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怎说?”
“行路之时,多会以周遭景物为参照,比如说山石、树木、河流乃至日月星辰,若巧妙布置曲径上山石的位置,往往会给正在绕弯的人以脚下是直路的错觉,若以光影使人看到的星辰位置发生偏移,甚至能直接令人往反向而行。”
当年钟明烛在试炼时引导南司楚偏离路径的法子,其实就是用上了迷踪阵的诀窍。
江临照想了片刻,若有所思道:“的确。”
钟明烛又道:“所以江城主以为的正东,其实不一定是正东,这里毒瘴屏蔽了日月,判明方位时不可避免会受地貌影响,而且那些巨石的位置也不见得是一成不变的。”
所以不管他们走几次,都会被引回原处。
“这倒是和凡界的行军布阵之法有些相似。”江临照似是想到了什么,愈发专注地观察起那图谱来。
能进入修真界的凡人多为被修士收养的江湖遗孤,江临照却是例外,他是凡界贵胄之后,其家族世代掌管逐浪城。原本江临照也会和凡界世家之子一样平平稳稳活过一世,之所以会成为修士,是因为他年幼时偶然救下被仇敌暗算的羽山集曲长右。
曲长右察其根骨非凡,遂将其收为弟子。那时江临照已被选定为逐浪城下任城主,是以在修炼之余亦研习行军布阵之道。数百年前逐浪城曾卷入凡间战争,全靠江临照暗中指点族人御敌之法,这南海之滨的城池才能幸存至今。而逐浪城也成为最奇特的一座城市,一半为凡人,一半为修士。未免惹人怀疑,他在凡界一直隐于幕后,逐浪城中的凡人并不知道这城主几百年都没换过,也不知城池另一半的光怪陆离,倒也没什出什么事端。
凡界行兵列阵于五行方位也颇有讲究,所以江临照虽然没有专门研习过修真界的布阵之道,却已有一定根基,观摩了一会儿图谱,就隐约看出几分门道来。
他见淡青色的灵气在图谱中游走,上面的线条光点随之不断变化,猜想钟明烛是在尝试寻出其中的变化法则,便问道:“钟小友莫非是想寻出阵眼?”
“没错。”钟明烛答道。
说完后她瞥见长离面上流露出好奇之色,便解释道:“这里的迷踪阵相当于由上百个迷踪阵构成,像是设了上千座迷宫,而这些迷宫又组成了一个更大的迷宫。”她指了指地上乍看显得杂乱无章的线条,“就像那片乱石林,就有混淆迷途之感,就算能穿过其中一座,又会经由其他地方被引回来。像这么大范围的迷踪阵,我记得被称之为迷仙阵,而如此大阵,必定会有一处或几处阵眼。”
想逃出这样的大阵,通常有三种方式。一种是以灵力将此处地形统统夷为平地,所用灵力必须有远超阵法凝聚的灵力;一种是寻出生门所在,行逆九宫走出阵法;还有一种是破坏阵眼,使阵法失效。
生门就像是陷阱的暗门,世上不存在没有任何破绽的功法,阵法亦然,迷仙阵中必然有一条路通往阵外,那便是生门,若被困在阵中的人造诣足够高,就能根据阵法逆行推断出来。
而所谓阵眼,就是阵法的命脉,小一些的阵法靠灵符灵石分布方位就能成阵,但是困住他们的阵法据地至少上百里,必须用灵力强大之物镇压阵法的某一处或者几处,方能维持阵法。镇压阵眼的可以是厉害的法器,也可以是大量灵石,甚至可以是道行深厚的修士。比如说黑水岭妖窟的阵眼就是那些溶洞顶部依照星辰图排布的灵石。困住他们的迷仙阵占地上百里,必然会有阵眼。
三个元婴修士,想强行冲破阵法禁锢无疑是痴人说梦。他们又身处迷阵中,难窥全貌,谁知道这瘴气谷到底有多大,程寻和江临照寻到的灵力凝结之点可能只是一部分罢了,想要以此推演出生门太困难。
阵眼则不然,阵法的阵眼是固定的,而通过一部分地貌,也有可能寻出操控的阵眼所在。
这是唯一有可能帮他们离开的法子。
高山之巅,南溟负手俯瞰脚下云雾诡谲,面上挂着温和的笑,眼底却是一片狠辣好似荆棘。
这时一手下自他身后出现,战战兢兢递上一枚玉简:“家主,凌霄君的信。”
南溟接过那玉简,挥了挥手。
那手下见状正欲离开,却被南溟喊住了:“站住。”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就令那手下身子一僵,最近南溟行事愈发狠辣,他生怕稍有差池就惹来杀身之祸,是以大气都不敢出。
“消息都放出去了吗?”南溟问道。
手下忙点头道:“已经依家主吩咐,布置好了。”
“恩,那你走吧。”
听到这几个字,手下顿时如释重负,逃也似的离开了。
南溟捏碎玉简,听完叶莲溪的传话后,抬手就将那玉简抛进了前方的深渊中。
伴随着阵阵风声,他面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了,随之而来的阴冷令他的脸扭曲起来。
云雾之下,钟明烛额头渐渐覆上薄薄一层汗,长离见状便想去替她擦拭,然而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见淡青色的灵力化作千万点荧光散开。
钟明烛的身子晃了几下才勉强稳住,苦笑道:“不行。”
长离问:“什么不行?”
