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没有答话,米粒般的雷电朝着敖丙的脸上而去,被这种雷电击中,就像被蚂蚁轻轻叮了一口。
敖丙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哪吒,感觉到什么蛰了下脸颊,用小指挠了挠。
神女每召一次电,哪吒就挠一下脸,让神女差点以为自己弄错了,击到了太师的脸上。再三确认,目标的确是华盖星君时,她才放下心来。
直至惩戒结束,哪吒肃然道:“两位神君履行神职果真兢兢业业,是本座先前误会两位了,本座在此赔个不是。”
司雷天神更加迷茫,一粒米打发的惩戒,也叫兢兢业业?他正要询问,神女狠狠踩了他一脚,于是他闭口不言了。只听得神女道:“不敢当不敢当。”
天帝的玉旨要惩戒华盖星君三天。这三天里,哪吒寸步不离地待在天囚牢,在敖丙身边哈欠连天地欣赏雷神电神先竭尽全力惩罚穷奇,再转而用被蚂蚁叮的雷电搔一搔敖丙的脸。
十分穷凶极恶和有失偏颇,很合哪吒的心意。
三天后,天兵解了敖丙的巨锁,哪吒终于高抬贵脚,先一步离开天囚牢。司雷司电两位神君长出一口气,天囚牢瞬间像是凡间过年般欢天喜地起来,就差敲锣打鼓欢送太师了。不少机灵的凶物打心眼里希望华盖星君再也不要到天囚牢里来。
目送华盖星君走出天囚牢,司雷神君终于问出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太师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大明白?就这样放过华盖星君了?难道太师在酝酿厉害手段对付华盖星君?”
神女看着敖丙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地瞥了眼司雷天神。再愚钝憨痴,此时也该明白太师哪里是来找茬的,分明是来给华盖星君护法的。
太师纡尊降贵为星君护法,能有什么意思?
她悠远深长地叹了口气:“对,特别厉害的手段。华盖星君真是倒了血霉,被太师殿下看上了。”
“啊?”司雷天神感觉自己的天灵盖被天雷击穿了。
远处的云霄殿里,一面仙气缭绕的水镜前,挤着数个圆溜溜的脑袋。
一个两个声音都在焦灼地问:“去了吗?去了没有?”
太白捋了捋须,笑得分外老谋深算:“去了去了。”
水镜里倒映着天囚牢的画面。
第十章 (十)
天宫近期异常祥和,祥和地有些无趣。
终于,在突然响起的一阵紧锣密鼓之后,翊圣元帅家的儿媳妇怀了一百年的仙胎分娩了,生了个白嫩嫩的大胖小子。老元帅难以抑制弄璋之喜的喜悦,胖小子还没到百日,才将将十日,就迫不及待地将喜帖发遍了整个天宫,邀请所有仙僚们都去瞻仰瞻仰他家的小胖子,连天帝玉清宫案头上都摆了一封。
从天囚牢里回来,敖丙一直显得心事重重。善财还以为自家星君平白受了天宫的罪和气,郁结在心里,絮絮叨叨在他耳旁说一些上善若水常清常静等宽慰的话。
敖丙一句都没听进去。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欠哪吒的恩情。在天宫这么多年,他一向独善其身,与其他仙家很少来往,更没有交情,突然之间接连欠下哪吒两桩的恩义,像一块巨石压在了他的心头。
得想个办法把恩情给报了。
