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守着门的高文，自然不会错过半小时前突然降临门内的陌生气息……不，其实不能说是陌生，只不过因为时隔太久，以致于太阳骑士多少觉得神思恍惚。
就像是一直认为在美梦里才会发生的事，突然有一天就成真了一样。
——踟蹰，忐忑，无法确信。
按照高文严谨的性子，即便确实感知到了气息，但在真的亲眼见到并由王承认之前，他本不会像这样妄下结论。
但是这次，他却仅凭一己的立场，告知了同僚那个人回归的消息，好像这样做，就能让一切落定，叫他安心。
莫德雷德并不知道高文的想法，少年一心想着听到的话，脑袋还没消化完其中的消息，双腿就已不自主地迈向了大门。
但下一刻，他却被拦下了。
“王有令，不经宣召者，不得入内。”
高文横剑挡在少年胸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莫德雷德被迫停下脚步，顺着剑望向了对方。
高文平静地回以目光，对着少年又或者是对着自己，再度强调道：“这是王的命令。”
莫德雷德：“……”
少年意气的眸子，突然被焦躁和忍耐填充，情感和理性的拉扯，让他暗自咬了咬牙。
片刻后，莫德雷德突然回身出拳，“咚”地捶在了旁边的墙上，不甘心地“切”了一声。
高文还没来得及呵斥对方御前失仪，就见少年猛地收了拳，沉默地背过身去。
凌乱的金发落下，遮住了莫德雷德的神色，但从那握得咯吱作响的五指来看，心情必定是相当不好。
不过，高文见此倒是隐隐松了口气，因为他知道，莫德雷德应该是暂时不会惹事了——虽然忍耐可能让最终爆发的危险度更大，但至少现在……
“唔唔，我看看……”
眼前突然窜过一撮白毛，瞬间把高文的注意力从少年身上拉了回来。
“……你在做什么，魔术师！”
高文望着不知什么时候贴上大门、侧耳倾（偷）听的花之魔术师，当即怒道：“这是何等……！还不离开！”
“放轻松放轻松。王也没说过不能够这样尝试性地听一下吧，我确实没有进门？”
“王是没说过不能，但，但是……”高文被对方的无耻噎到了，沉着脸，“这种偷鸡摸狗的行为，怎么允许在圣城发生。”
“偷鸡摸狗？不不不，高文卿，我可是在聆听王的箴言。”某位魔术师一本正经地开口，“这件事的本质是如此神圣，高文卿你却想得如此狭隘，太叫人痛心了！”
魔术师面上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然后转头就打了个响指，硬生生地把隔音墙弄出了扩音喇叭的效果。
高文听着门内传来的突然清晰的谈话声，额头青筋直跳。
“莫德雷德卿，请立刻把他带……”
“莫德雷德！？”
“吵死了！”
不知何时扒在了门上的少年骑士，凶狠地瞪了他一眼：“王廷内要保持安静，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高文：“……”
说这话的时候，你敢不敢先把自己的耳朵从门上移开？
一分钟后——
“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跟某个搞事的魔术师和少年骑士一同趴在门上的高文，忍不住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
他们三个人，正一个挨一个，整齐划一地扒拉着大门，弓着身子，耳朵紧贴。
怎么看……都像是不轨之辈？
“嘛嘛，不是说好了，高文卿负责监督我们，如果听到了不该听的，就及时制止。”梅林笑着飘花。
高文：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
“都给我闭嘴。”莫德雷德一眼瞪过来，压低声音道，“这种时候开小差是想挨揍吗。”
高文：开小差什么的，以为这是在学习吗？
“外面还真是热闹。”
梅恩余光瞥过厚重的大门，似笑非笑：“果然这么多年不见，那些家伙依旧一点都没变。”
“你觉得呢，亚瑟？”
“他们都是足够优秀的骑士，这样就好。”被问及的王神色淡淡，如此回答道。
梅恩闻言微眯起眸子，他安静下来，缓慢打量过金发青年的神色，突然道：“知道吗，亚瑟——跟所有人比起来，现在最让我惊讶的，是你。”
银发英灵说着伸出手，强势地掰过了青年的脸。
