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午喝了杯温水,他像是被按下了开关,就差定居在厕所里,险些没把苦胆摘下来。
筠筠的猫命也险些没了,寸步不离地追在竹言蹊身后,逮住机会就趴到他胸前,嗅嗅蹭蹭。
竹言蹊在沙发边死机半晌,感觉自己像来了次孕吐体验,濒临脱力边缘,腿关节都软了。
过了五点半,天色渐渐转暗。
他估算袁易阳该下班了,拨去一通电话:“大阳哥,快快快,开着你的小丰田,赶紧来我这儿救驾。”
袁易阳的确刚上完大课,连问:“救什么驾?你又捅什么娄子了?”
“你听听我这嗓子,像是能捅娄子的样子吗?”竹言蹊抱着筠筠,声音低哑,有气无力。
筠筠像只假猫一样紧贴他的面颊,间或轻蹭两下,竭尽所能地给衣食父母送去温暖。
“那可说不准,你那演技从小练出来的,以前装病连我都骗过去了。”嘴上这么说,袁易阳的脚步声明显快了起来,“你说你一个人在家瞎折腾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就救驾了?”
竹言蹊道:“不知道,反正我已经吐一下午了,喝进去的水都没剩下。我怀疑自己走路都得打摆子。”
今一天等同于滴水未进,又翻江倒海地吐了几阵,头都发晕了,还能有劲儿大步流星就见了鬼了。
“这么严重。”袁易阳不扯皮了,“肚子疼吗?拉肚子没?是不是食物中毒了?或者胃肠炎?”
“都没有,我也拿不准是什么。最近吃的东西以前都吃过,不该是食物中毒吧。”竹言蹊瓮声说,“我下午在网上搜了下,网上说胃肠炎是腹泻腹痛,我一个没占啊。”
他住了几秒嘴,接着说:“我还看到有说脑血管和肝脏引发呕吐的。”
“一边儿去,再搜下去又该有胃癌了。”袁易阳啐完道,“有靠百度问诊的工夫,够你去医院挂号排队的了。”
“我去医院不得打车么,我那会儿吐成那样,万一把人家车里弄脏了,多不好意思。”有气无力也不影响竹言蹊的有理有据。
袁易阳:“…………”
袁易阳:“感情吐我车里你就好意思了?”
“自家人,不计较这些。”竹言蹊玩笑道。
袁易阳也不是跟他计较,口吻里带了点埋怨:“你都这么好意思了,还拖到现在才找我?”
竹言蹊捏捏筠筠的耳朵,笑得没正经:“一码归一码,好意思吐车里不代表好意思让你攒不成假。我就是吐一吐,又没出什么大事。”
袁易阳老家离得远,是个挺偏远的小农村,他清明要回去祭祖,也想留在家里多陪陪父母,这才需要多攒几天的月假。
竹言蹊知道他回家一趟很不容易,过年加班都没回成,自然不愿意占用对方的调休。
袁易阳也清楚对方的性子,表面爱和人互呲儿,其实心里很会替人着想。
他叹了口气,道:“行了你,少打感情牌,回头你要是真吐车里了,我照样跟你急。”
挂了袁易阳的电话,竹言蹊又抱高了筠筠,沿着背毛从头顺到尾巴。
筠筠用前爪抱紧他胳膊,看上去不像竹言蹊病了,倒像是筠筠得了小毛病,亟需主人和衣食父母的关怀。
安抚过筠筠,竹言蹊在通话记录找到孙助理的电话,给她发了条短信,告诉她自己晚上外出,会把备用钥匙寄放在正门门卫那里,让她来接筠筠的时候自己取了开门。
半个小时后,袁易阳抵达公寓,一跟竹言蹊打上照面,他表情马上变了:“你脸色都成这样了还拖一下午?”
“哪样了?”竹言蹊照常和筠筠说了几句离开前的悄悄话,关门下楼,“说实话,我目前除了提不起劲儿,胃里还怪恶心的,真没什么别的感觉。”
“你嘴都发白了,能提起劲儿才怪了。”看着他那张脸,袁易阳心里揪了一下。
竹言蹊的长相属于浓墨重彩那卦的,平时神采飞扬,一病起来,瞧着像被人欺负狠了一样,妈不疼爸不爱的,谁看谁心疼。
上了车,袁易阳带他去了就近的医科大附院。
挂号诊断,急性胃肠炎。炎症加脱水,还发了低烧。
“……胃肠炎不是肚子疼吗?”竹言蹊憔悴着小脸纳着闷。
医生是个老太太,笑容可亲:“谁说胃肠炎必须肚子疼的?腹泻和腹痛只是胃肠炎最常见的临床表现,还有很多其他症状。”
竹言蹊可不敢说是网络诊断诊来了,他接了药单,笑眯眯地向医生道了谢,被袁易阳拎着去注射室,皮试、配药,准备输液。
“您可真是我大哥,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袁易阳不能不服,“路上还让我开慢点,说你头晕,你们家头晕跟发烧一个感觉?”