“若是宗主师伯或者风师兄在这就好办了。”钟明烛皱起了眉,看起来甚是苦恼,苦恼中还带了些丧气,“我找不到阵眼。”
一时四下静悄无声,稍后长离就听到钟明烛抱怨似的嘀咕道:“这点修为真是不顶用。”
程寻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正当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听到了江临照探寻的口气:
“恕我唐突,不知钟小友可愿告知方才那寻找之法?”
第71章
江临照此言一出, 程寻的表情立刻变了变, 疑道:“江城主也通晓布阵之术?”
“倒也不是, 不过我适才一番观摩后, 觉得这阵术与凡界奇门术异曲同工,于后者我曾学过一点皮毛, 说不定能派出用场。”江临照解释道, 末了又抱歉地笑了笑,“若涉及贵宗机密,那就当我没说过吧。”
他的修为在程寻和长离之上, 是以洞察力也高出不少,刚刚他发觉当灵力流经某几处时, 钟明烛稍显力不从心, 便觉她寻不出阵眼说不定是受限于修为的缘故,所以便想自己试试。
钟明烛看了看长离,又看了看程寻,道:“师父,程师伯, 我不敢做主。”而后又小声加了一句:“不过里面其实也没什么玄机, 星图为天下所有,区别只在于领悟罢了。”
程寻忖道:按理说这阵术乃本门机密,不得泄露, 只是现今我们受困于此,那毒瘴愈来愈近,迟早要落到地上, 若只有我一人也就罢了,但小师妹肩负本门的重担,总要寻法让她逃出去。
于是他沉声应道:“你但说无妨,事后我会禀明云师兄,若有差池,我一力承当便是。”
“多谢程师伯。”钟明烛笑着谢过,便与江临照解释起要旨法门来。
这阵术变化之复杂,常人难以想象,亏得江临照也是七窍玲珑,且钟明烛只讲了一门之法,所以天将明时,他就摸清门道,尝试以自身灵力去探寻阵中奥秘。
他虽然受伤不轻,但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随意运转而出的灵力就远超过钟明烛,钟明烛的灵力看起来是丝丝缕缕细线,他的灵力就是万千流光,顷刻就占据每一寸角落。
钟明烛见状勾了勾嘴角,一丝笑意瞬息闪过。
长离瞥了眼钟明烛,忽然轻声问:“你真的找不到吗?”
之前其他三人讨论迷仙阵时她一直没开口,只静静地听着。
她以前一门心思悟剑道,鲜少与人交涉,对另外三人来说一点就破的事,她都需要想一会儿才明白。况且她也不是聒噪的性子,见其他人是在讨论紧要之事,觉得胡乱插话会打扰他们,遂一直闭口不言,此时发现周遭安静下来,又见钟明烛露出懒散的模样,才问出疑问。
在她印象中,钟明烛虽然打架不行,但涉及符咒阵法时从没有那么快坦言“做不到”过,就算一次不行也会马上想法子再来几次,直到摸清门道。
钟明烛瞥了她一眼,眉毛挑了挑,而后低头发出几声沉闷的笑,像是怕被程寻发觉似的,小声道:“师父也把我看得太厉害了。”
真武殿内,居中悬浮着一张地图,上面有好几处被点亮,连起来形成一条弯弯曲曲的线迹,最后没入僬侥往西万里的某处山地。
云逸指向那处山地,问道:“当真是此处?”