夜凉如水,星河灿烂,天宫的夜格外清寒孤寂。华盖府邸的门口连盏灯都没有,更显得清寒。善财把东海龙王送来的宝物全拿去贿赂仙娥天兵,只留了一颗碗口大的夜明珠照明,如今的华盖府除了几张桌椅与床等必备的家具,可以说是一贫如洗。敖丙想送些什么珍玩到天帅府聊表谢意,发现除了墙角的灰土,什么都拿不出来。
他向来不太在意身外之物,如今也觉出自己的府邸委实寒酸了些。
恰在此时,翊圣元帅的喜帖发到了他手上。他看了一眼,便叫善财打发了去。
翌日醒来,院子中央铺满了厚厚一层红色的喜帖,天上还有雪花般的喜帖不停飘进来。敖丙捡起来一看,全是翊圣元帅府送来的。
翊圣元帅是天帝座下八大元帅之一,绝断鬼门,左右吏兵的将士,行事也很符合将士的粗犷,敖丙若是不赴宴,大有将喜帖淹没华盖府的架势。
看起来是非得要他去参加喜宴不可。敖丙不由得头疼,生来第一次为自己的捉襟见肘感到无奈,只得拿起府里最后一颗夜明珠,踏上了赴宴之路。
他深居简出,天宫的仙僚不见得认识他,此行应该只是应个卯,凑个人头数,让翊圣元帅面子上有光就算达到目的。敖丙在心中分析一通,他不惯应付应酬之事,觉得应该差不多时就能回来。
翊圣元帅府在天宫众多府邸里算不得多显眼,它同它的主人一样,豪放而敦厚,由灰扑扑的石墩子砌成,没有多余的花哨装饰,如今因为喜得贵子,红绸挂了一条接一条,红彤彤的,甚是喜庆。
敖丙将夜明珠交给登礼的仙侍时,顺带看了眼那长长的礼单内容,都是些西天佛祖座前宝莲灯、蓬莱仙山万年一株的向阳花、极东仙岛女娲炼石所剩彩石一枚等等,无一不珍惜难得。敖丙心中的巨石不禁更沉重了些,这还只是和他仙衔差不多的同僚们送的,尚且如此珍惜,如果给太师殿下那样尊贵的人物,礼需要送成什么样才衬得上人家的身份?
正厅里人很多,几乎全部的仙家都到了,估计俱是被翊圣元帅的喜帖夺命连环催来的。登完礼,敖丙想着找个角落敬一杯酒,再默默找主人告辞,此事便算了了。
他刚踏入门内,一个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将士模样的人穿过人群笑嘻嘻地走向他,拱了拱手道:“在下天蓬,见过华盖星君。”
敖丙作揖回礼,手未来得及放下,天蓬已亲热地携起他的臂膀:“久闻华盖星君盛名,今日一见,风姿果然不同凡响,星君应该没有与友人同桌罢,不如随我一同入席。”
说着,不容敖丙拒绝,半拉半拽地将他拖到某一个空桌前。翊圣元帅在营帐中待的太久,办酒席办的亦很粗犷,很具军中风格,厅中摆着十数个硕大圆桌,每桌围坐约十人。敖丙打量其他桌席,仙家已落了座,桌上摆着果品酒水,众人闲谈着,只有自己的圆桌上摆着几个大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天蓬笑眯眯地把他摁在桌前。片刻后,主人翊圣元帅领着一众亲属走了出来,众仙家都站起身,彼此作揖行礼,而后再由翊圣元帅客气地抱拳请大家落座。
翊圣元帅自己,则大跨着步子,向敖丙这桌走来。
敖丙再次站起身拱手行礼,翊圣元帅道:“星君不必客气,只当这里是自己府上,纵情恣意便好,星君请坐。”
待他落座,从正厅边上首的暗门里转出一行人来,足有五六个。个个黑面长须,威武勇猛。敖丙不大识得他们,只知道是八大元帅里的其余几个。直到最后一个人走出,敖丙认出来了,心里不由苦笑一声。
那人是天猷真君。
