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这里,心里忽然冒出一种推测,难道小张哥看到的故事版本与我看到的刚好是互补的?我幻境中的那个盗取石像的人,是不是就是小张哥幻境里那个模糊的影子?
“你看到的那个孩子,是不是长大了,还到过石头城外面好多年?”我问道。
小张哥露出疑惑的神情,转而眼神有些黯淡,道:“没有,他从始至终都在石头城里,他相信城里的石头人都是自己的亲人,等待他们活过来。”
“你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胖子提出疑问,“你这主观性太强了。”
我也有些头痛,其实幻境里的人的情感,确实是可以和我共鸣的,小张哥没准也是和他幻觉里的小孩子产生了某种情感共鸣,所以他才会知道。
我没有想到,小张哥接着道:“你们还记得前面甬道里的那些石像吗,我看到那个小孩子,他一直在比照着其中的一些石像雕刻新的石像,可能是因为想念什么人吧。”
我一愣,这是我刚刚看到的幻境,立马问道:“他雕刻的石像原型,是不是他从别人的坟墓里挖出来的!”
小张哥摇摇头,道:“那些石像本就在那里,而且是两份一模一样的,他雕刻的是第三份,就是我们后来发现的那一份。”
我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如果小张哥的幻境是故事的另一个角度,那么整件事情中,至少有三个人:我幻境里的那个对石头城的信仰提出质疑的男人,一直追随着男人在男人死后还去挖掘别人坟墓盗取他留下的石像的人,还有一个就是小张哥幻境里,比照着前两个人所刻石像雕刻出第三份石像的一个孩子。
“那最后呢?”我迫不及待地追问,“你看到的那个孩子,最后怎么样了。”
小张哥转头去看木船上的那个石头人和石像,抬手一指,“不知道,但是我记得他的样子,有点像它。”
他指着的是石头人雕刻的石像。
这就有些诡异了,如果按照我的幻境,我们此刻在木船上看到的石头人,应该是盗墓的人,他面前的石像,是他死前还在雕刻的男人石像,那个男人的石像又怎么会像一个小孩子呢。
我们都凑上去端详那个石头人和他面前的石像,它们此刻像是相对而坐,似乎已经就这样过了几百几千年,石像的面部清晰,眉目低垂,神色从容,仔细看嘴角似乎是一个平和的微笑,而那个石头人仍然维持着雕刻它的姿势和状态,神情专注,石头人的手刚好覆在石像心口的位置。
这石头人的表面也长满了绿色的苔藓,还有些藤蔓细小的植物,绿色的枝叶沿着石头人的手掌,生长到了石像的心口,以石像心口为中心,又向石像“身体”的其他地方开枝展叶。这两个“人”明明都已经死去了很多年,但就是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们随时都会醒过来。
我都没注意自己下意识就伸手去碰那上面的枝叶,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就在我们身后炸响。
几个人猛地回过头去看,就见离木船不远的一根石柱的边上,浮着一个什么人。
“别碰他们。”那人说。
光线昏暗我们都看不清他的样子,听声音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那少年人似乎在凝视我们一般,而他的眼神像是有某种无形的力量。
张海客和小张哥对视一眼,我看到他们身体都微微动了动,我立即伸手挡了一下。
“别冲动。”我对他们道,“别来硬的,和他谈谈。”
我想说我可能知道他是谁了,可还没来得及说话,湖水又开始搅动起来,同时那种一直闷雷一样的响声陡然变大,整个溶洞再次开始震动。
“你们走吧。”那少年忽然抬手指向湖岸边的一个方向,“那里一直走可以出去。”
“那你呢?”我抓住木船的边缘,极力向去看一下他的脸,可他的脸刚好在明安交界的暗处,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少年微微动了动,“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你们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我的……”他忽然顿了下,“有人告诉我,湖水下渗的时候,就是毁灭的时候了。”
“是不是你的父亲说的。”我指着石像和石头人,“你是他的孩子?”
那少年明显身形一顿,我就知道我猜中了。我幻境中的男人在石头城外游走了近十年,会娶亲生子也不难想象,后来男人死了之后,去找他的那个人,会不会是本来就知道男人亲眷的线索,又或者是偶然间遇到认了出来,于是将男人的孩子带回了石头城照看,将他养大,还教会他像他父亲一样雕刻石像。而小张哥幻境中的那个孩子,正是此时此刻我们面前的这个少年。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小张哥看到少年的脸会和男人很像。
所以我特别想凑近去看看少年的脸。
少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说这与我们没有关系。
胖子劝我,“快走吧,这洞要塌了,这时候就不要讲故事了,咱们抓了这小子,直接带出去再问!”说着就朝张海客打了个眼色,两人一块跳下水,朝着少年的方向直奔而去。
那少年显然有些惊讶,他也翻身入水,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的脸,但只有短短一眨眼的时间,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与男人很像。
小张哥忽然问道:“在城里袭击你的人是不是他。”
我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节,但是并不能确定,可似乎也只能是他。想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心说等等,他为什么要袭击我们呢?如果觉得我们侵犯了这片地方而袭击我们,那么刚刚又为什么给我们指出可以逃生的路线?
