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不容易缓和一些的态度,这会儿又重新冷下来。
滕玄清撅了撅嘴,她的倔脾气上来了,本想争辩两句,但见邝凌韵冷着一张脸,她又不敢妄言,只好垂下脑袋,把一腔愤懑的情绪压了下来,感觉都快把自己憋出毛病了。
她拿不准今天师尊是否会护着她,毕竟从一开始师尊就没有认同她的做法。
但一想到师尊不替她撑腰,滕玄清便委屈地垂下脑袋,看起来颇为沮丧。
昨天才被师尊罚了,今天又要受到宫主责难,她怎么这么命苦。
都是那几个废物的错。
秦硕见邝凌韵二人出来,双手合十朝邝凌韵恭恭敬敬地行了晚辈礼,遂转身走在前边,领着邝凌韵二人沿路下山。
这还是邝凌韵百年来第一次下山,没想到竟是因为自家徒弟在外惹了祸事,要去公主面前认罪担责。
一路走来,邝凌韵颇为感慨,她百年不曾出山,宫中变化颇大,多了好些生面孔的小弟子,见面虽不识,却因秦硕的缘故,往来之间皆驻足问礼,一个个朝气蓬勃,倒显得自己的确老了不少。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邝凌韵三人抵达紫霄殿。
秦硕将邝凌韵和滕玄清带到殿门前就行礼告退,公众号YuriAcgn,殿中已有数人等候,新任宫主雪樱坐于主位,旁侧下手有数位宫中长老并坐,其中又以三长老甄拓位份最高。
百年来邝凌韵虽未下山,但宫中大事也都知晓一些,譬如数年前老宫主颜不悔传位于雪樱,携凌云宗前任宗主陈渝云游四海,又如凌云宗剑阁将开,会以半年后宫中大比的结果甄定赴凌云宗交流的人选。
邝凌韵领着滕玄清步入大殿之时,跟在长辈身边的几个小弟子战战兢兢地缩了缩脖子。
观他们鼻青脸肿的模样,可想昨日滕玄清下手多重,将他们打得怕了,有长辈在身边也露出一副怯相。
昨日闹得最狠的那名弟子站在甄拓身边,果然是个有靠山的人,难怪如此嚣张。
滕玄清冷哼一声,对这些敢做不敢当,挨了打就去告状的孬种很是不屑。
她这冷哼引起了座上众人的注意,三长老眉头稍皱,严厉地斥责:
“这小弟子未免太无规矩,诸位长者在座,竟也敢横眉竖目,岂不是将我等长辈皆不看在眼里?区区筑基修为,居然如此狂傲,眼高于顶,凌韵,你如何教出这等张狂之徒?”
堂上众人神情一肃,彼此心知肚明,这是三长老要给邝凌韵一个下马威。
不等邝凌韵答话,滕玄清先如一只炸毛的猫,一步迈出挡在师尊身前,冷厉回斥:
“弟子脾气不好,天生如此,与吾师何干?再者,诸公后辈子弟背后妄议尊长,实乃品性之败,能教出如此弟子,诸位前辈又有何颜面斥吾师之过?!”
斥责她可以,但却不能说邝凌韵的不是。她做的事她敢认,也敢当,何况,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吾知今日宫主唤吾师前来理论,必会公平公正明断是非!吾辈私下起口舌之争,彼时他们人多势众,弟子学艺不精,往来拳脚无眼,难以控制力道,却也点到为止未伤他们性命,如今诸公汇聚一堂,何不论论他们昨日说了些什么荒唐之言?!”
滕玄清一番抢白格外锐利,锋芒毕露,也大出众人意料,就连首座上的紫霄宫宫主也颇感兴趣地勾了勾唇。
那些被打过的小弟子在佩服滕玄清有如此胆气的同时,还有点幸灾乐祸,他们倒是想看看,此人到底能有多狂,到时候长老们自会叫她吃些苦头,长长记性。
“清儿!住口!”
邝凌韵哪里料到滕玄清胆大包天,居然还敢当着宫主的面口无遮拦。
她上前一步,一把抓起滕玄清的后领,不管滕玄清奋力挣扎,像拎只小猫似的把她提到身后去,遂朝殿上众人拱手赔罪:
“凌韵管教无方,让诸位见笑了。”
末了,她回头瞪了一眼滕玄清,喝道:
“清儿,还不向宫主认错?”
“师尊!”滕玄清不服气,倔着一根筋不肯低头,“弟子何错之有?认无过之错,岂非不辨是非黑白?”