这突如其来的，对于王者来说近乎大不敬的动作，却只是让青年微微顿了一下。随后，他便顺着英灵的力道，望向了对方。
——毫无抵抗，乖顺到了纵容的地步。
骑士翠色的眸子，如同静谧的月光。
他抬眸注视着英灵，视线细致而隐蔽地停留于对方的眉宇，道：“……你不高兴了吗，老师。”
“如果你愿意诚实地告诉我你现在的状况，我也许就不会不高兴。”
“我现在一切正常，老师。”骑士重复道，“很正常。”
“……呵。”
梅恩收回手，居高临下：“我叫你亚瑟的时候，不再强调希望私下里称呼你为‘阿尔’——这就是你说的正常？”
说完后，梅恩直接伸手揪住了对方的兜帽。
骑士素来漠然的神情终于微变，他握住了英灵想要伸进兜帽的手。
——兜帽是有妖精守护的秘密堡垒，放进去的东西世界第一安全。
这是小时候某位王被他恶趣味的老师骗过以后，在很长时间里深信不疑的话。
后来知道是假的以后，备受打击的王便不再这么做过，只除了一种情况——
这是希望能够被发现的秘密。
——就像现在这样。
骑士安静地望着英灵，握着对方的手没有松开，湖绿色的双眸里传达出决不让步的坚定信念。
梅恩：我就看着你不说话。
三秒后——
骑士默默移开了对视的视线，头顶的呆毛低落地垂了下来。
然而，冷酷无情的老师不为所动，在骑士松开桎梏的瞬间——拉开兜帽，翻到一个小本本，拿出小本本，
一气呵成。
小本本大概是个类似于手记的东西，笔迹是骑士本人的没跑了。
然而一眼扫过去，全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
[被叫做亚瑟的时候，不能比被叫做阿尔的时候高兴]
[老师笑起来的时候，很可能是在生气]
[微笑……大概？]
[王已无喜悦]
[……亚瑟王不懂人心]
以及最后的——
[无法获知，情感丧失]
“……”
“所以——”
梅恩以为他自己可能会生气，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竟出乎意料的冷静，或者说，从阿尔托里斯一直以来的表现里，他也许就早就有所猜测。
“你是被剥夺了情感？”
骑士点了点头。
“谁干的，召唤你的人，你的御主？”
“……”
“好，我知道了。”不在意对方的沉默，梅恩挑眉道，“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你现在对我应该没有感情才对，不应该把我跟其他人一视同仁吗。”
从亚瑟王对其余部下的态度来看，冷漠或者冷酷，怎么都好，毕竟现在的他有着趋于百分之百的理性。
然而，他对待梅恩的态度显然不是，不如说，特别得过头了。
骑士垂眸，半晌开口：“你不一样。”
“对你好，是本能。”
作者有话要说： 旧剑小可怜一点点被剥离感情的时候，努力小本本上记笔记，以期让自己将来照着能够做显得正常点，可惜完败。
旧剑：老师，你为什们对我的情感缺失……这么适应良好？（说好的冲冠一怒为蓝颜呢！？）
梅恩：因为我常得一样的病～恩奇都的门没打开的时候，吉尔伽美什有多惨了解一下。
第69章
“……那么，余下的事情稍后再说。这里是我们打造的圣城, 希望老师能够好好看一看。”
话题已经渐渐触碰到了不能告知的地方, 亚瑟王原本认为自己足够坚定, 可是在家底（小本本）都被掏出来以后, 理性对他发出了严正的警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王从御座上站起来, 翠色的眸子瞥向门外：“高文。”
“……”
一阵叮叮当当的混乱。
间或夹杂翻倒, 碰撞，还有痛呼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外面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乱战。
直到数秒后，门外的声音终于静了下来。
高文推开大门走了进来, 他似乎显得十分局促紧张, 额头还带着点虚汗。
毕竟是被忽悠着做了类似于窃听的事情, 正直的骑士现在显然十分心虚愧疚。
而这份消极的情绪, 在骑士进门后瞥见那道银色身影的瞬间，就变得更加混乱了。
“王。”
逃一样地收起视线，高文单膝跪下，专注地盯着地板, 一副听凭吩咐的样子。