“有陷阱?”我看着四周的山壁,上面开始掉落一些石块,一下子就急了。
小张哥却很淡定,指了指他的领口,我惊讶地发现有绿色的鳞片闪了下光——是小张哥的蛇。
“那条路可以出去的。”小张哥道,“蛇也是从那回来的。”
我这才知道,原来小张哥的蛇果真是出去探路的,而且与少年给我们指的路相同。
那边湖面上胖子喊道:“小崽子比鱼还灵,找不到了,哥几个撤吧!”
我心下一阵混乱,还是没想通那少年为何一开始袭击我们,这会儿又决定放我们一条生路,他又打算去哪里呢?
这时,闷油瓶忽然伸手到我腰腹间,我正奇怪,闷油瓶便问:“穷奇石像呢?”
我恍然大悟,那个石像不在我这里,对胖子大叫:“胖子!老刘的石像呢!”
胖子游回来,不明所以,道:“早没了,半路掉了。”
我立即确定,石像一定是在那个少年的手里了!他一开始袭击我们,就是为了石像。那石像虽然是胖子从老刘家拿到的,但一开始并不是老刘的,我感到与幻境中相似的颤栗,那石像一定是男人雕刻的,是留在外面,没有被掘墓的人找到的一个。
老刘可能是听闻了关于石头城的什么传说,才到这附近来,也可能是他恰巧得到了穷奇石像,总之少年与他产生了某种偶然的交集,发现了石像。
那么少年此刻要去做的事情,可想而知了。
山壁震荡的更加剧烈,更多碎石砸了下来,在一块石头朝着我们砸过来的时候,闷油瓶把我带下了水,拉住我朝着那少年指的方向游过去,我回头看其他人。胖子和张海客也在赶过来的路上,小张哥从嘴里吐出几个铁片,击碎了几块砸向我们的石块,接着他忽然翻身下水,竟然朝着那少年消失的方向游了过去。
我这才注意到,小张哥在水里也像是鱼一般灵活,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怎么办?”我看向闷油瓶,急道,“他要干什么,要不要去把他叫回来。”
闷油瓶面色一沉,道:“他有把握,我们走!”
几个人匆匆上了岸,那少年指的方向,山体中有一条裂缝,不像是人工修建的,但也不能肯定。
先后挤了进去,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湖面上已经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湖水旋转着下陷,那木船已经不堪洞顶石块的砸击,碎裂成无数片,而上面的石头人和石像也一起翻入水中。它们上面生长着无数植物藤蔓,已经将它们缠在一起,一起坠下去,沉入湖底。
湖中最后留下的是数根石柱,我隐约看到那些石柱组成了一张无悲无喜的人脸,与石头城中的那张反复出现的脸如出一辙。总觉得这张脸像是穿越了漫长的时间,一直默默注视着石头城的一切。我产生了一个疑惑,这张脸一开始就是属于石头城的图腾吗?还是早在石头城存在之前就存在了,我们无从得知了。
我转过头,心中顿时感慨万千。
第二十三章
裂缝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山体深处,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出去,但也只能相信小张哥的蛇和那少年了。我们身后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想必整个山洞都已经崩塌了。
不知在裂缝里挤了多久,前面忽然有了亮光,也传来了水声。闷油瓶打头探了过去,果真是出口,只是是一处断崖,那水声竟然是一条瀑布。
好在落差不算大,我们干脆都跳了下去,从水里再游到岸边,我向四周一看,不由得苦笑,峰回路转,这里竟然是雨村六条瀑布中的一条,我看向不远处,还能隐约看到老刘屋后的那棵大榕树。
闷油瓶一直望着瀑布的方向,我知道他应该是等小张哥。
后来我们回到了一开始发现老刘的那个洞口,小张哥就坐在边上出神,看到我们脸色恢复如常,我们问他后来有没有追上那个少年,有没有把他救出来,他却笑嘻嘻不肯说,只说了他后来发现的别的一些细节。
回到村子里,我虽然很累,但是睡不着,和闷油瓶聊了起来。
结合前前后后我们所获得的信息,理了一下整件事情,与我和小张哥幻境的内容以及我们的推测应该相差不多,而且两段幻境确实在时间上是有先后的。
石头城的历史就如同幻境中一样,这个城里的人们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认为雕刻石头是与祖先和神明沟通的方式,而那座湖和湖边的植物确实很有意思,植物中有致幻的物质,人服下去之后,会看到一些幻境,而可能是某种传承下来的暗示,或是那种致幻的成分本身就会使人兴奋异常,人们认为看到的是神明的指示,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当有人老去,或者得重病,就会服下植物种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去接近神明,会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东西。可能很多很多年下来,人们都对此深信不疑,但后来男人出现了,更重要的是,他接触到了外面的世界,而外面的世界恰巧也是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时期,这种冲击对一个故步自封的部族来说是巨大且不能抵御的,虽然有很多人都已经离开了石头城,但总有人不愿意接受变化,于是把男人当做异类处死。
