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歪歪头,一头软软的发纷纷滑到左肩,“那问你话,你怎么一句也答不上来呢。”
她镇定一下,“你问我什么。”
“你吃莲子吗。”她跪坐在她跟前的草地上,白皙的手掌心里摊着几颗莲子。到这时候谢琼才有机会看她穿的什么。那是一件非常旧的蓝白格子连衣短裙,洗得太狠了,蓝色也已经接近白色。可是那衣服的简陋一点也不影响她的美,反而像绿叶一样,衬托出她稚气未脱的脸上那惊人的美貌来。
“吃。”谢琼伸手拿了一颗,碰到了她手掌心的皮肤,竟然觉得脸上热辣辣起来。
很多年以后,她回想初遇的场景,这个看来只有她独自一人记得的印象深刻的会面,她都想,以她的年纪来说,情窦初开实在是太早了一点。可假如不是那一次就喜欢上了若若,后续的自我折磨又成了情不知所起。那天的天很蓝,草很绿,若若很美,她很惊慌。
是夏季,却并不暑热,是凉爽的一天。
她被嘴里的莲子苦得整张脸都皱起来。咽下去不是,吐出来,好像也不行。
她卡在那里的时候,与她并排坐着的宋若发现了她的窘态,皱着眉让她吐掉。
她反而咽了下去。
“你不会吃吗,要检查一下莲心摘掉了没有,没有摘掉的话,就会很苦。”若若又用她的小膝盖跪坐着,示范性地拿了一颗,摘给她看,把一点翠绿的东西给拔掉了,然后再把那颗白胖胖的莲子递到她嘴边,“给。”
而她已经被上一颗苦怕了。虽然很想从命,却本能地抗拒着。
“再试试,这个不会苦了。”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红润的小嘴吐出这句引诱她的话来。
她张开嘴接住那颗莲子,居然真的就不苦了。
那天她们还结了婚。吃完莲子来了几个人,开始过家家。她从来没有玩过这种游戏,觉得新奇极了。不知道是谁说,还是要结婚的。若若就拉着她的手说,“这是我家的客人,我来和她结。”若若心灵手巧,很快编好了两只小戒指,一人一只戴在无名指上。那天还有哪些小伙伴,谢琼完全没有印象,过家家的剧本是有逻辑的还是无厘头的,她也全然没了概念。只是那个绿色的戒指,真的让她有种被套住的感觉。然而回家的时候,走在路上,快到家门口时,若若把自己手上的指环摘下来咬断了。她当时心里刺了一下,问为什么。
“为什么?”盛雪面无表情,用调羹喂了她一匙温水。
这是医院。她坐在床头,梦里又回到了小时候初见面的那一天,这么多年的温习,让每个细节都活灵活现。梦来丝毫不费力的。
谢琼揉着自己空虚的无名指,浅浅地笑了:“若若说,她后悔了,和我离婚。”
若若在长辈面前是非常守礼的,比她见过的那些名媛还要大家闺秀,可她知道她私下里是这么调皮和可爱。她说她后悔了,她还要帮她把她的草戒指也摘下来,替她咬断,完成离婚,她说不需要,宋若解释:“不然你以后就不能和别人结婚了。”她坚持自己很喜欢那个戒指,想再多戴一会儿。然而直到她和外祖父离开宋家,她都没有摘下来,后来那戒指变成了她的一个标本。
在回家的车上,她轻轻摸着它。她依稀听见,这个叫若若的小女孩,以后要和孟家结亲的。她比孟璟大,当然是和她订婚了。其他的,她都不和孟璟争了,她只要这个小女孩就好。
“我们这场遇见,像不像?”谢琼看着窗外,“区别只在于,里,两个人都会记得曾经的浪漫。”
盛雪默默地替她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来,“既然你没事了,那我走了。”
谢琼扭头看一眼嘭地关上的门。心情沉重。
她醒来时,盛雪被泪水泡得又红又肿的脸映入眼帘。这画面在脑海生了根,渐渐覆盖其他所有思绪。
出院后的第一天,她约盛雪吃饭,以便感谢她的照顾,却遭到了回绝。盛雪说自己已经有约了。
“和谁约啊。”她问。
“小柴。上次宋若生日,加我微信那个。”
谢琼在这边皱皱眉,“谁?”
“流鼻血的那个。”
“哦。”
她比那流鼻血的更先到达,手里提着瓶红酒。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有约会吗。”盛雪皱眉。
“别去。”谢琼理所应当地说。
只是这简单的两个字,她说得很轻松随意,没想到却引起那么大的反应。盛雪又哭又吼,抢过她的酒要扔垃圾桶。
谢琼一脸懵地拦住。盛雪大声控诉:“关你什么事,我和谁约会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管我?你哪位?管得也太宽了吧!”