“和胃里的反应比,低烧的感觉不强烈啊。”竹言蹊理亏干笑,伸手让护士扎了针,用脚勾出输液椅的踩杠,曲膝弯腰,又拧着眉坐起来。
“怎么了?肚子疼了?”袁易阳问。
“不疼,蜷着舒服。”竹言蹊说,“……但是这个踩杠太低了,一弯腰头更晕了。”
“你活该啊你。”袁易阳道,“让你平时不注意,有得罪受了吧。”
竹言蹊抬手打住这个话题:“是是是我活该,你快看看几点了,早点回去上课吧,省得迟到了又怨我。”
培训机构的排课主要集中在晚上,袁易阳送他只是占了晚饭的休息时间。
“不怨你怨谁,都是你惹的。”袁易阳低头看了眼腕表,“那我先走了,你这头顶好几瓶药,估计也得挂到八九点钟,我下课了再过来接你。”
竹言蹊点头摆手,等袁易阳走了,掏出手机连上耳机,想搜期综艺打发时间,连翻了好几个APP,没看到一个感兴趣的。
他切到音乐APP,随机播放,头靠着椅背发呆。
外面的天大黑了,和室内的白色灯管呈出两个分级。
三月气温不稳,生病,注射室并不旷荡寂静,坐着不少大人孩子。
也是赶巧,竹言蹊周围坐的多是小孩,旁边有人陪着,或被搂在怀里打盹,或叽叽喳喳地和家人说话。
人一生病就矫情。
竹言蹊没矫情起来,就觉得药水输进血管,搞得他手背小臂一阵冰凉,连着腹部都凉飕飕的。
这种凉飕飕的感觉烘托了环境,他甚至慢慢觉得注射室有点安静,尽管过道对面的小鬼嘴巴一直没闭上。
发呆了半瓶水,竹言蹊决定还是身残志坚地玩会手机。
出门前给孙助理发的短信还没回复,他惦记着家里的筠筠,正犹豫要不要再联系一次,手机嗡地震麻他的手心,暗下去的屏保重新亮了起来。
是谈容。
不是昨晚的视频通话,而是单纯简单的一通电话。
竹言蹊强打起精神,清了清喉咙,接通后一个字没蹦出来,就听对方问:“你在哪?”
竹言蹊半张着嘴,把没说出的招呼咽下去,改口道:“在外面。”
答完修缮一下漏洞:“和几个朋友出来玩,约着一起吃个饭。”
“吃饭?”谈容似乎笑了声,又似乎没有。
竹言蹊动了动插着针头的手,聪明地没有很快应声。
听筒接着传来的动静证明他不应声是对的。
“他几点给你发的短信?”谈容这话不是问他的。
竹言蹊听到那端响起偏低的熟悉女声:“五点四十分。”
竹言蹊:“…………”
他是不是耳朵出毛病了?他怎么好像听到了孙助理的声音?
“谈教授,你……现在在哪啊?”竹言蹊差点磕巴。
回应他的又是一声车门关合的轻响,就和今早那通电话里的一毛一样。
不过很显然,这次的关门声不代表男人要去会场,也不代表男人刚从会场离开。
谈容的声线是一贯的清冷无波。
他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说:“机场。”
竹言蹊:“…………”
要了命,明明没有前缀词,他还是一秒反应过来是哪里的机场。
第28章 好腿
竹言蹊瞬间不磕巴,更不吱声了。
通话中的手机暗了暗屏,他没再动动指尖,把亮度点回来。
“你呢?”谈容给他留了点缓冲时间,轻描淡写地反问道。
没有任何思维障碍的,竹言蹊迅速将“你呢”扩句成,“那么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直觉使然,他认为自己不能重复说聚餐吃饭的屁话。
竹言蹊腾出右手的两根手指,推了推同边的耳机,糊弄着说:“我还在外面,过一会儿就回家了。”
说完他不给谈容细问的机会,扭转话题:“对了,你不是说要在帝都待三天么,怎么今晚就回来了?”