“呵,这小弟子真是有趣得紧。”
不等邝凌韵继续训斥滕玄清,宫主雪樱忽而开口。她微笑着说出这句话,不知究竟是褒是贬。
三长老也冷笑起来,阴阳怪气地说道:
“这般不服管教,不听师长之言,枉费了其师一番苦心。”
他们怎会看不出来,邝凌韵打算在众人责难之前,让滕玄清先行认错,这样即便事后宫主要罚,也会因为滕玄清的态度从轻处理。
滕玄清哪里听得这话,形貌凶狠地瞪向三长老。
然则三长老并不惧她,只一声冷哼,滕玄清便觉肩膀一沉,仿佛有山岳从头顶压下来,胸口闷痛,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双膝一软,若非她意志坚定,这一下就让她跪在地上了。
“清儿!”邝凌韵面沉如水,声音也抬高了些,伸手按住滕玄清的肩膀,替她挡掉三长老的余威,越加严厉地呵斥,“若你再不听话,为师今日便不认你这逆徒!”
滕玄清心神一震,脸露骇然之色,不可置信地望着邝凌韵。
她怎么也想不到邝凌韵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邝凌韵养了她十几年,于她而言亦师亦母,是她最信任也最依赖的人,然而邝凌韵竟因为她今日不肯认错,就说不再认她了。
她的双眼飞快泛红,先前被邝凌韵罚跪一日一夜也没有哭,这会儿却因为邝凌韵一句话,她紧绷的心神刹那间崩溃了,眼泪大滴大滴地从她脸上滚下来。
连向来最疼爱她的师尊今日也不护她。
滕玄清的眼泪让邝凌韵心中一痛,她何曾让滕玄清受过这等委屈?
但她却不得不教滕玄清如此,滕玄清犯了宫规,且不说众位长老不会轻易罢休,最要紧的是滕玄清性子烈,刚过易折,滕玄清若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往后迟早还会吃亏。
今日有她在,无人会真正对滕玄清动手,但她若不在呢?
所以,她狠心板起脸来,喝道:
“跪下!”
滕玄清身子晃了晃,再不做抵抗,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形容颓丧,失魂落魄。
一众小弟子拍手称快,简直出了一口恶气!
邝凌韵猛地咬牙,不忍再看,却不得不继续喝问:
“不论事因为何,你私下与同门殴斗,便是犯了宫规,还屡次挑衅,冒犯师长,此错,你认还是不认?!”
“认。”
滕玄清垂着头,有气无力地回答。
“大声一点!”
“认!弟子认错!”滕玄清咬牙切齿地咆哮,“弟子不该与同门私斗!更不该忤逆师长,违背宫规戒律!师尊在上,弟子领罚!”
“好。”
邝凌韵沉痛地闭上双眼,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拍在滕玄清肩头。
滕玄清闷哼一声,嘴角有猩红的鲜血滑了下来,可见这一掌拍实了,已叫她受了暗创。但她依旧笔挺地跪着,身子晃都不晃。
“宫主。”邝凌韵收回目光,上前两步朝雪樱躬身,“吾徒已认错领罚,凌韵代为教训,教不严,师之惰,凌韵也愿领罚,还请宫主降罪。”
邝凌韵下手着实很重,虽未伤其根本,但是那一掌也足够滕玄清养个十天半个月,比起其他小弟子所受之伤,只重不轻。
雪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的态度我们有目共睹,想必诸位长老也不会再继续追究。”
座下众人面面相觑,三长老皱了皱眉,邝凌韵出手太快,以至于他们都没来得及反应,滕玄清便已领了罚,这下宫主开口了,他们也不好继续纠缠,便道:
“如此,此事便揭过吧,还望凌韵师侄往后严肃约束弟子,莫再让类似之事发生。”
“是。”
邝凌韵垂首,恭敬回答。
她顿了一息时间,并未带着滕玄清退出紫霄殿,忽而又抬起头来,直视着雪樱的双眼,继续说道:
“但是,凌韵还有一事,请宫主裁断。”
雪樱面露疑惑,问道:
“何事?”
“吾徒犯了宫规,已认错领罚,但是,在座诸位宫中弟子品性不端,不敬前辈,背后妄议他人是非,其行径相比吾徒犹有过之,难道就不该罚吗?!”
邝凌韵脸色严厉,言语掷地有声。
第4章 师恩
邝凌韵此话一出,一众小弟子骇然色变,其师长也沉了脸色。
雪樱意外地挑了挑眉,原来邝凌韵是在这里等着,她果然不会让自己的徒弟白受委屈。
但最为震惊的还是滕玄清。
她猛地抬头,讶然望向邝凌韵冷锐的侧脸,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雪樱尚未开口,侧位下方距离邝凌韵最近的一位中年男子便冷着脸道:
“邝师妹这是何意?宫主已叫吾等不再追究,此事便就此揭过,邝师妹何故再起争端?”
邝凌韵瞥了他一眼,眼中冷冽的锐气与先前判若两人:
“师兄此言差矣,宫主不再追究清儿伤人之事,是因为清儿已经认错并受到责罚,但是,诸位宫中弟子挑事在先,可未见诸公训导指正。”
言罢,她又抬头看向雪樱:
“凌韵敢问宫主,如此严教他人弟子,却对座下门人疏于管教,是否于理不合?宫中弟子犯错,不论所属何人门下,都该一视同仁,弗若,假使戒律对不同弟子还有严疏之分,宫规岂非儿戏?”
