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谢……”头垂下去。
“小遥能幸福就好。”看向窗外，“只不过，唯一的孩子早早地被人家夺走了，总归会有些寂寞。”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我们和真琴父母很多年朋友了。虽然是开玩笑的，但有的时候有些……嫉妒他们呢。他们一共三个孩子，小遥是我们唯一的呢。”
妈妈声音很小，甚至盖不过屋内的加湿器。地暖开着，暖融融的。冬日阳光透过窗帘，墙上两张全家福笼罩在一片鹅黄色中，色调更加柔和。
一张是自己出生没多久，在照相馆，一家四口身着和服正襟危坐。自己在奶奶的腿上面无表情看着镜头。除了自己外，每个人都像在憋笑。尤其是爸爸，看起来还没有自己现在成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另一张是奶奶拍的照片。公园草地上，铺着嫩黄色的碎花毯子。爸爸坐着手撑地扭着头看着自己。目光不像是慈爱，更像是自己见到青花鱼的眼神。尽管一直是寸头，但那时高且瘦，不像现在轻微啤酒肚。妈妈侧躺着，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被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乌黑。那头黑发是妈妈最引以为傲的，花了不少精力去保养。有一些发丝垂到自己身上，她轻轻摸着自己，或许是刚把自己哄睡。那时父母还很年轻，可以说是一对璧人，小小的自己躺在他们之间睡得很香。阳光一如现在明媚，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真是吸睛的一家三口啊。
很暖，很幸福，却让遥有些想落泪。
为什么呢。
“你们……愿意吗？”
“不会不愿意。”
“会寂寞吧。”
一辈子也不会当爷爷奶奶了。
“就当是多了真琴一个儿子，这么简单。”
“可是……我和真琴不能每天陪着你们。”总不能与真琴和父母住在一起，自己又不会有下一代可以陪着父母。
“十五年了，我们已经习惯了。因为工作把你丢在老家，已经……这么多年了。”
眼圈红着，在努力忍着眼泪。
她不年轻了。
因为工作盘起了长发，即便如此几根银丝还是清晰可辨。白皙的皮肤黯淡下来，厚厚的粉底遮不住岁月留痕。
“诶，让小遥见笑了呢。我将近十年没有哭过了。”在职场风生水起，家里家外的女强人，只在奶奶去世时当着遥的面哭过一次。
“没有孩子陪着，会孤独吧。”
“会清闲很多。如果你给我们一个孙子啊，我们肯定成天为了孙子的事情忙前忙后，很累的。帮你带孩子，送孙子上下学，给孙子做饭，一家人团圆什么的……爸爸肯定也会说，超麻烦吧。”
“小遥，你觉得我们有什么理由拒绝真琴？”妈妈的眼泪还是流了出来，“成天忙着工作把你丢在老家，奶奶去世后只有真琴陪着你。没有他你说不定会长成什么样子。”
遥确实长大了，没有吸毒赌博游手好闲而是健康顺利地长大了，还长成了所谓的人生赢家。
“我们怎么忍心拒绝真琴对你的好意，何况你对他……小遥的请求，我们从来都没法拒绝呢。”
八岁时为了真琴提出独自留在岩鸢，没曾想父母会同意。可能因为从小到大比较独立，很少提出要求，所以父母一直对自己有求必应，从不委屈自己。
“我们这对不称职的父母，有什么理由让你离开……”
“不是不称职的父母！”一直沉默着的遥吼了出来，带出了眼泪，“你们明明那么努力……是我不好，我因为真琴没有去陪你们……”
“没什么。我们是父母啊，给你更好的生活，是理所应当的啊。真琴……果然你们真的离不开对方呢。”
“这么多年我让爸爸妈妈在东京那么孤独，很抱歉。”
“傻孩子。”妈妈抽过纸巾给遥擦掉眼泪。
早就不是小孩子，在外人看来遇事永远波澜不惊的自己，还可以在妈妈面前哭得像个孩子。果然啊，是妈妈吧。
家就是这样。
