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凡突然说了一句说:“好多东西真的不能细想。”
“什么?”
“没什么。”方知凡说,“你这样在爱里长大的人,不自知也不必知,这太正常了。”
方知凡说的话没让方绪明白太多,但是方绪还是反驳道,“我没有在爱里长大,太多人笑我,欺负我。”
方知凡打断他:“阿姨呢?叔叔就不用说了,那我呢?你有点高分低能。”
方知凡给他比了比:“你那个时候才那么点大,天天在我家玩,现在转眼就这么大了。”
方绪看着天花板,耳边是方知凡的声音:“邓朝一也更不用说了。其实他对你的爱,不比你少。”
第27章
方知凡把话说得很圆满,仿佛一切都是这样子的。方绪听了他的话,乖乖躺在床上,转头问方知凡:“你不回去吗?”
“这里就是我家啊。”方知凡说。
“我说的是那位打手。”方绪说,“不跟他住在一起吗?”
“他在隔壁。”方知凡笑着说说,“可能等你睡着了我就会偷偷溜走。”
“我自己可以的。”
方知凡似笑非笑,问他:“真的可以吗?”
方绪想了一会,给出了一个确切的答案:“可以的。”
方知凡起身出了房间,关上门的时候跟他说:“本来还想再跟你聊聊别的,但是好像现在还不是时候。”
方知凡说:“你看起来好像有点难过。”
方绪没有回答,在半暗的灯光里,看着方知凡有些模糊的身影,很柔和。这一瞬间方知凡好像又从哥哥这个角色里切换成了老师,温和的棱角被掩盖,方绪心领神会。
“我是不是挺笨的?”方绪问。
方知凡说:“在这方面,你确实不太聪明。”
方知凡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和的让方绪觉得又想起了很小的时候许多次开家长会的情形,老师拿着一张SWOP的表格站在讲台上面,在上面勾勾画画,用数据分析方绪同学的优缺点,用理论指点方绪同学的未来。方绪同学一一照做,想要成为口中“完美”的人,去扳回一城。
“笨一点可能也挺好的。”方绪说。
方知凡笑了笑,说:“笨笨的挺好,我们依然爱你。”
方绪回国后的第一个晚上,睡了一个十分冗杂的觉,时间跨度也很大,删删改改的梦境,真的、假的,好的、不好的梦境全部跑了出来,他努力塞进记忆回收站的、片刻都想珍藏的,也都跑了出来。
他醒来之后房间空无一人,在床上躺了一会,就跑去找方知凡,跟他说,他做了一个繁复不停转换的梦境,这是他从未有过的。
方知凡看着他着急慌忙的样子,他问方绪:“你平常在邓朝一身边,也是这样的吗?”
方绪细细想了一会,才说:“在他身边,我没做过噩梦。”
方知凡过了好一会才说:“你是一个人,这是你的人性,你最本真的自我,是你和这个社会歪歪曲曲产生了一个纽带。”
方绪琢磨这两句话琢磨了很久,烦躁地转身就走了。房间里有他小时候买的乐高,批次号码很好,保值,他把乐高砸在了床上,零件部头掉出来好几块,他转身就把乐高拆了。
方知凡在他后面看着他无理取闹,冷静地跟他说:“你拆了,就得拼回来。”
方绪没如他所愿,浑浑噩噩地在家里睡了两天,对方知凡说是调整时差。乐高零件方知凡被放在了床头,这样方绪睁开眼睛的第一眼,就是他曾经支离破碎的童年。
第三天的下午,方知凡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对他说,方绪你有点变得不太好了。
他不敢说出口的是,你变得懒散缓慢,你快要被打倒了。
上一个相同的状态,是出现在高考完之后,警察来家中,对他的房间指手画脚了一番,从他的被架空的书柜下面拖出了一个小小的保险箱。里面装了一摞摞的美钞,本杰明.富兰克林的笑容异常的讽刺。
“无理取闹,乱发脾气。”方知凡点出他的问题,“太过依赖别人,对亲近的人自负又自卑,不是吗?”
