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不打算跟我介绍一下自己吗?”
皇长孙回过神来,极其不情愿地说:“林琮。”
皇孙这一辈是以王字旁的单字起名,皇长孙叫林琮,琮乃是周朝时期祭祀天地的礼器,有尊贵之意,可见皇帝与太子对他的重视。
“林瑞。我父亲是赵王。”赵王的长子是个看起来笨笨的小胖子。
“林琅。我阿爹是太子。”
“林琥。爹爹是赵王。”
刚好,四个孩子,太子家和赵王家一家两个。
白熙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整整衣冠道:“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在下就是你们接下来的蒙学讲官,翰林院侍读学士白熙。”
介绍完自己,她命书房伺候的小宫女将书院所有人唤到堂下。
“今天我不给你们讲书,先来宣布一下书院的规矩。只要我还在书院一日,所有人都要遵守。”
“第一,任何人不得身着鲜艳的衣物以及佩戴首饰进出书院。宫女太监有违反此规定者,报内侍省裁决。几位皇孙有身着违规衣物者,贴身太监受罚。第二,行课期间,任何人不得给皇孙们送饮食,违者报内侍省。第三,所有娱乐用品,包括蹴鞠球、纸鸢等,一律收归碧荷姑姑掌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拿出来。第四,每节课一个时辰,学够一个时辰可以下课休息半个时辰。第五,学士可以随时宣布上下课或者休息……”
据说那一天,宫城内,皇孙们在的书院,哭声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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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人还没走出书院,她整顿书院的消息,就已经传进了内宫。鋆徽皇帝陛下捋着胡须称赞道“恶人自有恶人磨”。
恶人……
天地良心,她自小就是个老实孩子,也就是在长宁藩气读书走了五个老师傅,在天一书院的前两年和吴宇一起搅乱了十来堂课,军事课从来借故不参加……这算哪门子恶人?
“回来了?”
傍晚,她一回到府邸,长仪公主就已经在花厅等她。
“公主。”
“不必多礼,过来用膳吧。”长仪公主示意她坐下。
白熙心里欢呼雀跃的同时也有些疑惑:“公主今天怎么有功夫回府用膳?”
“你今天做得很好,母后命我回来,替她感谢你。”林祯替她盛了半碗汤,“少喝一些,今天的菜都是我亲手做的。你今天累着了,多用一些。”
亲手!长仪公主亲手做菜!亲手为她做菜!
白熙的眉毛迎风飞舞,十分抽风。按照话本《一代女皇周宣宗》的剧情,太平公主做菜那一节,按照常理,公主殿下做出来的饭菜,应该是味道非常刺激的。
“尝尝。”林祯把汤碗放到她面前。
不管了,白熙硬着头皮端起碗……这汤,竟然,颇有一些好喝!她还没反应过来,半碗汤就见底了。她捧着碗,可怜巴巴地看着林祯。
“先吃饭。”
林祯看出她的心思,不顾她那小狗一样委屈巴巴的眼神,坚定地将饭碗放在她面前。
“尝一尝本宫做的软炸里脊。”林祯夹了一块里脊放到她碗里。
“好吃!”
应该是她今天饿极了,原本不怎么爱吃饭的她居然吃了满满一碗。林祯做的菜,真的好好吃。哎呀,真香!
大快朵颐之后,白熙擦着嘴问,看到林祯居然很罕见地在笑?
“笑什么。”她问。
“没有,只是想起了小时候。”林祯道。
“对了,公主,为什么你做的菜这么好吃!”身为公主,不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吗?
