小组的第一件事不是继续调查已经陷入死局的‘冉婕谋杀案’,而是去参加闵成舟的葬礼。
假如闵成舟没有染上命案,没有接受测谎审讯,没有突发心脏病,那他将在年底荣升公安厅的副厅长,再过几年,有希望参选蔚宁市的市长。但他死了,生前搭建的一切见得光和见不得光的人脉支系全都静悄悄地隐藏于地下,在他的葬礼现场,除了至亲的亲人,不见任何一位昔日的同僚和朋友。
闵成舟三个字变成了一条毒蛇,人人远之弃之,只要和闵成舟扯上一点关系,都将是对他们的抹黑。
夏冰洋觉得悲惨又好笑,一个小小的冉婕,死后竟然引起蔚宁市大地震,真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闵成舟的骨灰盒入土这天,夏冰洋只身一人到了墓园。他没有穿警服,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黑色休闲裤,远远的站在成林的柏树下,嚼着味道寡淡的口香糖,目光漠然地看着闵成舟的家人站在墓碑前低头哀悼。
墓园里种满了树,晌午的风来来去去,树叶哗哗作响,像是在下一场无声的雨。
夏冰洋仰头看了看蓝的像海水般的天空,这天的天气就像冉婕叮嘱他明天去店里拿洋桔梗的那天一样好。
他的车停在墓园门前的杨树下,夏冰洋走出墓园回到车里,打开雨刷扫掉落在挡风玻璃上的几片落叶,正要发动车子,见一辆银色越野从公路对面开过来,停在墓园门口。
夏冰洋戴上墨镜打着火,正要开车,就见停在墓园门口的银色越野车上走出来一个男人。
那人是一分局的支队长,叫党灏。他出现在墓园,夏冰洋并不惊奇,因为党灏是闵成舟一手提拔上来的,算是闵成舟的亲信,和闵成舟的关系非同一般。且党灏为人有些江湖豪气,讲究恩情道义,他肯定会来送自己的老朋友最后一程。
让夏冰洋没想到的是;党灏竟然穿着警服。闵成舟带着不可洗去的杀人凶手的罪名死去,早已不能按照一名警察入殡的殊荣对待,党灏却以一名人民警察的身份向闵成舟告别。
这是因为党灏的党性觉悟太差?还是因为党灏的侠义心肠太热?
不管怎么样,夏冰洋觉得如果有心人把党灏此时的装束拍下来告到上面,党灏在一分局就待不成了。
夏冰洋趴在方向盘上,嚼着口香糖目送党灏走进墓园,吧唧一声吹了一个泡泡,发动车子驱车上路。
回警局途中,他的电话响了,他戴上蓝牙耳机接通电话:“怎么样?”
“查到了,晚上十二点多,闵成舟从市医院转到私人医院,凌晨两点十几分,他在急救室见了一个人,三点整就宣布死亡了。你猜他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谁?”
夏冰洋想起党灏身穿警服走进墓园的一幕,心里无由有些发紧:“党灏?”
“没错,就是党灏。啧,你说他不见老婆孩子不立遗嘱,他见党灏干什么?”话没说完一个大喘气:“对了,你不知道吧,专案小组的番号撤销了。”
这次,夏冰洋很无所谓:“撤销?”
“形散神不散,公安部撤牌儿了,厅里放权了,番号取消了,但队伍还在。现在这件案子由你负责。哎,这帮领导可真会踢皮球啊,把一个烫手山芋扔来扔去,到底还是砸咱们手里了。”
夏冰洋骂道:“你他妈少说一句丧气话能死吗?我马上到警局了,全都在会议室等我。”
南台区分院局,夏冰洋的车站在门外按了一声喇叭,保安打开了电闸门。
把车开进警局大院,夏冰洋跳下车,问保安:“小吴,关门干什么?”