在外面碰了壁，被现实打得灰头土脸。回到家，蹲下换鞋，饭菜的香味飘入鼻孔。在外各自奔波，却在一个固定的时间，为了大家聚在一起。亲切的问候，一句“我回来了”，所有的不愉快都会烟消云散。
一年只能见两三次面又何妨，距离只会增加思念斩不断感情。不管相隔多久，完全不会生分，也不需要繁文缛节，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我明白你的想法你理解我的苦衷。“我回来了。”不只是问候更是誓言。
走得再远，天涯海角也一定会回家。
“我不知道真琴明确的态度。”
“真琴像他爸妈一样，实质上都是害羞的人呢。”妈妈起身关掉加湿器，“小遥主动些，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嗯。”
“小遥开心快乐，我们才会开心快乐。所以不要哭了，要笑起来。”
“好。”遥对着妈妈笑了一下。
“那些笔记本你看看也无妨哦。”妈妈拎着手提包走出门，又回头看了遥一眼。
“路上小心。”
“嗯。”
看上去是日记本，既然妈妈同意那翻翻也无妨。自己的字和爸爸很像，毛笔书法也是小时候爸爸教的。熟悉的感觉，真好。
第一页贴着自己刚出生的照片。躺在襁褓里，眼神充满杀气。遥被自己年轻时震慑到，原来眼刀不是一天炼成的。
“今天起我就是爸爸了！日记小时候也有写，但总是写了几天就不写了，我决定从今天开始一直写下去。因为裕子说我一直活在18岁，但从今天起我必须要成为大人了呢。从护士手中接过儿子，差点脱口而出‘不哭不哭让哥哥抱抱’，幸亏没有，要不然就太丢人啦！”
“裕子还是给儿子取名叫遥，来源于她上学时候喜欢的天王遥。她担心会不会太女性化，我反倒觉得挺好，遥这个名字很好听的。我对小遥说，‘从今天起，你就叫七濑遥了！’他瞪了我一眼，把头别开了，说不定是在害羞呢。文彦家的孩子如果是个女孩就好了，青梅竹马，长大也可以结婚，真是有缘分的两家人。”
“护士们都说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孩子了，虽然不笑但是是冷美人呢。小遥长得活脱脱就是一个裕子，长大之后绝对像他老爹一样是万人迷吧。”
眼刀震慑不到自己之外的人吗。遥叹了口气。妈妈是万人迷，爸爸可不是呢。
“小遥表情很严肃呢，像他爷爷一样，可能是隔代遗传吧。爸爸如果还在世，看见小遥会露出什么表情呢。爸爸去世时我没能在身边，如今我也当了爸爸。小遥在怀里睡着，当年我在爸爸怀里时候，他会想什么呢。妈妈说我小时候很闹腾，不像小遥这样安静这样乖。还是希望小遥可以多笑笑，一直不哭不闹我反而会担心呢。”
“我们带着小遥去了橘家，小遥摸着千夏的肚子第一次笑了！特别阳光灿烂的，看得心里酥酥的，说实话我们都吓了一跳呢。千夏和文彦他们都很高兴，都在说小遥这么喜欢小妹妹啊，不知道以后小遥知道这件事时候会什么表情？会笑吗？也会笑得这么阳光灿烂吗？”
是不是阳光灿烂不知道，总之在笑哦。
“橘家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子。带着小遥去医院，小遥拉着刚出生的小宝宝死不放手，把小宝宝拽得哇哇大哭。成不了恋人也可以成为好兄弟呢，两家的感情在下一代延续下去就太好了。还有，千夏文彦他们真的也要让宝宝叫真琴，虽然稍微有些女性化但还是个好名字。小真琴是胖乎乎的圆脸，笑眯眯的很可爱。小遥一见到小真琴，眼睛都直了。要离开的时候，死活不让走呢。”
嘛，你一出生就吓住你了，对不起啊真琴。