谢琼僵了半晌,发现每个字出口都十分困难,“我只是,觉得她配不上你。”
“你算什么东西,你认识她吗,你怎么知道她配不上?”盛雪飚了高音,“她不配,那么谁配?”
谢琼扶了扶额头,“别这样,我只是来感谢你的。如果你这么生气,那么我走就是。”
盛雪两手抹了一把脸,让自己镇静了半分钟,然后整个人不再瑟瑟发抖。她甚至挤出来一点点笑容:“谢琼你活该你知道吗,孟璟离开这么几年,你有的是机会挤进若若心里,你如果敢强势一点,我能拦得住你吗?我有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吗,见缝插针会不会?暗度陈仓会不会?还不是你怂,你又想要她,又想保全自己,既不是纯粹的君子,又放不下身段,做一个彻底的小人,等孟璟回来了,人家两口子你侬我侬了,你又玩什么受伤买醉的戏码,把自己喝进医院,你活该虐恋!我鄙视你,我唾弃你。”
谢琼被她说得一语不发。垂着眼睫思索了会儿,动身去拿她桌上放的半瓶酒。倒在玻璃杯里,是琥珀色的液体,她喝了一口,然后坐下了,“你记不记得舅舅的事故?”
盛雪走过去,红着眼睛点了点头,“行,你说。最后一次做你的情绪垃圾桶。以后你这些酸文假醋的故事,说给别人听。”
她要了若若的地址,问了她的生日,生日礼物准备了很久。那一阵她待在孟家,说好来接她的孟姗姗没有前来。外祖父和舅舅都让她安心住下。她却一反常态地态度强硬,执拗不已,一定要回去。舅舅开车送她。是在那容易出事故的弯道附近出的事。她的损伤只是擦破皮。舅舅却满头满脸的血。可即使这样,他仍然撑着最后一点神识,对她说,谢琼你不要怕,不怪你,这只是一场意外,等一下警察和救护车就会来。
万一他有什么事,要她记得帮他照顾外公。
“她虽然没有说帮他照顾孟璟。”谢琼喝光杯中的酒,“但我总在想,他更想说的是她。但是他认为,孟璟很强,不需要我照顾。”
盛雪沉默了很久,久到她开始隔着毛衣揉搓自己的两只胳膊,“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有心理障碍?”
“也许吧。这件事不能细想。”
盛雪这时也完全没有了发脾气的心情。
喝了两杯酒,谢琼说到做到,起身离开。
但是过了没几分钟,门又敲响了,谢琼站在门外,“我喝了酒,能不能送我?”
路上两个人没有说话。到了最后一个红绿灯那儿,谢琼蓦地缓缓说:“我不希望你和别人约会,是因为我想你只约我一个。”
盛雪没有侧过脸去看她。
抹香鲸的表姐继续说:“我是迷恋若若很久。但我和她待在一块,没有家的感觉。因为知道永远都得不到她,所以发了疯地渴望,这种渴望只会要人命。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却感到安全,舒心,任何事都可以与你坦白,地老天荒感觉也没有问题。”
交通灯变色,盛雪一脚油门踩下去,车速非常快。她飞速把车开回孟家小别墅,芬姨和她打招呼,她也只是勉强一笑,转身打道回府。
谢琼拉住她:“盛雪,答复呢。”
盛雪扭头看着她,“我的答复就是,你赶紧把你那酒精泡透的脑子扎进被窝里,睡一觉,明天清醒了,你看你想不想杀了这个信口开河的自己。”
她甩开她的手,去路边拦了辆车,扬长而去。
这晚上她一宿未眠,哭得排山倒海。
次日就是除夕。
大清早就有人来敲门。
谢琼穿着一身藏青大衣,姿态挺拔地站在门外,面容很沉静,“我现在是清醒的,我来和你说,昨晚的话不是即兴演说,我说的是真的。盛雪,请你考虑一下和我在一起。”
盛雪将毯子拉上来,遮住下半脸。
“我马上跟我母亲去看外公,中午我再来找你,到时候告诉我好吗。”
她抱着抹香鲸表姐昨晚提来的那两瓶酒去了抹香鲸家。
喝到尽兴而归。晚上孟璟送她回来时,她还暗地里有些期待,期待有人深情地等在门口。
可是并没有。
直到半夜,距离这一年的结束还有二十来分钟,她的手机响,谢琼来电。说在她家楼下。
天又有点下起雪来。
她仅存的三分酒意也被冻醒。几步开外的谢琼两手插在兜里,一字一句慢慢说:“距离新年还有15分钟,我想把上一份感情永远地封印在这一年,请和我开启新的人生——”
盛雪双手做个小喇叭,“这次是拿我练台词,还是真的对我表白?”