长仪公主的神色变得有些黯然:“衣冠南渡之前,父皇率兵出战。北晋围困了我们在的城。那时只有一位年长的宗亲在我们身边照顾。府里的下人都跑光了,护卫和太子皇兄照顾着年幼的弟妹。城破后,亲长保护我们出逃,乱世中,为了活下去,我开始练剑,同时,也学会了做饭。”
“原来公主年幼之时,也遭遇了离乱之苦。”她有些哀伤,小时候的事情她记得不清晰了,但是至少是在父亲长宁王的身边长大,虽然也有些波折,但读书习字都没有落下,饮食起居也有人照顾。
“好了,我都没有难过,你伤心什么。”长仪公主捋走落在她侧脸的一缕碎发。
“陈年旧事而已。”
“公主……”有一个件事已经在她心头盘旋了许久,那位照顾太子与公主的宗亲,就是她的生母安宁公主对吧。
“什么?”林祯看着她,不解。
“没……没什么。”她低头掩饰,“还请公主明天安排太医去一趟宫城书院,我恐怕那几个孩子会装病。”装病什么的,都是她玩剩下的常规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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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为皇亲,没有领兵打仗,没有在朝堂参赞决策,却在这宫城里和几个小朋友斗起了法。皇长孙称病不出了,对一般人来说,这真是个好主意,可是对她就无用了。以长仪公主的名义安排的太医直接打了上东宫的门。
太子自然不会袒护儿子,皇长孙装病立刻被戳破。身为长兄,带领弟弟装病,罚抄《学而》篇一遍。抄不完不准上课。
皇长孙很不高兴,罚他抄书就在院子里磨洋工。
白熙也不担心,关上门在屋里专心教剩下的三个皇孙。她素来风趣,将《论语》时总能用幽默的语句来讲解,时不时穿插一些春秋时期有趣的故事,逗得三个小朋友笑声不断。
林琮一个人在外面抄书,因着白熙的命令,宫里任何人都不敢去搭理他,他更觉无聊。只能一改之前的磨洋工,不情愿地赶紧抄完了书。
罚的也不多,就短短一篇,比为别的就为了提个醒。在她的蒙学里,连皇长孙都不能有特权,整个宫城书院里,任何人都别想耍滑头。
“抄完了。”皇长孙递给她墨迹未干的《论语》。
白熙拿过来一看,那叫一个气呀,考虑到皇长孙的识字情况,她也没对这份抄书抱有什么期待!但是!居然到处都是涂黑的像补丁一样的墨块,“子曰”写得像“子日”,“人不知而不愠”也成了“人不知而不温”……
气得她当即宣布下课:“几位皇孙可以去花园里玩半个时辰的蹴鞠。”
“哦!”小猴子们立刻扔了书本。
白熙从书箱里翻出自己平时用的最简单最基础的楷书字帖,搬了个板凳坐到花园里,盯着皇孙们玩儿球的同时也要花时间找一本他们可以用的字帖!
太气人!前几任学士不但没有教好《论语》连最基本的写字都没有教好,气得金陵书画圈那位声名鹊起的新秀“雾堂主人”一口老血喷在了地上。
“这几张还不错。”她找到了几张简单的字帖,美中不足的就是存货太少,不够每个人发一份,还得她临摹出来以后再发给几个皇孙。
“学士学士,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踢球。”
她抬起头,原来是太子家的小儿子林琅,抱着一个多余的蹴鞠球过啦邀她。这就麻烦了,她不太会……真尴尬。
“我不太会诶,要不然你们教教我。”教导小孩子是一件费心的事情,不会的东西千万不要装会,这样被发现以后反而会更尴尬。
侍读学士白熙,作为蹴鞠的初学者,孩子们的陪练,可以说是非常勤奋并且好学的。掌握了基本技巧以后,踢球变成了技术活。踢球的时候不能力气太大,否则几个孩子谁都接不到她的球。还要恰到好处地照顾到每一个孩子,不能让任何人觉得自己被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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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孙们非常喜欢玩蹴鞠,只要下课就要去玩。她作为教书的学士,这几日连消带打恩威并施,已经基本获得了孩子们的爱戴。当然,作为受人爱戴的学士,她肯定要入乡随俗地下场陪皇孙们踢球!
苍天!大唐的皇家可真省事儿,有她一个驸马,连请先生,找伴读的活儿都省了……
说到伴读……
“公主!”