她话音落下,先前嚼舌非议的小弟子们一个个脸色煞白,胆怯地躲在自家长辈身后,唯恐宫主点头,他们今日便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凌韵师侄言重了!”三长老此时脸色非常难看,抢在雪樱之前开口,“众小辈在师侄爱徒手中吃了苦头,已算尝到教训,吾等做长辈的,何故如此斤斤计较?”
“呵。”邝凌韵一声冷笑,不卑不亢地驳斥,“为难清儿之时不见诸君大度,如今换了自家门下弟子,倒嫌凌韵斤斤计较了?小辈私下殴斗各有损伤本是常事,但错就是错,一码归一码,还请三长老就事论事,莫偏颇了才好。”
“邝凌韵!”三长老横眉竖目,震怒之至,竟直呼其名,“身为尊长,这般揪着小辈无知之言不放,恐怕有失身份!”
邝凌韵一再逼进,真正惹恼了他。
“三长老。”邝凌韵并不因三长老震怒而怯场,面无表情地哼道,“诸公所教弟子对前辈不敬,背后妄论他人短长,凌韵还未奏请宫主,清算尔等管教不严之过,你倒是主动送上门来。”
她一拂衣袖,冷冽地说下去:
“清儿有过,但凌韵一心维护宫规,纵使心疼,也不曾偏袒,怎么到了三长老这里,惩戒宫中有过弟子,竟这般为难?”
“今日凌韵还非得请宫主评断是非,三长老若觉门下弟子无过,受了委屈,大可来找凌韵的麻烦,还是说,揪着凌韵门下刚筑基的小弟子呈威风,便是诸位的能耐?”
三长老气急,邝凌韵分明是要折损他的颜面,当着宫主的面打他的脸。
他捏碎了座椅扶手,还待再说什么,雪樱却冷下脸来,言道:
“三长老,注意你的身份。”
三长老心神一震,明白了雪樱言下之意,顿时脸色发白。
座下其余长老和小弟子们,也都纷纷脸色一变,心头暗道不好。
“凌韵师侄所言不错。”雪樱震慑了三长老,这才开口,“错即是错,宫规也非儿戏,宫中弟子长老不论位份高低,皆应一视同仁,诸君座下弟子既然犯了错,就该受到责罚。”
她说着,忽而抬起手来,指尖一弹,殿上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先前在旁幸灾乐祸的小弟子们这会儿一个个狼狈地捂着脸,嘴角高高肿起,难堪地跪在地上。
有两个修为弱的,竟疼得趴在地上起不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却不敢放声哭闹。
宫主亲自出手惩戒口无遮拦的小弟子,一众长老甚至来不及反应,他们座下的弟子便已受了掌掴之罚。
但此事并未结束,雪樱淡漠的视线于殿中环顾,冷冷地说道:
“尔等因私心袒护门人,对座下弟子疏于管教,一并论罪,从今日起,回各宫闭门思过两个月,非本座传召,不得踏出宫门。”
甄拓阴着脸抿紧唇,太阳穴突突直跳,阴厉地扫了滕玄清师徒一眼,强压下心头怒气,回答:
“遵命。”
众长老顿时面如死灰。
邝凌韵拱手一拜:
“多谢宫主。”
雪樱摆了摆手,道:
“领着你的徒弟回去吧。”
邝凌韵目的已经达到,道了一声“晚辈告退”,便扶起还在发愣的滕玄清,潇洒地离开了紫霄殿。
二人回到山中小院,邝凌韵送滕玄清回房,随后关了屋门,让滕玄清先将上衣褪下,看看肩头伤势如何。
滕玄清呆呆站着,邝凌韵话音落下,不见她动作,不由有些担心,蹙起眉头走过去,扶着她的胳膊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肩膀疼得厉害,不易宽衣?”
滕玄清这才如梦初醒,两眼一红,眼泪哗啦淌下来。她不顾肩头疼痛,猛地朝前一扑,一把抱住邝凌韵的腰身,窝进后者怀里,呜呜咽咽含糊不清地说道:
“呜呜……师尊……清儿还以为师尊当真生气,往后再不认清儿了……”
“怎会?傻孩子。”邝凌韵无奈地摇了摇头,“当时若为师不如此疾言厉色,你怎肯听劝?今日为师当众罚你,委屈你了。”
“没有,清儿不委屈。”滕玄清听罢,在邝凌韵怀里一个劲儿摇头,将鼻涕眼泪一股脑全蹭在邝凌韵的衣领上,“清儿触犯宫规,连累了师尊,只恨没有早些明白师尊苦心,令师尊为难了。”
若她早早配合认错,三长老怎会有机会对邝凌韵说出那般难听的话。
邝凌韵明明那样护她,她却后知后觉,不能领会师尊苦心,当真愚钝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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