“今天小遥一岁了！摆酒时来了很多人。抓阄时候小遥抓了一个青花鱼玩偶，渔业协会的人都很高兴，说小遥说不定会继承家业去渔业协会工作，妈妈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我明白自己算是七濑家的叛徒，高中毕业后没有留在岩鸢而是考到庆应学建筑了，自然也不会继承家业。当时爸爸很不愿意，他还是更想我留在岩鸢。他守旧又恋家，我还是觉得东京更好，正好又处于叛逆期，跟他吵过不少架。妈妈当时也不太愿意，但她还是说服了爸爸，说我有能力，年轻人还是出去干番大事业。我也明白妈妈直到如今，对这件事也一直颇有微词，因为爸爸临去世前我也没能赶回来。小遥还拿了一支画笔，又拉着小真琴不放手。小真琴胖乎乎的，他抓着小真琴的手就往嘴里塞，大家都笑得停不下来。”
“公司决定把我调到东京总部，裕子在的证券交易所也正好空缺一个东京的名额。我劝她争取了一下。钱是身外之物，但很多事没有钱做不到。既然成为了父亲，那就要负起责任。我们想给小遥更好的成长环境，现实来说，和钱分不开。我们准备带上小遥出发。临走之前，千夏找到我们，说小真琴哇哇大哭要见小遥，谁都哄不好。小遥去了之后，小真琴一下子就不哭了，拉着小遥死不松手。一来二去小遥也不想走了，行程一拖再拖。今天东京那边不停催，我们焦头烂额。小遥性格比较内向，平时和他玩的好的只有真琴了，万一小遥去了东京之后更不适应了怎么办。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让小遥在岩鸢，这样一不让他的奶奶寂寞，二是小遥有真琴陪着，会开心很多吧。”
“说是要坚持每天，但其实很久都没有记日记了。不是不想，是太忙。东京的生活远没有在岩鸢顺心。公司这边都是层层筛选出的精英，熬夜几晚搞出的方案不一定能被认可。白天忍着怒火看着老板脸色小心翼翼过日子，晚上趴在桌上熬夜画图。裕子那边竞争压力也很大，原本身体就不好，加班加点生了病，每天要不停开着加湿器。今天妈妈打电话给我们，我们还装作很轻松。有一段时间裕子高烧住院，妈妈好像察觉到什么，要带了小遥来东京，说是看我们。好说歹说没让她来。她看见我们这样，会担心的。但，我和裕子想她了，也想小遥了。”
“有时也回忆起过去一家四口在岩鸢的日子。工作虽然忙，但至少每天都能全家团圆。见到妈妈，抱抱小遥，亲亲他的小脸。小遥在怀里，妈妈在身边。岩鸢西瓜清凉爽口，汁甜肉脆。岩鸢的夜空很美，尤其有星星的时候，一颗一颗都数不过来。夏天的夜晚，裕子切好西瓜，大家吃着西瓜看星星，吹着晚风谈天说地。我和裕子回忆着还没有恋爱的时候，坐在海边吃着可以分开的那种冰棒看星星。星星还是那些颗，一直在天上，一转眼我和裕子已经结婚有孩子了。小遥很爱睡觉，每次都会直接睡着。东京的天空灰蒙蒙，听同事说今晚难得出了星星，然而现在两点我在办公室加班，困到没力气好好哭一场。”
“每个月剩下的钱几乎都寄回了岩鸢。小遥四岁，正是花钱的年纪。今天给妈妈打电话，小遥奶声奶气问着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忍不住落泪。小遥说话晚，我们临走他还不会喊爸爸，现在已经能说出这么一大串了，据说是真琴会说话他也就会说了。妈妈给我们寄了不少钱回来，又都被裕子退了回去，说我们原本就是为了给妈妈和小遥更好的生活，裕子一直都是这么自强的人，我从十六岁开始就羡慕她这一点。她几乎不当着我们的面哭，说会影响我们情绪。我还是觉得，该哭就哭，该笑就笑比较好啊。”
“今天，有同事建议我们要不然再要个孩子。东京寸土寸金，怎么可能再养的起，而且对小遥太不公平。下午和裕子走在大街上，看见有孩子拿着气球到处跑，父母在后面追着跑，想起在老家的小遥，一个人孤零零的。希望小真琴……不要嫌弃他。拜托了真琴，不要让小遥太孤独。这是个没用的老爸的请求，真琴也不会知道的。”
孤独，会有。但是并没太孤独。有奶奶，有真琴。
最孤独的还是父母吧。
“妈妈做了手术，坚持了六天六夜还是走了。我整晚没合眼。小遥，你知道吗，爸爸很早就没有了爸爸，现在也没有妈妈了。小遥，对不起，我们没有把奶奶带回来。食言了，对不起。”
19/56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