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林深刚走进卫生间就看到贺呈陵正在洗手,那件撞色的短外套在此刻看来更加鲜艳,和他的主人一样吸引眼球。
贺呈陵当然知道林深会来,首映礼的名单他是看过的,几个风评差的他就没让来,林深是个特例。他不知道林深为了什么,但也不在乎他的缘由,能给《籍》带来关注度他都来者不拒,毕竟也扰不到他身上来。只不过没想到在这里见到。
他本来以为点个头就过去了,可是林深却一点也没有眼色地停下了脚步,隔着镜子看着他的眼睛,露出温洵的笑意。“贺导演,我们每一次见面的地方都这么特别。”
既然林深开了口,贺呈陵只好甩了甩快洗秃鲁皮的手上的水珠转过身来,懒散地撑着洗手台,歪着头看他,轻佻地挑眉,“林君子,我觉得更准确的说,我们遇见的地方都不合时宜。”
林深听到这个外号觉得新鲜,眼睛眯了眯,自动忽略后半句话,“电影很好,你也很优秀。我上一次看到宿命,还是《百年孤独》里阿玛兰妲把自己终日关在房中缝了拆,拆了缝,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缝制的殓衣。”
贺呈陵本来只是应付,听到这儿眼睛就亮了起来,他对马尔克斯极力推崇,虽然更爱的是《恶时辰》。
“你觉得《百年孤独》写的是宿命?”
林深看见他的眼神变了,像是豹猫找到自己的猎物或者说玩具,终于不再懒散而是兴致盎然。“不是完全,但绝对有。暴力、权欲、空想、纵欲,无法用行之有效的方法将其统一,最终,‘羊皮纸手稿所记载的一切将永远不会重现,遭受百年孤独的家族,注定不会在大地上第二次出现了’。”
“我以为到第六代这些才分明,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看到被蚂蚁吃的只剩一小块皮的儿子,破解了的梅尔基亚德斯手稿卷首的题辞,‘家族中的第一个人将被绑在树上,家族中的最后一个人正被蚂蚁吃掉。’飓风把马孔多镇刮走,再无布恩迪亚家族。我觉得,你会得出上面的结论,肯定也是基于看完全书的结果。伏笔要在看的那一瞬间被感知才算得上你真正看到的伏笔。”
贺呈陵这话说的其实并不客气,而是把林深等同于那些翻完结局就回到前面指指点点的肤浅读者。
“也可以这么说,毕竟到了这里,梅尔基亚德斯的手稿才被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破解。而我既然已经知道结局,再按图索骥,必然会找到一些暗线的绳子。”
林深在看书上从来没有什么固执己见的习惯,他也不需要说服别人。至少……现在没有这个需要。
贺呈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心蹙起,眼波流转,嗤笑出声,“可是就怕看不出那是绳子还是蛇。”
林深觉得贺呈陵此刻的神情才是最生动的,生动到隐约泛出一种妩媚的色泽,轻而易举地勾起人心中的欲念。
林深不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但就他所遇到的有趣的美人中,贺呈陵绝对独占一席,恍惚间让他都产生心跳加快的错觉。
贺呈陵收起承载洗手台上的手,步履轻浮地跟他擦肩而过,留下一句有些别扭又不甘的话。“林君子,那天谢谢你了啊。”
林深没回话,低着头勾起唇角笑,再回头只能看到那吉光片羽的白皙一闪而过。
“下次见面,我该要一份谢礼才对。”
林深没有再留,他再过两个小时有些事情要飞沪都,时间调不开,现在就要往机场赶。
白斯桐不愿意他这么匆忙劳累,此刻的脾气自然不太好,语气很冲,“现在,你满意了?”
“嗯。”林深坐在后座,将合同看了个七七八八,“很满意。”
“我真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白斯桐不知道为何心中有些不安,那种感觉更像是一场隐秘而盛大的危机,会把她,林深,乃至于更多人卷进去,前途难计。
“你就算是想上贺呈陵的电影,也没必要这么上赶着。你可是林深啊,只要他不捧何暮光,你想上,他还会越过你去挑谁?国内那些人有谁敢明目张胆地去抢你的角色?”
林深合了合同,“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越过我去挑别人?”
虽然并没有交流过这一点,但他能看得出,贺呈陵不怎么喜欢他,虽然今天的交流看起来还算愉快。不,应该是说,如果聊到马尔克斯,贺呈陵跟谁都会很愉快。他那本杂志没看错。
“那你怎么知道他会?”白斯桐反问。
林深意味不明地笑,“我就是知道。”
白斯桐:“……”这天儿是真的没办法聊了!
