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峡谷方向, 法咒发出耀眼的光, 爆裂声此起彼伏, 不多时, 瘴气就渐渐散去,之前那群妖兽也被剿灭了。
丁灵云的思绪自一片空白中缓缓恢复过来, 她起身, 走过去扶起丁灵风,然后才鼓起勇气看向出手救了她的那道身影。
那人看起来很熟悉,却又散发着陌生感。
紫衣玉冠的青年凝视着前方战况, 见妖兽被灭尽,便自储物戒中取出一张灵符往上一抛, 那灵符顿时化作几道灵光往不同方向奔去。他腰侧的玉牒上刻着独特的玄色云纹, 昭告出其身份,而他身后的二十余人皆着青灰色长袍,腰上也悬着质式一模一样的玉牒。
丁灵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玉牒,面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试探地开口道:“风师兄?”
青年转过身, 打量了她一番, 也露出稍显意外的神色:“丁师妹?”
千钧一发之际,出手救了丁灵云的竟是风海楼,他身后则是随行的天一宗弟子, 皆是门中精锐。
丁灵云印象中的风海楼仍是当年那个温润宽厚的少年,总是面带笑意,从不知生气为何物, 就像一块羊脂玉。如今的风海楼却仿佛是一块棱角分明的岩石,瘦削的脸上无一丝笑意,她快要认不出来了。
“风师兄!真的是你?”丁灵云几步奔到风海楼身边,上下打量着他。
曾经她一度记恨风海楼,一言不发将她丢在僬侥。
——我是天一宗弟子,岂是贪生畏死之辈。
不知有多少次,她都如此愤愤不平地想,觉得自己被看轻,不被信任,对方甚至没有和她商量就替她做了决定。
而今重逢,恨意却蓦地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激动、伤感以及怀念。看到风海楼的样子,她就知道,这几百年来他过得一定很苦。
换做任何人,都将在悔恨中辗转难安。
“风师兄,你们来这,是为了苍梧剑吗?”她小心翼翼道。“那传闻是真的?”
接着她将目光投向风海楼身后,那里有不少她熟悉的面容,有她在回廊峰的师兄师姐,可是却没有她最为记挂的另一个人,于是她又道:“长离仙子呢?她来了吗?她、她还好吗?”
风海楼还没作声,不远处忽地又有妖气传来,似乎是一小群元婴妖兽,瘴气比之前更为骇人。
是十几头雪狼,看起来与被风海楼诛杀的那头是同类,之前那头多半是落了单。那雪狼只一头就极难对付,现在一下来了那么多,单看就觉得凶险异常。
丁灵云不禁退了一步,露出惊恐之色,风海楼瞥了她一眼,身子微斜挡住她,随后手一挥,道:“备战!”
身后门人立即列出防御之阵,将丁灵风等伤者护住。
虽然表现得很镇定,但风海楼神色中仍隐约露出紧张,他执符在手,屏息凝神等待着妖兽靠近,等待着最适合的时机,不敢有丝毫懈怠。
天一宗此次出动了近百人,只不过抵达朔原后就兵分几路,打算搜寻过雪原后再于南明山庄汇合,他们只不过比丁灵云他们早来了一日,自然不知道此时冰原上妖兽横行。见妖兽来势汹汹,风海楼心里其实有些后悔,一来担心在别处的同门,二来则有些拿不准是否能安然度过眼前的危机。
妖兽嗜血残暴,虽己方人数占优,但不见得就能稳操胜券,若在此就有出现门人伤亡,天一宗来说无异于未出师而先折戟。
冲在最先的雪狼已近在眼前,风海楼能清晰地看到它狂热的眼睛,他定了定神,正欲下令攻击。
忽然,一个身着湖蓝色长衫的男子出现在妖兽上方,他手执一支笔,笔尖染朱丹,行云流水地勾画出几道符文,而后轻轻一点,那几道符文啥时化作一只火凤,冲向那群妖兽,顷刻就将四五头妖兽吞没。
风海楼稍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手一挥,严阵以待的天一宗弟子立即念出法咒,淡青色的灵纹罩住为首三头妖兽,随后数十道灵符飞出,那三头妖兽避之不及,被灵符缠住,动弹不得,而后,数道青灰色的身影跃出,祭出本命法器将那几头妖兽斩杀。余下弟子则替他们护法,提防他们被其他妖兽偷袭。
只一会儿工夫,妖兽就损了一半,剩下的见势不妙,当即调头四下散开,很快就消失在风雪中。
“江城主!”丁灵云认出来人,欣喜出声。
来者正是江临照,他朝丁灵云笑了笑,随后,目光落在风海楼面上,认出他的身份后眼睛似乎一亮,很快就轻巧地落到风海楼面前,拱手行礼道:“在下逐浪城江临照,敢问这位可是风海楼风小友?”