“是不是觉得很烦?”方知凡问他,方绪把头转向窗外,眼神直勾勾的,方知凡把他的脸扳回来,“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你早就对生活感到厌烦了,找了点新鲜的事转移注意力,别人一直包容你,到你这里却没能力和办法维持长久,你这样对不起邓朝一,更对不起你自己。”
方绪一瞬间被他说得很慌,但是他的表情变得很淡漠,只有呼吸的频率变得快了一点。
方知凡放开了手,在方绪脸上留下了不太明显的指印。方绪低下头来揉了揉脸,头发被他睡得乱糟糟的,衣服也皱皱巴巴的,他对方知凡说:“我想妈妈了。”
“青山墓园,你自己去。”方知凡说。
方绪慢慢吞吞从床上爬下来,毫不避讳方知凡地换衣服。衣服脱下来的时候,方知凡看到了他腰上的青青紫紫的印记,可能当初留得很深,也可能是方绪的疤痕体质,没太消下去。方知凡把眼睛转开了。方绪换衣服的动作很慢,脱衣服穿衣服脱裤子穿裤子,最后穿上了袜子,过去了十分钟。他从方知凡面前走了过去,轻飘飘的。
“你自己可以吗?”方知凡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跟他说,“打个车过去。”
方绪答非所问:“我要去看妈妈了。”
爸爸在牢里,妈妈在地里。
方绪蜷缩在班车的后座上,从山底到山顶要坐十分钟的车,这一瞬间他觉得有了这个时代的乡愁,不是无法归故乡的悲思,而是有他乡却无归处,身在故乡,却无处投奔。当年离家的年轻人,已经找不到家了。
他很平稳地坐在地板上,面前和他等高的石碑牌,上面写满了一个人的一生。他自言自语喊了很多个“妈妈”,说了好多个歇斯底里的“好累啊”,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能温温柔摸摸他的头,骂他你这个“小笨猪”,他也不至于拿头死磕石碑,固执地把自己撞得鼻青脸肿,再说自己“好像开始喜欢人类了,却没有办法”。
走马灯走着走着就停了,方绪一晚上没睡,等着邓朝一醒过来。邓朝一醒的时候大概是六点十分,他以为方绪还在睡,轻轻地把自己的手从他身上挪开,小声地下了床去洗手间洗漱。水流声响起来的时候,方绪坐了起来,黑眼圈挂在眼周。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邓朝一从洗手间出来,看到了方绪下楼,“我吵醒你了吗?”
方绪说:“没有。”
方绪去一楼煎鸡蛋,邓朝一黏在他后面,勾勾他的手指,扯扯他的围裙带子,双手环环他的腰,最后再像举行仪式那样,亲亲他的耳朵。
“邓朝一。”方绪叫了他一声,邓朝一“嗯”了一声。
“我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方绪选择了一个很委婉的说法,想要顾左右而言其他,他也没说最残忍的两个字,邓朝一就已经明白了。方绪试想过很多种的可能,暴躁的,失控的,但都没预料到邓朝一会是如此的平静,将挽在在他腰间逐渐僵硬的手松开。
邓朝一问他:“是要准备分开了吗?”
方绪嗓子被自己堵住了,回答不出来。明明是自己提的要求,这个时候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被压得很沉,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是学习生活中从来没有的,有些迷茫。
有时候分手就是在一念之间的事情,比如上午给你买好了花,下午就无法再归港。不想再问你的归期,因为所有关于你的时间维度都停在了上午。
方绪不答,邓朝一很平静地说:“我答应了。”
方绪的心全部瓦解了,他知道的,在这句话说出的每一个夸克粒子之前,他也曾和邓朝一撞出了很多蜻蜓和蝴蝶,但是,嗡嗡,它们都飞走了。
邓朝一低头笑了一下:“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我的心都在颤抖,怕你骗我,怕你是假的。”
他突然想起了方知凡给他打的一通越洋电话,他说,邓朝一,你的心要是硬一点,方绪就能好过很多。
方绪神情悲伤地摇了摇头,说:“别说了。”
我也曾整个真心与春天赠与你,但是夏日发酵不好,限定的,也是即刻完止的。方绪知道了,在整片荒原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爱他的人了。
第28章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大件小件都有。比如邓朝一从方绪家中搬出,因为新的房东真的找来了。方绪被学校调配到了新建的分校,有点远,在另一个靠海的州。Eva的交换到了尾声,方绪没有来得及去机场送她,他给Eva发了信息,祝她一路顺风。邓朝一即将参加复试,很多人给他发了邮件给他祝福,但里面的人里头唯独没有方绪。
分手之后,邓朝一突然觉得生活空了一部分。这一大部分也并非是时间,更多的是生活本身从忙碌走向平和,期间的过渡期。
方知凡在他们分手以后给邓朝一打过一个电话,他说,如果可以的话,对方绪还是不要太好,你要凶一点。跟上次一样,方知凡说了同一句话,如果你的心硬一点,可能方绪就会好过一点。
邓朝一最开始不知道什么才叫“心硬一点”,他问方知凡,方知凡对他说,方绪肯定会来找你,你要拒绝他。
他把你当作最亲密的人,很多我没办法帮他的事你可以,就麻烦你帮他再长大一些。
面对利刃攻击不要怕,把缺爱的习惯性自卑抛之脑后。要他多相信自己一点,多爱自己一点。
邓朝一沉默了很久才答应了方知凡,说好。他天生有一种好语感,可以从最开始的“我好幸运”变成“我也不是特别可怜”。这种好语感应用不到批评指责上面去,他觉得很难办。毕竟,邓朝一爱他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想去伤害他。
邓朝一连搬出他家的时候都买了一大袋荔枝留给方绪,唯一能说的就是“这是空运来的荔枝,买给你的”。
...