第二天,蔺长清发表《籍》的影评,关于贺呈陵的那一段这样说——
“贺呈陵在《籍》中又一次突破了自我,《如归》中的细节问题和自我意识消失不见,他成为了一个故事的讲述人,也同时是这个故事之外的中心人物。他不再在画面中以自我的观点影响观众,而是在剧情之中让你信服,这个世界还可以是如此模样……
我们必须要承认导演在电影中起到的巨大作用,没有导演,他们让故事不再只能通过口耳相传,文字记述之类的途径,而是能够再进一步,让人们获得更多的,身临其境的可能性……
我很感谢,也很骄傲于华国有这样的年轻一辈的导演,我相信他们会是电影产业的中流砥柱,并且逐渐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于整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君:
阿玛兰妲是《百年孤独》中布恩迪亚家族的第二代的小女儿。曾爱上一个意大利钢琴师,后来故意烧伤一只手,决心永不嫁人,又和刚刚成年的侄子厮混,但始终无法摆脱孤独。
很多人多说《百年孤独》看着累,如果累而无趣,那就不必再看,毕竟我一直认为读书是为了快感。这种快感可以是任何情绪,但必须要有情绪。
第9章 谣言
隋卓一打开门,就看见林深站在门口,取下墨镜挂在胸口,对他笑着摆了摆手喊了一声“卓哥。”
他和林深在大学就认识,平京电影学院。一个是表演戏一个是播音主持,他比林深大两届。两人脾气相投,关系一直好到现在,一个是快要大满贯的影帝,一个是央视当家主持,算得上是出人头地,在这里立住了脚跟。
“你来的正好,我在煲汤,便宜你了。”隋卓说着,撤开一步让林深进来。
林深很自然地换鞋,把大衣挂好。“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我的工作不像你,没大事一般不会有什么变动。”隋卓手上一直拿着央视最受欢迎关注度最高的访谈节目《对话》,当然,新闻联播之类犹如中毒同一时间所有台都一样的这种不算。
“你呢,深?”
“我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林深这么回答,准备跟友人分享自己的收获,“真的很有趣。”
隋卓挑眉。看过他节目的人都知道他平和又稳妥,绵里藏针,哪怕询问出怎样的惊天大料也是言笑晏晏的模样,完全不像是面对林深时这般生动。“我很少听到你这么评价人。”
“那我其他时候怎么说?”林深跑去厨房瞟了一眼在煲的汤,然后拿了圣女果过来坐下吃。
隋卓不管他反客为主,“你以前一般会说,品位好,有能力,性格不错,潜力很大,外表很漂亮……你一般都是这样评价人的。‘有趣’……林深,这三年,我已经没有听过你用这个词评价过演戏之外的任何东西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心理问题。”
林深不管央视当家主持的调侃,信手拈来的应付,“有趣,有能力,品位好,性格不错,外形优秀……这所有词,我不都拿来形容过你的吗?”
隋卓摆手,“你哄人的手段真是又长进了不少。”
“我以为我已经登峰造极,没有什么长进的空间。”当年林深还上学的时候,和同学拍短剧都自己写,尤其是情话一套一套,不当个编剧委实是可惜。“不过你说你,每周都要去平京录节目,就在沪都住三天,还不如直接回平京的好,就算是有雾霾,也不至于待不下去。”
“其实我住在哪里都可以,但是我夫人喜欢沪都。”
林深捏着的圣女果没动,抬头看隋卓,“卓哥,你还问我有没有心理问题,你真的不需要去看看你的臆想症?多年单身独居,你告诉我,你来的哪门子夫人?”
隋卓在职业微笑代言人林深的面前露出职业微笑,“我没病。”
“是啊,”林深一小片一小片地拔圣女果上细小的叶子,嘴角勾着,“卓哥,你这一点比我厉害,我只是想一想编个女友出来挡事儿,你倒好,骗了所有人,连带着现在,自己都快信了。”
看《对话》的老观众都知道隋卓的夫人是一个怎样的人,温柔,宽厚,家教优良,仰慕敬畏所有的知识分子,听古典音乐,喜欢白色山茶花,爱喝太平猴魁,把博尔赫斯奉为一流。
“深,我是骗了别人,可是骗着骗着,连我自己也信了,谁又能来指责我?”隋卓把装着圣女果的盘子拉过来,也捏了一颗,“你说,我……我自己塑造出了一个这样这样好的,和我灵魂相契合的人,我怎么能放得下?”