保安道:“夏队长,刚才你出去半天,三家媒体上门找你。我要是不关门,那些媒体车就冲进来了。”
夏冰洋回头看了一眼停在马路对面的几辆媒体车,烦躁的皱了皱眉,小跑登上台阶,推开一楼大堂的玻璃门。
往日见到他都生龙活虎的警员们此时见到他都淡淡的,都把他当成蹦跶不了几天的秋后蚂蚱,但场面上对他依旧礼貌,不咸不淡地跟他打个招呼。
“夏队回来了。”
“老大,咱们头儿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夏队,专案组的人在四楼等你开会。”
他现在已经被架空了,队长一职只是空有其名,这些人习惯性的按照他以前的职务称呼他。
夏冰洋毫不在乎旁人对他的态度和看他的眼神,无论谁和打招呼他都一视同仁的点头,一言不发的掏出烟盒点着一根烟,朝站在墙边党章牌下的任尔东走过去。
任尔东吊儿郎当的倚着墙,堵着一名新来的女科员正在聊天。
“你喜欢歌德?巧了不是,我也喜欢……”
夏冰洋叼着烟,抬手在他后颈重重一捏,然后用力往前一推:“干他妈的什么呢。”
任尔东猫腰往前冲了几步,嘴里‘靠’了几声,回头正待发怒,看到夏冰洋的脸,咧嘴又笑了,迎上去道:“夏警官,你升职了。”
他挽着夏冰洋的胳膊,几乎和他脸贴着脸。夏冰洋一侧头,往他脸上喷了一口白烟,把任尔东呛的直咳嗽,连忙离他远了点。
夏冰洋把胳膊从他怀里抽出来,看了看手表,道:“给你两分钟把这句疯话解释清楚。”
任尔东跟在他身边快步上楼,说:“刚才不是告诉你了,专案小组番号撤销吗?现在不叫‘冉婕谋杀案专案小组’,而是‘闵成舟刑事案件复查小组’。”说着在他胸口拍了一下:“你现在是小组负责人。”
夏冰洋被他一巴掌拍停了,站在台阶上懒洋洋地朝任尔东转过身。
任尔东以为他要把那巴掌还回来,连忙双手捂着胸自卫,只见夏冰洋叼着烟面无表情地静站了一会儿,耷拉着眼皮冷笑了一声,道:“复查小组?都不让查‘冉婕谋杀案’了?那咱们查什么?”
任尔东一愣,对啊,领导变更小组组名的用意,难道是在暗示他们不再插手‘冉婕谋杀案’?不直接将小组解散,其实是碍于媒体和舆论,乃至社会各界的压力。现在把专案组更名为复查小组,不就是暗示他们绕过冉婕谋杀案吗?
也就是说,闵成舟已经坐实了杀人凶手的罪名,然而现在闵成舟死了,死前还没来得及认罪,导致此案叫停。但是更高层还没给媒体一个交代,更不愿意因为闵成舟的死触动根系。所以才草草叫停专案小组,成立复查组,以堵住悠悠之口。
夏冰洋瞬间领悟了领导的意思,还没想出应对方案,会议室已经到了。
他在会议室门前止步,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扔掉手里的半根烟,把中分的刘海用力往后一拨,脸上烦闷的神色顿时消失,笑着推开会议室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夏冰洋是主角。
第3章 黑林错觉【3】
一场两个小时的会开下来,连他在内,复查小组八个人的队伍被他缩减到连他在内只剩四个人。被他从组里‘开除’的人都迫不及待的离开了二分局,没有一个人想被搅进这摊浑水。
一分局的小顾临走前还有顾虑:“夏组长,我们走了以后,市局不会找你麻烦吧。”
言外之意,放我们走?你有这么大权力吗?
夏冰洋像一滩水似的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拧魔方,闻言支起眼皮看着他一笑,道:“放心吧,出了事儿我顶着。”
等到该走的人走了,会议室里只剩四个人,夏冰洋把魔方往兜里一揣,抬手冲门口方向打了个响指:“去我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他用座机给市局打了个电话,报告了自己缩减组内人员一事。不出所料,领导很赞许他这一决策。
复查小组只是搪塞记者的面子工程,当然越少人参与越好。而被扔到复查小组当组长的夏冰洋也成了鸡肋,对闵成舟的复查其实是一次变相的审查,谁都不知道他会查出些什么来,知道些什么不该他知道的事。所以等到复查组解散后,夏冰洋就是下一个被‘复查’的对象。
挂了领导的电话,夏冰洋抬起眼睛看了看被他留下的三个人;任尔东和娄月,这两人都是他的老相识,一个警察学院同届毕业的校友。还有一个书呆子黎志明。
夏冰洋道:“坐吧。”
三个人各搬了椅子在他办公桌对面一字排开坐下。
他办公桌上的零碎不少,有不少小玩意儿,桌角放着一盆石生花,桌边摆着一溜连带皮卡丘在内的几个神奇宝贝和有名的动漫人偶。边角处还放着两幅拼到一半的乐高。
夏冰洋开门见山道:“我把你们留下来,不是因为和你们有仇,我知道你们都不愿意掺和进……”
话没说完,娄月拿起夏冰洋放在桌角的魔方,拧着魔方淡淡道:“我无所谓。”
夏冰洋眉梢一吊,向她点头赞道:“大佬就是大佬。”
娄月虽然是个女人,但是杀伐果敢英雄气概让许许多多的任尔东之流自叹不如。娄警官从幼儿园开始就稳坐校霸宝座,以一身锐不可当的大佬气质C位出道,考入警察学院后更是横扫千军成为同届毕业生中的各项学科均占鳌头的佼佼者。
她留着利落飒爽的短发,额前一丝刘海都没有,头发全都被她用发胶梳到后面,露出新月似的一张冷淡光洁的脸,乌眉俊眼,又帅又美。
夏冰洋又笑着问黎志明:“那你呢?”