他在一百年前突破,以七百年道行跻身化神之列,可谓空前绝后,名震整个修真界,如今人人敬仰,就算是修为高深的前辈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可他还是和以往一样谦虚有礼,没有因为修为高就妄自尊大,举止无半分不周。
“正是天一宗风海楼。”风海楼回礼道,“多谢江城主出手相助。”
“我只是路过而已,没想到竟能重遇天一宗。”他打量着风海楼,语气很是感慨,随后目光就往风海楼身后飘去。
风海楼看出他的意图,便道:“小师叔暂时没有与我一起,不过我们约好在南明山庄汇合。”
“原来如此。”江临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又露出担忧的神色,“近来朔原上妖兽猖獗,最好还是不要分头行动。”
“是我们疏忽了。”风海楼点了点头,“见到妖兽后我就发出信号,叫其余弟子多加小心,眼下他们应该都在赶往山庄了。”
江临照这才稍稍安心,笑道:“风小友考虑周全,是我多虑了。眼下此地不宜久留,不如等到了山庄,由江某做主,为天一宗诸位洗尘,风小友你看如何?”
风海楼心想:天一宗久不出山,如今为苍梧剑而来,必遭人忌惮,若能得江城主照拂,也能叫其余人稍有顾忌。于是便答应下来:“那有劳江城主了。”
没有人发觉,在远方一处高台上有一袭黑袍悄然伫立,兜帽下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待一行人离开后,才隐去身形,只余雪花飘落,很快就盖住他停留的痕迹。
泛天之水东南,静静躺着一条裂谷,末端直抵天虞山,那是数月前才出现的,可现在几乎完全掩埋在冰雪下,只有底部几处往里凹陷的地方尚未被完全盖住,还能看得出岩壁原本的黑色。
珍宝阁的修士已经悉数撤离,裂谷中偶尔有雪块扑簌落下,除此之外都静悄悄的,可突然,一声凄厉的啸声震碎了这份宁静,只见一道赤红色的影子自谷底窜出,是一头周身缭绕着火焰的妖兽,它重重落在裂谷边,震得足下的坚冰四分五裂往下坠去。
紧接着,一道竹青色的身影轻飘飘出现在妖兽身后,却是钟明烛,她一手探出,看似轻描淡写,却牢牢地按住那妖兽的后颈。
妖兽发觉不妙,又是一声长啸,比之前那声更为凄厉,下一瞬,只听喀拉拉几声,啸声便戛然而止,妖兽的身子软绵绵倒下去,已然筋骨尽碎。
“啧,真是麻烦。”钟明烛提起那只妖兽,将其丢回裂谷中。
她一听说南明山庄附近出现妖兽,觉得说不定与裂谷有关,将玄羽托付给慕云后就赶了过来,待珍宝阁的修士离开后,便在谷底调查起来。
很快就被她发现,谷底一处隐秘的角落,有一条通道与地底相连,刚刚那只妖兽便是自那里出来的,不过运气不太好,一出来就遇到了她。
丢了那只妖兽后,她随后抬手虚划几道,便有灵光自指尖飞出,在裂谷边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某一处。
钟明烛过去一点,表层积雪被拂去,巨大的足印出现在她眼中。
在谷底她便发觉有厉害妖兽留下的气息,不过那被掩藏着火焰焦痕下,之前的修士都没有发觉。那天自这裂谷中离开的,除了那个人,还有别的东西。
正是那东西留下了这个足印。
“还挺大个的……”她嘀咕了一句,便往足印所指方向而去。
且行且寻,不多时就沿着足印到了泛天之水东侧,之后,足印就消失了,她在一块光滑的冰面上站定,四下张望了一番,便扬了扬眉,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虽然四面都被坚冰围住,但泛天之水其实并非死水,水源为天降雪以及附近几座山脉上的融雪,东部则有一条暗河,藏在厚厚的冰层下,流往朔原以外。
有活水,便会有生灵,坚冰之下,河水流经处,有一座幽谷,虽然那幽谷其实也和冰窖一样冷,但是和冰原比起来却要好上许多,所以有不少动物定居于那处,又因那处灵力充沛却远离红尘,是以生灵化妖后往往会变作妖兽,只不过那些妖兽鲜少去往外界,是以就是来这冰原寻找机缘的修士很少遇见妖兽的踪迹。
钟明烛踩在冰面上,慢吞吞走着,边走边释放出灵力,竹青色的衣衫在风中飞舞,像是雪中萌生的新芽。
明镜似的冰面映出她的模样,她瞥见冰上自己的容颜,浅色的眸子里忽地闪过一丝怅然。
和数百年前相比,她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斯文清秀,眉眼柔和,像是易碎的瓷器,稍蹙眉就能轻易勾起别人的保护欲。
可这般脆弱的容貌下却是火似的性情。
以前,她很少露出真容,毕竟多一层伪装就能多一层戒备,她知道自己的脾气很容易惹来麻烦,但凡稍有疏忽,就会性命不保。知道她真容的只有陆临、竹茂林和百里宁卿,就算是李琅轩,认识的也一直只是陆离而已,而赤羽玄羽早就习惯了她时不时变化的模样,从不去探究真伪。