“应当没错,南溟离开僬侥后就一路往西,沿途有不少人见到。”说话的是卢忘尘,最近主要由他负责打探情报。
“可我听说南溟行事谨慎。”风海楼插话道,“怎会如此大意沿途都显出行踪。”
卢忘尘沉吟道:“我听到的消息是南溟今日手段愈发毒辣,导致手下终日惶惶,最后有几人逃跑了,还传出了不少消息。”他看了云逸一眼,“听说程师兄和小师妹被困在毒阵中,阵中的毒瘴日益增多,南溟说要他们感受一把当初南司楚的境况。”
南司楚遭遇的是什么境况,大家都心知肚明,明知前方是死路却无法逃脱。
云逸面上浮现一丝不忍,他又看了眼地图,很快就做出决定:
“既然是毒阵,只有我亲自跑一趟了。”
天色暗了又明,不知不觉,一天一夜过去了,江临照还在施术。
图谱上的线条已变化了成千上万次,他尚未寻出任何破绽,只是过去了那么久他都未露疲态,隐约中倒是透出几分志在必得的感觉。
“修为深真是好啊。”钟明烛轻声叹道,绕着她徘徊的七枚朱明帖晃了晃,似乎在认同她的说法。
之前她等得无聊,便招出朱明帖把玩起来,随意捻了个手诀,飘浮的朱明帖上立刻投射出微弱的灵力,在她掌心幻化出由无数光点凝成的小球,那些光点不时变换着方位,看起来倒像是将满天星辰都纳入掌中一般。
长离觉得新奇,所以盯着瞧了很久,正当她想问这是什么,却听到钟明烛缓缓道:“比起寻到出去的路,其实我更好奇,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
长离先是下意识摇了摇头,稍后便暗自寻思起来。
程寻听到了她的话,疑惑道:“什么为什么?”
钟明烛指了指头顶道:“如果要我们的命,直接把我们传到这毒瘴中就可以了,可他们却没有,初来时那攻击阵法数目虽多,但对于程师伯和师父这般修为的人来说,应该并不致命?”
“没错。”程寻道,“顶多让我们受伤,一时半会无法行动自如罢了。”
“若只是想困住我们,可这毒瘴却一点点压下,像是迟早会要了我们的命。”钟明烛一弹指,掌心的华光瞬时消失,“那个南溟是那么有闲心的人吗?”
“我听闻南溟为绝后患,行事鲜少拖泥带水。”
“还有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钟明烛皱了皱眉,“黑水岭之事当初是宗主师伯主持,南溟就算要寻晦气,也不该盯上我师父啊。”
其他人并不清楚钟明烛在南司楚那的小动作,知晓全部的只有钟明烛和若耶,若是站在南溟的位置,嫉恨的理应是云逸才是。
若非有云逸从中主持,叶沉舟早就被他们乱刀分了,哪里还有后面那么多事。
“可是……”程寻面露疑色,“人尽皆知云师兄去了合虚之山啊。”
长离却道:“我们只知道云师兄去了合虚之山。”
言下之意便是,云逸去了合虚之山,千真万确,但他是不是留在了合虚之山,就不得而知了。
钟明烛笑了笑:“还是师父想得远。这阵法,这毒瘴,可不是在说‘若你们不快些过来,这些人就要没命了’了吗。”
迷阵为陷阱,而他们则是质子。
念及此,程寻神情凝重起来,随后听到钟明烛轻轻叹了一口气:“唉,如果是这样的话,至少我们一时半会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他眉头一竖,正欲斥她不知轻重,却见江临照忽地一抬手,朗声道:“应是这里。”
随着他的话音,分散的灵气汇聚起来,拧成一股没入他所指的地方,留下一个发亮的印记。
程寻问:“那是何处?”
江临照却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是这山洞。”
钟明烛也凑过去,瞧了许久,而后点头道:“的确是我们来的山洞。”
“这山洞?”程寻不可思议道,“可这洞中并没藏什么厉害的法器。”
如果有,以他们的修为,一定一早就察觉了。
钟明烛默不作声继续把玩起朱明帖来,似陷入了苦思,不过很快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语气中透露出欣喜来:“是了,连通固定两处的传送阵需要大量灵力来维持,这里必然有强大的法器作引导。而那传送阵是最近才被动的手脚,如果阵中突然多出灵力高深之物,必然会打乱阵法,所以传送阵利用的应该是阵眼的灵力。”她又道:“再者,因为每次都会绕回此处,被困之人很难想到这里就是阵眼所在,就算来了些修为深厚的人去别处胡乱破坏一通,也不会危及这阵法。”
布局之人考虑的当真是极其周密了。
“那为何我什么都没感觉到?”程寻还是将信将疑。
“应当是施加了障眼法吧。”江临照道,程寻点了点头,随后两人一起起身,打算进洞中,看起来半点都不想耽搁。
钟明烛却喊住他们:“稍慢,这山洞可大得很,况且施了障眼术,就算一寸寸摸过去,也不一定能找出那法器吧。”
“钟小友可是有什么办法?”
钟明烛眉眼中一抹狡黠之色一闪而逝,对着长离笑道:“师父,寻出阵眼的关键,可在你那里呢。”
长离本来正在认真听他们谈话,见话题忽地转到自己身上,顿时一怔:“什么关键?”
她自认在阵法上的造诣不及钟明烛三成,修为也不及程寻和江临照,如果他们三人都找不到那阵眼所在,她如何能找得到。
钟明烛指了指长离手上的储物戒:“师父,你在你储物戒里找找,看是不是有个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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