黎志明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一丝不苟道:“我的工作是记录员,无论你们做什么事说什么话,我都会记录。”
黎志明是个书呆子,无欲无求随波逐流的书呆子。人虽呆板了点,难能可贵的是他没有政治立场,不会见风倒革见风使舵,所以夏冰洋留下他做个人形打字机。
至于任尔东……
夏冰洋看了看正在打手机的任尔东,心说他就算端着一碗屎给任尔东,任尔东也会一口不落的吃完,然后把刷碗水喝了。
夏冰洋道:“那就不多说了,咱们开始干活。我和东子去丽都宾馆,娄姐,你和黎志明去医院。”
娄月掀开眼皮,和夏冰洋略一对视,就明白了‘去医院’三个字的用意,夏冰洋让她去查闵成舟临死前和党灏见面的目的。
娄月道:“明白。”
说完把魔方往桌上一放,利索地起身走了。
任尔东笑嘻嘻地朝她伸出手,想和她击掌:“加油啊大佬。”
‘啪’的一声,娄月用手背往他掌心甩了一巴掌,把他的手拨开,目不斜视地走出办公室。
黎志明蒙了一会儿才直愣愣地跟上娄月下楼的背影。
去丽都宾馆的路上,夏冰洋开车,任尔东坐在副驾驶,他边和夏冰洋猜测付春海背后的黑水,边和站在驾驶台上的向日葵炼拳击。
夏冰洋车上也有几个小摆件,其中最显眼的是一盆大号扭腰向日葵。和其他车主买的扭腰摆件不一样的是,夏冰洋车上这株向日葵特别会扭。因为夏冰洋买回来后,嫌它扭的不够骚,用自己一双巧手改装过,现在这株向日葵就像插了电一样,跟着DJ扭的放浪形骸,像个撒酒疯的狂人。
任尔东自己说的热闹,始终没听到夏冰洋搭腔,纳闷的转头看他:“怎么了夏爷?”
夏冰洋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架在车场抵着额角,脸被墨镜遮了一半,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
他看着前方的路况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东子,我打通了。”
任尔东对着向日葵练军体拳,等最后一拳挥出去,才颇不上心的问了句:“什么打通了?绝地求生还是王者荣耀?”
他说的这两种游戏,夏冰洋一个都不玩,纳闷地问:“你在说什么?”
任尔东反问:“你在说什么?”
夏冰洋故意按了一声喇叭,看着路况面无表情道:“我说,纪征的电话,我打通了。”
任尔东闻言扭头看他一眼,然后接着对向日葵挥拳,半晌吐出两个字:“做梦。”
夏冰洋隔着墨镜剜他一眼,冷笑道:“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好受多了。”
任尔东道:“醒醒吧,夏爷,那个死人的电话要是能打通,你早就打通了。我劝你赶紧物色个新目标,不然你找人419也行,在这么下去,我怕你饥渴过度出现幻觉。”
夏冰洋呵呵冷笑两声,咬了咬牙道:“听你这么说,我心里更好受了。”说完面色一沉,道:“我没做梦,也没出现幻觉,电话确实打通了,是他接的电话。”
任尔东还是不信,要他调通话记录。夏冰洋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砸到他身上。
任尔东翻到那则通话记录,大感惊奇:“灵异事件吧,还真打通了。”细看通话时间,又道:“嗳?怎么只通话17秒。”
夏冰洋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有点慌,就把电话挂了,等我再打,就打不通了。”
任尔东:“......你可真行,你还是当年在警察大学仅用三天就俘获校花的风云人物吗?”
夏冰洋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只顾着后悔,每次想到自己挂断的那通电话,就恨不得照自己脸上甩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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