又是一夜睡前,白熙一身睡袍扑到长仪公主身边,拉着长仪公主又是捏肩膀又是揉小腿,殷勤地不行。
“你想做什么?”长仪公主眯着眼睛,享受着自己小驸马的服侍,“再重一点。”
“公主能否向父皇建议,给几位皇孙安排一些伴读。我一个人带他们,又要教课又要陪他们玩耍,实在是受不了了。”不光如此,提了几天球,她的胳臂腿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嗯。前日我就向皇兄谏言了,父皇也同意。明天伴读名单会送给你,你挑好的留下就行。”长仪公主按住她捏肩的手,“这几日你辛苦了。”
长仪公主的手骨节分明,微微有些凉,因为练剑,手上生着一层薄茧,白熙所有的动作都顿住了。
“我……”
林祯松开手,眨眼间便解开了白熙的睡袍。
白熙大惊失色,连忙从她手里夺回自己的衣带:“公主不可……”
“不可什么?”林祯看着她,神色似乎有些不解。
“没什么……我今天累了,先休息了。”她立刻系上衣带,翻身爬向被子。紧接着,一股暖流袭来,长仪公主压在了她身上。
“我帮你松一松筋骨,按完了再睡。”
白熙大窘。
“我……啊!公主不可以。”
长仪公主手劲儿太重了,疼得她手脚并用地爬走。她还没爬出去多远,下一瞬就被长仪公主抓着脚腕倒提到了跟前。她成大字型趴在床上,长仪公主跪在她双腿之间,这个姿势实在是令人浮想联翩。
“嗯……好疼!公主……轻,轻一点……”
见她呼痛,林祯便减小了力度:“太子妃不便见你,托我传话,让我替她感谢你。”长仪公主为她按小腿。
“什么?”她被按得很舒服,已经有些神思飘忽。
“皇长孙是太子妃唯一的儿子,又因生他之时是难产,所以太子和太子妃格外珍惜,往往不忍心苛责他。因此才使得皇长孙有些顽劣,多亏有你。”长仪公主在她耳边轻声道。
“嗯……帮我谢谢,太子……”她撑了片刻,渐渐听不懂长仪公主说什么。
“公主。”睡着了的白熙迷迷糊糊地说。
“睡吧,我在。”林祯拥着她,一起躺进被子里。
不知何时,两床被子变成了一床,当然,两人,谁都没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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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四位皇孙迎来了四个年岁差不多的伴读。白熙挑人的时候长了个心眼儿,没有一个孩子比皇长孙大,这样就不会出现皇孙过度依赖伴读而造成主弱臣强的情况。
“大家把字帖拿出来,我们开始练字。”发给学生们的字帖是她精心挑选,亲自临摹的,保证都是正经字帖。
“学士,为什么我们不学雾堂主人的楷书!我爹最喜欢他的字!”成国公家的小孙子拒举手提问。
“呃……”白熙有些骄傲,“哎呀,雾堂主人的字确实是好,骨气洞达,风华绝代,但是不适合你们。”雾堂主人真有名气,没想到她的作品连成国公都有收藏。
“每人写二十篇字,不要求大家的速度。只要在一个时辰内写完就好。”
白熙背着手,在书房里巡视,每个学生的作品她都会过去指点。
“这里运笔姿势不对。”她握住一个伴读的手。
“这个字写得有些变形,你仔细看字贴上的。这样写就能让字不变形了。”
每个学生都由她握着手联系过书写,效果非常显著。至少罚抄书时交上来的作业,不会让她眼睛痛。
不过代价也是非常大的。
不知为何,致仕官员“雾堂主人”忽然不再出书法作品了,原因没有人知道。传说是因为雾堂主人在家含饴弄孙,没有多余经历创作书法。金陵书画圈,雾堂主人的作品价格随之走高。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宫女惊慌失措地跑进来。
刚练好了字,又有新的麻烦发生。
那天白熙正在书房里批改字帖,八个小孩子在院子里玩耍。永定侯的孙子孙英在放纸鸢,小皇孙林琥过去也想放,没想到他一接过纸鸢,一阵风就把纸鸢给刮走了。小孙英哭着推了林琥一把,结果两人就打起来了。
她赶到的时候,还有几个孩子在地上打架。
“谁!动手打架的都有谁!”白熙揣着字帖,站在院子里。居然当着她的面打架,当她是死的吗?
“我……”
“我……”
“还有我……”
好嘛,一半的人都动了手……真是有本事的孩子。
“所有人抄书!动了手的人今天所有些休息时间免去,没动手的人可以休息。动了手的《论语为政篇》抄三遍,没动手的,《论语为政篇》抄一遍!”
“为什么,我们明明没动手。”成国公的孙子委委屈屈地嘀咕。
“听好了孩子们,你们在一个书院开蒙,这是天好的缘分,是值得珍惜的情谊。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有所谓的明哲保身的举动。要知道,你们都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是皇孙还是伴读,每个人在书院都是平等的,都是学生。”
白熙也不知道这些孩子到底能听进去几分,但她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我希望你们能成为朋友、兄弟。毕竟在你们少年的时候,能接触到的同龄人并不多,所以要珍惜这一段共同学习的日子。因此,今天没有动手的人也有错,错在没有劝阻自己的手族兄弟。”
今天她说的这番话,听起来有一些僭越。但是这恰恰是皇帝创立这所书院的目的。她已经打听得很清楚,在她《论孝》那一篇策论出来之前,皇帝并没有考虑到用三位皇子互相制衡带来的亲情损失的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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