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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云雨(近代现代)——篆文

时间:2019-11-28 11:54:41  作者:篆文
  然而通过弹奏者的演绎,现在可能已经不能叫作革命了,或许该叫“暴动”才更为贴切一些。
  愤怒有点多啊,向荣心想,他知道琴声来自隔壁502,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弹琴的人应该就是刚才那个周身散发着雕塑感,一开口就自绝于人民的黑衣青年。
  半晌,一曲弹罢,向欣和向荣不免互望一眼,向欣随即挑了挑眉:“高手?”
  向荣点了下头,并没开口,不过从眼神到表情都已作出了充分而明确的肯定答复。
  “怪胎居然弹得一手好琴!”向欣有些感慨了,不过紧接着又撇了撇嘴,“后悔没?那琴本来是留给你的,拖了这么久不搬过来,现在再上门去要,那人肯定给你来个死不认账!”
  “无所谓,”向荣倒不在意,大大方方地实话实说,“他弹得比我好,琴留给他也不算糟蹋了。”
  “你是无所谓,”向欣啧了一声,“可梁伯伯要是知道了呢,还不得心疼死!”
  说完站起身,摇着头叹了口长气,走回屋继续刷她的习题集去了。
  向荣也要开始准备和面了,糖饼烙过无数次,只管按部就班做就是,掏出手机,他放着Radiohead来当背景音乐,不过音量调得很低,绝不至于影响在屋内学习的向欣。
  可惜他的好意没能起到什么效果,没过多久,向欣就再次被一阵响雷般的拍门声给震了出来,站在客厅里,隔着一道大门,她冲502的方向怒目而视。
  “周先生嘛,您在家呢吧,麻烦给开下门成么?”
  砸门声里还夹杂着一道洪亮地叫喊。
  向欣忍无可忍:“他怎么又这样啊……”
  一句话没说完,向荣已丢给她一记稍安勿躁的眼神:“我去看看,你先回屋。”
  打开大门,只见楼道里赫然站着几条大汉,穿着统一的工装,瞧模样,应该是家具公司派来的工人。
  “哎您好,”一个工人见向荣走出来,忙转身问道,“抱歉吵着您了,您知道这家人在屋吗?”
  向荣说不知道:“你们应该有他手机号,来之前不打一个确认吗?”
  “我们确认过了,他说……”工人欲言又止,跟着指了指楼道里立着的书柜,“我们是给他送柜子的,之前他就没给开门,后来他又给公司打电话,说要退货,让我们把柜子取走,可是合同都签了,又没质量毛病,没道理退货不是,但我们再打他电话他就不接了。”
  那是挺烦人的,不是成心溜人家工人玩嘛!
  向荣皱了下眉:“把柜子搬走吧,再给他退钱不就结了,也省得你们来回跑。”
  “不是啊,”工人无奈摊手,“人没提退钱的事,就说让我们把柜子拉走。”
  说到这,他突然笑了一声,从书柜顶层取下来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还告诉我们客服说,给留了五千块钱,算是让我们把东西拉回去的跑腿费。”
  “您说,哪有这么干的啊!”余下的工人也都笑了,纷纷摇了摇头。
  五千块……就当跑腿费!并且,还要求退货不退款!?
  望着那扇紧闭的502大门,向荣扬了扬他长长的剑眉,心说刚才还真没看出来啊,合着对门住的,居然是一位地主家的傻儿子!