“对接会和推介会大多集中在前两天,明天没有什么特别议程,我爸留在那里就可以了。”谈容答道。
竹言蹊一只脚踏在踩杠上,另一条腿抻直,在心底道了声“也对”。
谈教授给他的感觉太过沉稳持重,以至于他一时忽略了谈爸的存在。谈容归国不久,年纪也轻,目前还在逐步接手国内生意的阶段吧。
竹言蹊默默感慨完,正想续着这话题往下聊。
谈容又开口,不跟他兜圈子了:“好了,直接告诉我吧,你去了哪家医院?”
这问题来得毫无预警,竹言蹊听着懵了一下。
“是在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还是复兴南路的市三院?”谈容抛给他一道选择题,二选一,简练直白。
男人出题的声调冷淡平和,却让听的人一懵接着一懵。
竹言蹊缓了好大一阵神,吸了口冷气道:“……谈教授,你这样让我很惊恐啊。”
就算是孙助理告了密,也不该这么确定他人在医院,还精准定位到具体地点的吧?
“你仔细看看自己发过的消息。”谈容能领会到他的意思,出言提醒。
竹言蹊缩小通话界面,切去微信,上滑两下。
都是稀松平常的聊天内容,刷题、吃饭、等外卖,没有什么特别昭着的虚假成分。
他把今天的部分翻了一遍,仔细看到最后一条,谈容突然发给他两张截图。
竹言蹊点开放大,是谈容视角的历史记录,时间分别在上周五和前天。
看了截图中的消息,竹言蹊闭了闭眼,脑袋后仰,靠住椅背上沿。
谈容上周五和华东合作方约了会面,竹言蹊是一个人吃的晚饭。换种说法就是,他上周五和前天一样,自己在公寓订了外卖。
在这两张截图里,竹言蹊一提吃饭就说自己在吃什么,一提外卖就说大约要等多长时间,和今天发的那些消息相比,详略差别极其明显。
“你回答得越笼统,越是说明你没有在做那件事。”谈容语气淡淡,“这是你的说话习惯,你意识不到很正常。”
竹言蹊生起病来脑子也钝了,只顾着惊讶和反思,没能考虑到更深层次的问题。
连他都意识不到的小习惯,为什么谈容会拿捏得这么清楚。
“……好吧,我在医科大附院。”竹言蹊如实坦白,“医生说是急性胃肠炎,给我开了几瓶水,我正在这儿挂着呢。”
他收了收声,又问:“谈教授,你是打算过来吗?”
“不然呢?”谈容反问。
竹言蹊点开缩放的来电页面,再缩小回去:“那我能不能提一个小小的请求?”
“你说。”谈容道。
竹言蹊索性全招了:“能给我捎个暖宝宝过来吗?这个药水太冷了,我感觉左半边的身子凉嗖嗖的。”
在大冷天里挂水太痛苦了,从手背到胳膊,简直像浸在冰窟里一样。
谈容没答话,半晌短促叹了气:“好,还想要什么?”
“没了,只想要这个。”竹言蹊说着翻过右手,让两手手背贴靠了一下。
左手的冷意疾速蹿去右手,半天才感受到一缕若有似无的和暖。
*
江城的机场和医科大的附院都离学府区不远,竹言蹊几首歌没听完,注射室的玻璃门便被从外推开。
来人步履稳健,一身挺括严谨的正装大衣,进门时像位偶然路经的考究绅士,和门里的事物格不相入。
他走到竹言蹊身边,并不坐下,先扬起了下巴,抬手扶正输液架上的透明药瓶,将上面的标签逐一扫过,接着才低头垂眼,盯住坐在椅子上昂头看他的小青年。
男人肩背宽阔,个头又高,足足把天花板的灯光遮去大半。
竹言蹊坐在他的影子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扯起唇角,酝酿措辞。
一声招呼还没出口,谈容先从大衣口袋取出一个浅灰色的小物件,递到他眼前。
竹言蹊只好下移目光,看去谈容手上。
是个挺小巧的电暖宝,扁椭圆的形状,正面还有硅胶质地的粉圆点,排布成动物肉垫的图案。
他伸手接下,不禁发笑:“这还是个熊掌造型的,也太可爱了吧。”
“不是猫爪?”谈容解开两粒正装的纽扣,坐到旁边的椅子。
竹言蹊按下制暖开关,捧着这个更趋向于肉食动物的掌垫,违心道:“像这种小商品,熊掌猫爪都长一个样,叫哪个都可以。”
他喜欢猫,谈容肯定是想到这点,才在店里选了这款。
谈容不在意究竟是熊掌还是猫爪,视线聚焦在对方脸上。
竹言蹊生怕谈容也拿自己脸色说事,先发制人:“谈教授,筠筠现在怎么样了?有人去接它了吗?”
“孙晓会去的。”谈容道。
孙晓是孙助理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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