至此,这桌上,八大元帅算是凑得满满当当,一个不缺。
天猷真君与东海七公主的婚事告吹,天猷在龙宫受了委屈,全天界都知道是谁造成的。真正的罪魁祸首通天太师他们敢怒不敢言,但对于一个龟缩在紫微垣角落不起眼的华盖星君,还是敢拿捏的。几个元帅们与天猷有同袍之情,所以特地安排了桌席,找这个机会,打算为天猷出一口气,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仙侍们在桌席间迈着轻巧的步子穿梭来去,整坛整坛的酒被送到桌上。
翊圣元帅先给自己斟了一碗,道:“我先敬星君,为的是星君差点与我兄弟天猷成为郎舅的缘分。”说着仰脖干掉。
翊圣元帅提出此事,已是摆在明面上想帮天猷讨回场子来。
敖丙心里亦很通透:“不敢当,是小仙高攀不上天猷真君。”说着也一饮而尽。
府里的酒是军中惯饮的烈酒,酒劲十足。敖丙平时不大饮酒,也不贪杯,偶尔徒添风雅地小酌,饮的也是东海龙宫送来的清淡爽口的果酒。烈酒下肚,辛辣而刺激,敖丙不由微微蹙了下眉。
“星君爽快!”天蓬叫了声好,再为彼此各斟一碗,“我也敬星君。”
喉间火辣辣的,敖丙沉默地再次满碗灌下,一滴不剩。
天蓬在他近侧,亲眼看见敖丙纤细脖颈上露出一小片白皙如凝脂般的皮肤,在酒意里,缓缓染上一层淡粉。
天人之姿,一向端正。华盖星君的玉容,是在天人之中,也称得上一顶一的风华绝代。
天蓬不由得咽了下口水。他有个小毛病,大抵是在军营中和一帮糙老爷们厮混的太久,一出营帐,看见漂亮的面孔,就忍不住嘴上调笑一番。
他又给敖丙满上一碗,再端起碗,与敖丙的碗轻轻一碰,笑嘻嘻道:“星君谦虚,说什么配不上与天猷为郎舅亲家,依我看,天宫之中,不知哪一位骄子才配得上采撷星君颠倒众生之姿,拥君入怀。”
他乃八元帅之首,这么一说,其余人低声附和着笑起来。
原本以为敖丙这类斯文儒雅的星君,听不得冶荡轻佻的话语,或嗔或怒,甚至气急跳脚。他们莽撞汉子,最喜欢这样戏弄人,看人气急败坏的模样。
敖丙微垂眼帘,波澜不惊道:“皮囊好恶,原是无常,凡所有相,皆是虚幻。若真君喜欢,这副皮囊真君自可拿去。”
天蓬一愣,他当然拿不走敖丙的皮囊。他只是想看对方恼羞成怒的表情,谁料对方颇云淡风轻,反倒叫自己碰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指指面前的酒:“星君说笑,喝酒喝酒。”
八个人轮番给敖丙灌酒,为了给天猷出气,他们是铁定了心要把华盖星君喝到桌子底下去,让平时古井无波不大抛头露面的星君在天宫狠狠丢一丢人。
其余桌席上的宾客已然发现了主桌上的情况,各自都心不在焉地碰着盏,眼睛忍不住往主桌这边偷瞄。
敖丙心中有些叫苦。以他的酒量,其实一碗就已经上头。能跟着周旋这么久,完全是因为他用法力暗暗压制着体内的酒劲。
数千年来,他在府邸无事时便是精修苦练,道行法力十分高深莫测,不然不会连龙王都制不住的太师仙法,一经他的手,轻易便被裹挟住。只是天宫无人知晓而已。他与同僚为善,不曾与人交过手,面上看着温温和和,甚至有些温吞,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道行如同地位一样,位卑渺小的星使。
但法力再深厚,也禁不住几个在酒罐子里泡大的将士们轮番轰炸。况且,硬拼下去没有意义,今日只是酒局,来日天猷又会使出什么绊子?