 
 
第4章 夜跑
  糖饼配上地三鲜,一顿饭吃得向大小姐甚为开心,饭罢抹抹嘴,她竟然主动提出要收拾桌子并洗碗。
  向荣乐得当起了甩手掌柜,看看表,这会儿已经八点半了,按照他的作息,又该到了夜跑的时间。
  回屋换过一身运动装,他站在门口把头发随意地扎了一把,此时,向欣正隔着厨房的大玻璃窗看向他,忽然,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又长了,”她隔着窗对向荣比划了一下,“回来我帮你把底下剪剪。”
  她指的,是向荣那一头留了有半年多的黑长直。
  说是长发吧,其实距离肩膀还有段距离,向荣的发质一向不错,发色乌黑澄亮,发丝却是细而软的,即便留长也不会觉得厚重,偶尔垂下几绺挡在半边脸上,还能显出一丝轻柔的飘逸。
  从小到大,向荣都是一个不做出格事、不说过火话的人。向国强虽然没什么时间管他,但却给他留足了自由成长的空间;梁公权更是平等民主式教育的推行者,凡事讲究循循善诱,从不搞家长威权那一套。身边有这样两位长辈,向荣简直顺遂到连叛逆的机会都没有,最为中二的时期,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的跟人学会了抽烟,从没有过那种怼天怼地,甚至想要反叛全世界的想法。
  唯一的执念和稍显越轨的行为,可能就是坚持留了这一头长发。
  不过事情说起来也有缘由,一多半还是因为被压抑和矫枉过正所引发的连锁反应。
  向荣和向欣两个就读的那所中学,在高二以前特别喜欢提倡素质教育,可一到高三,校领导就会精分似的把之前倡导的全部推翻,强调毕业班就应该摒除一切杂念,脑子里只能有学习。
  为了贯彻落实这个方针,学校要求高三学生一律只能穿校服,女生必须留齐耳短发,男生则必须全部剃成板寸。
  向荣打小就不喜欢理发,总觉得一个月剪一次头非常麻烦,还曾异想天开地跟梁公权讨论过一个问题——假如当年中国没被西方列强打败,并且一直保持着世界强国水平,那么之后的审美标准,是否就会由我们来制定?全世界的男人到了今天,会不会仍然还在留着一头长发?
  可惜这个假设没有答案,而作为受学校管制的一名毕业生,他还是只能按照要求,月月把自己的脑袋推成板寸。偏偏他那一头毛发长得特别快,平均不到二十天就会蓬勃地长到不符合要求的长度。那一天,又刚好赶上他忘了这茬,结果不幸被主管纪律的副校长逮了个正着,该校长为体现一视同仁的公平原则,决定哪怕是好学生也不留情面,当场勒令他去把头发理了,否则,就不准他踏进校门。
  向荣起初认错态度不错,尽管有些嬉皮笑脸,但还是发自内心地保证了绝不会有下回,奈何副校长铁了心要以儆效尤,岿然不动地挡在门口,坚决不许向荣入内。
  这下,倒把个轻易不发脾气的少年给惹急了,向荣当即掉头就走,不光把头发推了个一干二净,更一不做二不休的在网吧打了一天游戏,直接上演了一出旷课的戏码。
  后果,当然是被副校长当作反面典型,接连批评了有一个多礼拜。
  自那以后,向荣就发誓等高考结束,一定要把头发留长,然后趁回母校看老师的机会,再专门顶着那一脑袋长毛,可劲的在那位副校长跟前晃悠。
  一切果如他所愿,当年的教师节,他和昔日同窗一起返回了学校,然而他到底高估了自己的气性,也高估了那位副校长的记性,时过境迁,当年的铁血校长早换上了一副慈爱的面孔,甚至还笑赞他的发型配上他那张脸显得格外和谐,于是两个曾经势同水火的人,就在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下,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恩仇无须再问,头发却可以无恙地保留下来,大学里可没人要管你是剔秃还是留披肩发,向荣所在的J大又是出了名的敢开风气之先,再加上他读的是建筑,系里有好几位老师头发都恨不得有齐肩长,至此,关于头发的长度问题,终于,再也不成其问题了。
  听向欣说要帮他剪短一点,向荣此刻本已打开大门,又特意退回两步,在自己几乎从来不照的穿衣镜前晃了一下:“过几天再说,天冷,这样比较保暖,还可以省了买帽子的钱。”
  说完挥挥手,带上大门,出外跑步去了。
  傍晚那会儿将下不下的雪早就停了,地下虽然湿乎乎的,但却只有水,没结冰,跑起来尚不至于打滑。向荣打算绕着院子来个七八圈,一圈大约一千米,全部下来,也就七八公里的距离。
  室外的温度还是有些低,向荣起跑的速度不算快,是想让自己的鼻腔和肺先适应下湿冷的空气,顺便也感受一下冬天晚上,那种大院里特有的、与世隔绝般的静谧。
  只是今天,似乎比往常要热闹一点,除却零星几个晚归的人,他竟然还看见一个家伙孤零零的,坐在楼下小花圃旁的长椅上,正自对着路灯发呆。
  该人从脖子到脚一片漆黑,可说是完美地融入了夜色,可这么一来,那一张脸就越发突兀的显出了白。
  正是隔壁502新搬进来的,那位地主家的傻儿子!