方绪在另一个州内的新生活又忙碌的开始了,卖掉房子的一部分钱,让他在这一边,长租了一个公寓。公寓在十三层,靠在街边,这条街道经常有游行,连续几天,方绪都在睡午觉的时候被吵醒。
楼下还在举行冠军游行,很多人人都举着“NEVER GETS OLD”的牌子,所有人都拿着手机。警察还在给开放室外座位的餐厅罚款,座位的开放是为了给那些顾客提供绝佳的观赏位置。他看着别人发短信忍不住跟手机对面的人抱怨“我这边天气变化无常,一会儿20,一会儿-20”。
他刚来这边的时候,他的新同学当中有好几个中国人,他们都很热情。方绪没有抵触,学着去接纳他们。他们一起去了Ikea,帮方绪把新公寓的家具装起来。方绪听了邓朝一以前教过他的方法,请他的新朋友去附近的烤肉店饱餐一顿。分开之前,他的新朋友们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说,Fang你很可爱哦。
被夸奖的方绪一瞬间有很想发送信息给某个人的欲/望,告诉他,好像自己也有点受欢迎。但是,某个人的联系方式已经被他完完全全删除了。
方绪走在回家的路上,像往常一样,偷偷去FB看邓朝一的主页。既希望他多多发送点新鲜事出来,但另一方面又想他能够好好准备考试,不要为社交平台分心。方绪觉得自己始终不是一个适合谈恋爱的人。
邓朝一在平台上发了自己的航班信息,配文:可以提前回家了!!!!!!!!!!!!!!方绪点开航班信息,是在大后天,他犹豫良久,最终还是买了一张明天回W市的火车票。
不是刻意去看他。
只是要去学校档案室再拿一点东西。
别人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
他试图给自己找理由。
大后天他直奔学校,心里期待第一个见到的人是邓朝一,但是事实却不是如此。
“徐斌。”方绪叫了他一声,徐斌转头,方绪跟他摆了摆手,“嗨。”
徐斌淡漠地点了点头,去洗手池那边洗手,方绪把从学校外面买的荔枝放在洗手台上,进了隔间去上厕所。厕所门被敲了两声,方绪喊了一句“ wait a minute”之后,从上方掉下来很多个荔枝,好几个砸到了方绪的头上。
荔枝还泛着青,有红的,但是不多。方绪在火车上把它们分开装到了不同的塑料袋里,红的一包,绿的一包,绿的可以留到很后面才吃,现在咕噜噜全被扔到了地上,撞到了他的脚下。
方绪的大脑嗡嗡作响,想到了很多不好的画面,像是很多个小孩把他的雨伞扔到地上踩,围着他转圈圈。方绪声音颤抖地叫了一声“徐斌”,开了隔间的门走了出去。徐斌依旧还在洗手,方绪平静地问他:“是不是你扔的。”
徐斌关上了水,甩了甩手,反问他:“邓朝一是不是你扔的?”
方绪握在手里的荔枝被他捏捏碎掉了,水流了他一手,他解释:“我们是和平分手。”
徐斌似乎懒得跟他多说话,方绪知道他是邓朝一的好朋友好室友,邓朝一怪他是应该的,徐斌怪他也是情有可原。
“你是看到他发的航班了吧,你最好别让他看见你在机场。”徐斌警告他。
方绪平静地说:“我不去,我只是来学校拿东西。”
徐斌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然后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方绪,我太佩服你了。”
方绪知道他是讽刺自己,没多说什么,弯着腰蹲下去捡荔枝。徐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说:“你不知道在你那个邮件发送之后又有个补救邮件,邓朝一为了搜集资料两天没睡,你是怎么能把别人的善意换成自己的利刃刺回去的。”
方绪捡荔枝的手顿了一下,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收到那封邮件。他继续捡荔枝,连砸碎的都捡了起来,一同放到洗水池里洗干净,装进袋子里。徐斌早就走了,方绪低着眼睛把荔枝又分好了类。
他走出去,坐在校园角落的椅子上,把绿色的那一包拿了出来开始拨。青涩的硬皮,里面的果肉也不饱满,味道也不是很鲜甜方绪剥一颗吃一颗。青的荔枝一共有十五颗,壳装满了一个塑料袋,附近有个垃圾桶,方绪走过去把壳扔进去,又坐回长椅上发呆。他突然想起新同学给他推荐的一首歌,叫做crush。
14/17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