梅恩望着座下恭敬的骑士, 倒是异常直接地开口道：“这不是高文吗。许久不见, 成为英灵后你看起来状态不错。”
“啊, 是的，梅林阁下！我一切都好！”
似乎完全没料到梅恩会提及自己，骑士骤然僵硬了身子，一秒后迅速大声回答, 仿佛被教导主任点名后急于证明自己并没有开小差的学生。
“高文，老师第一次来这里，你带他熟悉一下圣城。”
亚瑟王淡淡开口，声音是完全不同于面对银发英灵的冷淡。
不过高文似乎已经习惯了。或者说，圣城所有的圆桌骑士们，都或多或少地清楚王现在的状态。因此这种程度的冷待，反而是最正常的。
“是。”
言简意赅地不说一句废话，骑士俯首领命。
梅恩意味深长地睨了王一眼，直把对方瞧得竖起了本来软趴趴的呆毛，方才心满意足地移开视线，倒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
“老师，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跟高文说。”王顿了顿，补充道，“任何程度的款待都允许，即便是食物也……”
“这点还是算了吧。”梅恩立刻开口，“会觉得食物量大就可以，然后面不改色地吃掉他做的土豆泥的，只有阿尔你而已。”
高文做的菜不能叫菜，那叫生化武器。整个圆桌骑士团不会被吓跑的，只有亚瑟和高文本人。
顺带一说，当初莫德雷德曾被惩罚一个月只能吃高文做的土豆泥。坚持了两天后，叛逆的骑士为了不吃土豆泥，宁愿到路边捡东西吃——没错，就是有这么惨。
高文：“……”
“如果这是老师的意愿的话，我不会勉强。”
亚瑟王自然地无视了备受打击趋于风化的部下，淡定地站了梅恩一票。
在失魂落魄的高文卿带着梅恩离开时，王冷静地补充了一句：“高文，等兰斯洛特和崔斯坦执行任务回来后，通知他们来见我。”
以为能被安慰的高文：“……是。”
跟着高文走出大门，梅恩望着外面空无一人的幽长回廊，微微眯起了眸子。
“怎，怎么了吗，梅林阁下？”
骑士的声音带着紧张。
“不，没什么。”梅恩微微一叹，“只是觉得，比起……现在未免过于冷清了。”
跑得还真快，梅恩稀奇地想，难道不是特意来见他的吗。
这同样的疑惑，被拖至王廷另一边的魔术师，直白地问了出来——
“莫德雷德卿，等一等，跑得太快了。”
被粗暴地拽着跑的魔术师，匆匆忙忙提起白袍，抱怨道：“不明白啊，你不就是为了见那个人吗，现在他出来了，你却就这样落荒而逃了？”
“才不是逃跑！”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头盔，闷声闷气地喝道，“我，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
“诶……”终于停下来的魔术师，喘了口气。
片刻后，花之魔术师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袍角，一边琢磨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手恍然道：“难道说小莫你害羞……唔嗯，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敏锐地察觉到少年已经把手按在了剑上，求生欲旺盛的魔术师当即后退几步，摆了摆手。
隔着一面头盔，魔术师看不清莫德雷德的神情，只诧异于，对方这次竟异常干脆地收了剑。
少年骑士沉默地站在原地，一身盔甲把他和外界完全地隔离了开来，叫人无法窥及分毫，像昏沉天光下插在战场的一柄铁剑。
——显得有些寂寞。
——这样的莫德雷德，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砰！”
剑锋交接，过快的速度和恐怖的力道，一度爆出了火光。
两把剑在空中僵持了数秒，下一刻，其中一方猛地用力，把另一把剑高高挑飞。
飞出的剑在空中打了几个璇儿，最后“咚”地插进了远处的泥地里，激起一地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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