谢琼为了表白,找她练习了许多次,是她走皮皮虾路线的时候没有守住本心,在那些本不属于她的情真意切里被感动了,动了真情,这才沦落至此。
谢琼说:“正式表白。”
盛雪摇摇头,“为什么突然喜欢我了,喜欢哪里?我还是我啊。”
“不是突然。”对面的人一边回答问题,一边轻轻地朝她走过来,地面的雪粒子踩上去发出沙沙声,好像踏碎落叶的窸窣,“那天醒来看见你,我的心好疼。这个症状由来已久,熟悉得很,只是我原本并不知道是为了谁。”
盛雪站着没有动,围巾滑落,她也懒得重新系,等她走到自己面前,背着手问:“不是为了若若?”
“不是。”谢琼看着她,替她将围巾系好,“接受追求吗,盛小姐?”
“你知道孟璟怎么追女孩子的嘛,玫瑰连续送上四十天,那才叫‘略表诚意’。你好歹也是个总裁,这么随随便便告白?”
谢琼想了想,“我去买花。”说着转身要走。
盛雪看见她真的走了,啼笑皆非,在原地喊了一声:“回来。”
谢琼就真的站住了,转身,面朝向她:“还有?”
“除夕夜,哪个花店还营业啊。”
“不好意思,有点紧张。”
盛雪突然笑了,朝她奔过去,踮起脚,抱住她,“花可以过两天再买,不着急。”
头顶谢琼说:“好。”
天还是很冷,盛雪的心却突然安定下来。
这就是传说中,心中大石落地的感觉。
第104章
一个人的秉性是不会有太大改变的。
孟璟觉得太太还是有点冷淡。这让她悒悒不乐。
见面的时候都爆炸甜蜜,而且小药瓶子工作之外的时间都待在她身边,魅力四射,还柔情似水,简直是最完美的女朋友。
“那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啊?你不会这么无聊把恩爱怼我脸上秀吧,”盛雪在那边发飙。最近她从宋若那里辞职,正准备注会考试。虽然有了个超级豪富的女朋友,也并没有丝毫松懈自己,这一点她挺为自己自豪,“我跟你说了我最近都没时间闲聊,刷题呢跟这儿。”
“我没有不满意啊。我太太完美女人。”孟璟瘫在床上,翘着一只脚,皱着眉头,“就是……”
“就是什么?”
“你做题吧,回头聊。”她挂了电话。
扔了手机,双手枕在脑袋下方,她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在一起美好得冒粉红泡泡,这个没错啦。可一旦未婚妻回到剧组,就变回了清冷小仙女。经常大半天联系不上。起先她还能说服自己不要介意,小药瓶子是工作狂,一拍起戏来就很投入,故而要告一段落才能答复自己。
久而久之,她还是不免感到寂寞。
她现在就有点寂寞。因为想老婆。又不能像小时候那么幼稚,随时让助理开直播。这会让老婆蒙羞的吧。让别人以为她不是在谈恋爱,而是带了个没断奶的孩子。
然而,尽管如此,她又怎会不满意,世界上第一可爱的大美人是她老婆。
盛雪在准备考试,她也在准备着高考。
她那公司最近交给副总打理,张彬和黄良也双双在那儿帮忙。事实上,只要项目经理给力,技术人员大都是很省心省力的,像是轨道最稳定的行星,出不了什么纰漏。事实证明,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真妙不可言。张彬为了追求林尽染,还真的在漫长的岁月中成功篡改了自己的出厂设置,契机是当年他做东城区头目时,有一个业余爱好是打游戏,几年后忽然对游戏编码有兴趣,鬼使神差地学了编程,现在算是小有所成,正好合了孟璟的路数。黄良学技术脑子不如他,但是为人处世上是一流的圆滑,两人搭配出去谈判,无往而不利,第一次让他俩小试牛刀就有不小的斩获,孟璟索性这段时间都放手让他们先做着。她自己好专心致志地备考。结果期间大部分时候都在想老婆。
孟璟从床上翻身起来,到书桌跟前坐下。翻开试题集,认真地刷起题来。
当然考试是没有那么重要,她也不是出于任何虚荣的目的,她参加这个的原因是,希望给人生尽量多的可能性。
今天都六月六号了,她最后把自己整理的错题集过一遍,合上本子,大大伸个懒腰。
手机上依然没有若若的回音。她有点难受。但是很快她摇摇头,起身去觅食、运动、洗澡。泡在浴缸里的时候,恰好晚上九点一刻,平时也差不多是这时候视频,她盯着手机,期待若若拨过来——这样她就可以调戏老婆了。
可直到她洗完,她期待的事也没发生。
孟璟气鼓鼓地坐在床上,两只手掰着脚腕,较劲似的盯着黑色的手机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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