在男人活着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他虽然一直没有离开石头城,但是却是站在男人这一边的,我们到最后也无法得知他们的关系,但我在心里默默拿我和胖子与闷油瓶的关系类比过,如果是我跟胖子,看到闷油瓶被张家人干掉,那我们两个可能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干掉整个张家。
我们推测这个人得知了石头城里另一个巨大的秘密,就是机关的秘密,他第一次启动了机关,浓雾出现,带着那种植物的花粉,或是什么奇异的物质,使整座城的人都失去意识,死在了幻觉中。至于石头城中的人为什么没有吃下种子,也长出了石头一般的尸壳,可能是那个人后来又在尸体上动了什么手脚。
然而石头城覆灭之后,他也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于是他开始到城外去,去看男人曾经去过的地方。在石头城外找寻男人留下来的线索和石像时,找到了男人的孩子,并将他带回石头城抚养。
(这里我们仍有个疑问,少年到底是不是男人的孩子,也很有可能只是长得像而已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因为后来想来,少年那一瞬间的迟疑,是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的身世。)
他教会了少年雕刻石像,又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复刻男人曾经雕刻的石像,等到石像都雕刻完了,他的生命也油尽灯枯,最后竟然选择了服下致幻种子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这里值得推敲的是,他在生命的最后,是否看到了关于那个男人的幻觉。他心中最向往的东西,已经早就不复存在了,他的整个信仰体系都已经崩塌,在这样的心境下,还会看到幻觉吗。心中没有相信什么,还会被幻觉骗吗。不过我更倾向是有的,也许这样才让人觉得心里宽慰一些。
再说我们见到的那个少年,也就是被他捡回来的孩子,长大之后唯一的“亲人”也离他而去,就像是要复制养育他长大的那个人的生命一样,少年也开始复制那些石像,还将它们擦拭得一尘不染,只是少年还没有复制完全,就遇到了我们这次的事。
这里不得不提到的一个细节是,小张哥后来追着那少年一路果然回到了我们一开始发现石像的甬道。而小张哥发现了甬道中的机关,那是整个溶洞机关的开关。那块石板是隔绝石头城与外界的部分,一旦石板被移动,石头城和湖的部分机关运转,崩塌瓦解。
但我们一开始没有想明白少年启动这个开关的目的,是为了毁灭石头成吗,如果是,为什么不早就启动,为什么刚好我们闯进来的时候启动。从之前短暂的接触来看,他对我们并没有恶意。唯一的可能就是,少年自己都不知道那是足以毁灭整个城的开关,这里我们推测,这个开关是掘墓的人留下的,他大约是希望少年有一天可以离开石头城,如果少年离开石头城,为了不让其他人误闯进去,他会使用石板将通道封死,然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石头城也可以永远消失在山体深处,或是埋入湖中。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少年使用石板,是为了阻挡我们向前,并且拿回胖子带来的那个男人雕刻的穷奇石像。后来见我们人多势众,才又打开石板,企图等我们进城后分散开来再动手。阴差阳错,机关被启动,才有了后面的事。
虽然小张哥没有透露,但我猜想那少年最后想必是返回了陈列男人和那个掘墓人所刻石像的石洞,将男人雕刻的穷奇石像,放到它应该在的地方,这份执着也是与那个掘墓人一脉相承了,搞不好是他的亲儿子也说不定。
少年最后去了哪,是否还活着,小张哥这厮死活不说,想到这个同样谜一样的张家人,我又问了闷油瓶一些关于小张哥身世的故事。
闷油瓶知道也不多,有些还是听别人讲的。这小张哥从小也是个孤儿,后来被张家人收养,又经历了在南洋“发配”的一段日子,回来之后到南疆才与闷油瓶这个族长接上头,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我想到在洞里小张哥了解了幻境之后露出的那种复杂的神情,还有在之前我们提到时间,提到一个部族的毁灭时,他那种很在意的眼神,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牵扯到这件事的人身上,看到了一些张家和自己的影子。
他也是一直在为张家奔命,张家也有着一个信仰体系崩溃的过程,他这样的张家人,到底靠相信什么一直坚持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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