谋划混入天一宗时,她本也想变作其他模样,那能让她逃之夭夭后不被任何人认出。可是分体之术太过危险,她若不保持本名和原貌,记忆很可能会寻不到归处,导致傀儡反噬、或者记忆彻底消亡的后果。
她一度以能随意化形为豪,时常变作不同样子来取乐,玩腻了就丢掉摇身一变成为另一个人。
可这三百多年,除了必要时,她再没有施展化形术,一直保持着最初的样子,为此甚至不得不东躲西藏,明明改变模样要方便得多,甚至大摇大摆出现在最热闹的地带都不会惹人怀疑,为此百里宁卿一直嘲笑她脑子变笨了。
只有她自己清楚为什么。
——她只是不想再见面时,长离认不出她来。
“也不知这次的计划能不能把天一宗引出来啊……”她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的同时面上浮现出苦恼之色。
突然,她止住脚步,只顿了一顿,足下生风,身子瞬时升至高处。
几乎是同时,冰面碎裂,巨大的黑影窜了出来,瘴气顷刻就将附近的冰雪染成了黑色,咆哮声起,暗红色的吐息擦着她的肩膀飞过,宛如绽开的火花,只差一寸就能烧穿她的衣袖。
她反应只消稍慢一拍,手臂就要被那暗红之息吞噬。
“把那些妖兽吓得到处乱咬人的就是你?”她踏着虚空,打量着自那道暗影,嘴唇微扬,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纤细的身躯在足以撕裂一切的狂风中没有一点晃动。
似狼非狼,似虎非虎,额生尖角,四爪犹如精铁所铸,尖锐无比,漆黑的体表有暗红色的花纹,而那花纹竟在缓缓流动,尾巴蓬松,分作三股,此时在风中舞动,像是黑色的火焰。
“有点眼熟……”钟明烛皱着眉轻道,“叫什么来着?”
而那巨兽已咆哮着再度朝她扑来,口中吞吐着暗色流焰,四爪紧扣掀起黑色的涡流,似铺天盖地的利刃,飞旋着从四面八方涌向钟明烛。
她却仍是一副深思苦虑的模样,口中喃喃轻念着什么,没有半点想要抵抗的样子。
在旁人看来,就像是被吓丢了魂魄似的。
眼看那些利刃和流焰要将她吞没,忽地有淡青色的灵力潮水似的涌来,紧接着寒光一闪。
是剑,自天外而来的一剑。
剑光划出清亮的细线,随后稳稳停住,紧接着,巨兽前腿上出现一条血痕,几点流火伴随着血珠自伤口溢出,它身子一偏,离开了原本的目标。
暗焰和利刃织成的密网无声散去,钟明烛微微仰起头,浅色的眼眸中倒映出一袭白衣。
肤白胜雪,青丝如瀑,漆黑的眼眸如古镜,足以吸纳天地间所有的光,整个人宛若自泼墨画中走出,唯有眉心那点朱砂,好似滴在画上的血,勾勒出出黑与白之外唯一的色彩。
那是如此熟悉的画面,每个细微的角落都能与记忆契合,时光就好似未曾流逝一般。
风声、巨兽咆哮声悉数退去,所有的、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冰川、幽谷、凶兽之名,那些繁杂却井井有条的思绪戛然而止。
此时此刻,她能看到的,只有那抹纤白的身影。
第117章
那是长离。
恍惚中, 钟明烛觉得好似回到了天台峰下初遇时。
不经意间一个抬眸, 那抹纤尘不染的白衣就毫无征兆地闯入眼帘。
身姿翩然恰似上神坠凡, 连日月都为之失色。
“离儿……”
轻柔的嗓音吐出久违的音节, 宛若沉醉之际的呓语。
钟明烛饮过的酒不下千种,无论是凡间作坊最普通的烧酒还是修真界集百种灵草精华的仙酿, 她都尝过。她从来没有喝醉过, 哪怕是喝空李琅轩的酒窖,她都不会有任何醉意,仍是比谁都清醒。
她从来都是这样, 不会放入思绪有半点混沌,理智到足以用冷血来形容。
可此刻她却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那些算计和经营统统被抛到脑后, 连那只因受挫而愈发暴怒的巨兽也被她视同无物, 她只想好好看看长离。
如那么多年来想念的那般。
长离却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转瞬就与那头巨兽斗了起来。
之前那一剑是趁其不备,如今那巨兽严阵以待,她一时间却也寻不到好机会,几剑落空后只能转为守势与其斡旋。
只见剑光翻飞, 雪雾漫卷, 凌厉的剑啸混杂着巨兽的咆哮,暗红色的吐息在雪原上留下墨迹似的痕迹,而那抹白衣穿梭于瘴气中, 剑刃与利爪撞出点点火光,只是剑招虽凌厉,却始终无法穿透巨兽周身的黑色涡流, 反倒渐渐有被其压制的迹象。
若无修为支撑,恐怕早已被流窜的瘴气吞没。
钟明烛皱了皱眉,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虽然依旧背着剑匣,但长离手里的不是琅玕剑,也不是焚郊那样的无刃之剑,而是一把寒气逼人的利剑,而她的剑法——快是快,却和钟明烛记忆中的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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