除了天蓬与天猷,几个元帅喝的都有些舌头麻木,两眼冒光,却见敖丙还纹丝不动地一碗碗将敬过来的酒纳入口中。
他们都很诧异,天猷更是心有不甘,不泄气地再灌满一碗,往敖丙眼前一递:“星君真是好酒量。来,再干一碗。”
敖丙看着面前的酒碗,这一碗下去,连他的法力也封不住了。
天猷固执地平端着酒碗,虎视眈眈地直视着敖丙。
敖丙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接过,一只修长的手从他面前抢先接走了碗,随即,一身鲜衣的人影长腿一迈,挡在他的跟前。
敖丙怔了怔,才发现吵闹的正厅不知何时变得肃然无声。
哪吒端着酒,向元帅们举起:“这碗酒,还是本座替星君喝了罢。”
诸位元帅的脸都骤然变色,连喝的有些大了的,此时都清醒了七八分。翊圣元帅更是脸色惨白。喜帖虽然送往天帅府,但是同天帝与王母一样,只是一份敬重,他没料到太子爷真的会赏脸来赴宴。
他们忙不迭地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军中大礼:“拜见将军。”
通天太师乃天将统领,但凡有大战,具是他亲自披甲挂帅,即便是天帝坐下的八大元帅,也要听其号令。
只是天宫太平无事,很久没有战争,但将士们习惯了尊称他为将军。
哪吒将空酒碗放在桌上,找了条凳子缓缓坐下,将双手搁在膝上,淡然地扫视一圈众元帅,狭长的眼睛渐渐眯得只剩一条缝。
众元帅忽然一阵胆怯心虚,默默将头垂下去,避开哪吒的视线。大家曾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有些套路不用多说,彼此都心知肚明。
哪吒的目光停在天猷身上:“你为本座部下时,进能攻魔鬼群集之所,退可镇山川大泽,骁勇善战,就是情感上略有些优柔寡断,你从未心甘情愿答应联姻,为何不肯据实告知?若龙族七公主果真嫁入你府上,你二人婚姻不幸,再来追悔,怕是来不及,于天界龙族,未必不是一场灾难。况且,出手阻止,令你在龙宫失了面子的人是本座,你怎么迁怒于旁人?”
他说这些话时,显出心平气和谆谆教导的样子,可是常跟在他身后上阵迎敌的将士们心中都熟知,这是风雨欲来的气势。
哪吒换了个坐姿,将两条长腿交叠在一处:“本座在此给你赔礼,此事到此为止,以后你们都不要再与本座的人过不去了,好么?”
诸位元帅心中俱是一震。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华盖星君成了天帅府的人。若是知道,这场鸿门宴怎么也不会摆下去。
哪吒手一指,一整坛酒稳稳当当落在手心里,他揭盖盖子,仰起脖咕咚咕咚将整坛酒一饮而尽,砰得一声,将空坛子倒扣在桌上。
别人都是一碗一碗喝,太子爷直接一坛子干下去。众元帅瞠目结舌。
哪吒手抚着酒坛子,望着他们:“本座先干为敬,可以了么?”
太子爷发话,他们还敢说什么,只能点头维诺应着。哪吒又望向天蓬:“月娥姐姐最近还好罢?”
天蓬心系月娥,可月娥却与天猷互定终生,这当中关系极微妙。天蓬妒火中烧,狠狠剜了一眼天猷。
哪吒是故意戳他的痛脚的,他笑了笑:“以后把心思放在该放的地方,不要到哪里都逞一时口舌之快。”
天蓬心头警钟长鸣,知道自己调笑华盖星的话被将军听了去,他往自己嘴上敲了一下:“将军说的是,末将再不敢胡说了。”
哪吒懒得再计较下去,拍了拍衣裾站起身:“星君酒也喝足了,本座就先带走了。诸位喝好乐好。”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翊圣元帅府。哪吒听见敖丙在身后不甚清晰地含糊道:“多……谢殿下……替小仙……解围……”
哪吒长舒一口气:“谢什么,原本就是本座带累星君。况且本座刚刚冒犯星君了,只是不那样说,他们兴许日日都要找星君的麻烦,希望星君能明白本座的苦心。”
刚刚酒席里头脑一发热,什么话都张口就来,现在清风一吹,自己也发觉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敖丙归为自己的人,委实轻佻浮薄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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