“根本不可能有这样完美的人。”林深每一次见隋卓就打击隋卓一次,“这就像是明星塑造出来的对外形象一样,它只可能是人设,没有任何人能真正做到表里如一。粉丝们所迷恋的也只是这样一个被包装出来的人而已。隋卓,你现在也是一样。”
“当然不一样。”隋卓了解老友,说出来的全是诛心之论,“林深,你能说的出你现在的所有都来自那个不完全真实的绅士又沉稳的人设吗?你能承认你的作品粉丝根本不怎么在乎,他们只是为了你表演出来的这个人买单?”
林深向来有自己的清高,他认为他和那些明星不一样,他对自己的定位一直只是演员。他这么多年参加综艺的数量十个手指都能数过来,接受采访也不怎么言及自身。他一直想把这些分开,此刻自然没得反驳。“我从来没打算把自己当做商品,我提供的商品,是我的演技,或者说是我的作品,不是我的人。”
“一样。”隋卓说,“你的影迷之于你,就是我之于我的夫人。我们或许没有半分明了你们的一点一滴,或许这辈子接触不到你们的身影,但那又如何?我们已经追求到了我们想要追求的――真实。”
“好吧,”林深扶额,哑着声音笑了半天,才讲完了后半句,“卓哥,你说服我了。”
“艹艹艹!”周禾芮刚刚刷了下微博就气到扔手机,“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污蔑!”
林深将她的手机拿起来准备递回去,扫了一眼上面的字却停下――
“知名导演与新晋影帝间存在非正当交易,娱乐圈的风气何时能改?”
“金主?情人?潜规则?关于你所不知道的那些事。”
“你以为的深厚友情,实则满是不堪入目”
……
林深随便点开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高清大图。酒店里,何暮光湿润着发给贺呈陵开门,两人倚靠在门边言笑晏晏。确实是足以给人很多遐思的,光脑补都是一场py交易的动作大戏。
林深眸色有些深,就听见周禾芮继续道:“开篇一张图,内容全靠编。小金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万一他真的是这种人呢?”林深侧着头,手指敲击着桌面,动作比平时重一些。“就像是你在之前了解到的我一样。”
“这怎么能一样?”周禾芮看着他像是看白痴一样。“我可以接受你们表现出来的性格有差别,但是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接受我的偶像是这样借助潜规则上位的人?他不可能是。”
林深发现粉丝确实有一种近乎于盲目的坚持以及宽容,不再逗她,“放心,这件事情是假的。”他和何暮光没有太多交集不做评价,但是他觉得贺呈陵不是那种人。
“最近工作室的人挺闲的,你让他们查一查,”林深眨了一下眼睛,“先别告诉斯桐。”
周禾芮也眨了下眼睛,敬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礼,“老板我爱你,保证完成任务。”
另一边,贺呈陵叫来助理,“阿睿,这件事,你要帮我了。”
被称作阿睿的男人三十多岁,身材瘦弱斯文,笑眯眯地保证,“放心,贺老将军安排我过来,就是为了帮你的。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写这种东西编排我们贺家的小少爷。”
他当年是通讯兵出身,退伍之后技术还是没丢,想要查个人很容易。再说了,就娱乐圈的糟心手段,放到军队里自然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
“我给你说了,别叫我小少爷。显得仗势欺人,影响不好。”
阿睿不同意,“事实就是如此,为什么不能说。”
贺呈陵循循善诱,“你看啊,咱们来这儿就是为了玩儿,要是我这身份爆出来了,那么岂不是就没人来阴我了。以后多无聊啊!”
阿睿表示明白,“小少爷放心,贺家军出来的,别的不行,这种热闹,还是爱凑的。绝对好好隐藏身份,谁都查不出来。”
阿睿出去之后,贺呈陵终于不再平静,打电话给何暮光。他先在电话里连续一分钟没有重复的用词的骂完人,好不容易平息了怒气,才将兴趣转移了重点,“何暮光,你说这些烂人造的什么谣,我怎么可能看的上你?”
电话那头的何暮光和他关系良好自然接轨到这条线上开玩笑,“那可说不定,万一是我给你下了什么药然后爬床,你不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任由我为所欲为为所欲为。”
贺呈陵觉得何暮光说的话蛮有道理,一看就是熟悉流程,“我的乖乖啊,何暮光,你该不会就是这样搞到何数的吧?”
“瞎说什么,我们那是两情相悦一来二去自然上床好吗?”
“不过其实也有可能,”贺呈陵又接上了何暮光刚才的设想继续往下编,“如果你那样,然后又拍了些东西威胁我,我肯定会把角色给你。然后在多睡几次,指不定上床上着上出什么感情了,那不是以后都百依百顺。”圈子里这种故事不也挺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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