  不怕冷么?向荣心想,这种天气下干坐着,没一会儿人就冻透了吧?
  要是搁在平时,邻里间在院子里头碰上,怎么也该先打声招呼,就是不说话,彼此起码也会点一下头,但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并不在向荣认为可以打交道的范畴里,他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是以看过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只管专注地跑自己的步了。
  然而长椅上的人却因为百无聊赖,每当向荣跑过他面前时,他都会下意识抬起眼皮,扫上一眼,后来在不知不觉间,更给向荣掐起了每跑一圈所用的时间。
  五分半,周少川看着腕表心想,这种速度能锻炼什么呢?是能刺激心肺还是能促进肌肉形成?他挑了挑眉,不明白这个长发青年,为什么要在大冷天里做这种驴拉磨一样的无用功。
  不过,反正他也不能算是有肌肉,等到那小驴子再经过时,周少川又懒洋洋地朝他打量了两眼,身高不算太低,目测大约有184,但身材还是典型的亚洲男人那种瘦长款,肩膀的宽度尚可,腿长倒是很可观,按照比例来看,应该是上身短下身长的那个类型。
  小驴子在前头转个弯,消失在夜幕里了,周少川垂下眼皮,从大衣兜里掏出一盒LuckyStrike,慢悠悠地点了一根。
  有多久没跑过步了?他忽然想,虽然他一向极其讨厌这个枯燥乏味的运动,毕竟世上有那么多好玩的、刺激的活动,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跑步呢?但在从前,他也从善如流过,沿着塞纳河两岸,或是在杜伊勒里花园,只是那时候,他身边还有Vincent,他会死拉活拽地把他从床上拖下来,拖入到晨间轻柔的薄雾里……
  怎么又想起这个人了?周少川狠狠地吐出一口白烟,又狠狠地掐灭了手中的烟蒂。
  难道他给你的羞辱还不够深刻么?
  可思想并不听大脑的指令,越是制止就越是翻涌,眼前渐渐地,浮现出那一日在书房里的所见所闻。
  倘若不是亲眼目睹,他还真想不到自己的挚友会坐在父亲的大腿上,任由其狎弄,然后神色亲呢地接过父亲抽了一半的香烟,放在嘴唇边,暧昧地吸上一口……
  “少川!”
  耳边响起Vincent追出来的声音,他那天是怎样用平静的语调和轻佻的眼神对自己解释的?
  “川,这是你情我愿,你父亲,没有人能够拒绝他,他漂亮风趣,懂得那么多,而且又那么有钱……你还记得你中学时最好的朋友Axel和杨么?他们两个现在一个年薪20万欧元,一个已经在巴黎现代美术馆举办了个人画展,你父亲他真的非常慷慨!川,你不能怪我,我很喜欢和你做朋友,可是在你身边,我只可能是你朋友,在你父亲那,我却可以得到更多,当然也包括……爱。”
  爱!?周少川轻轻笑出了声,说起来真是讽刺,要不是撞破这一幕,他迄今为止可能还不明白,那些曾经形影不离的朋友,为什么会突然间一个个的从他身边消失;为什么父亲会把他扔给祖母照顾,在他的童年时代完全缺席,而后却又在他进入少年时期骤然间冒了出来,关心他的学业,更关心他的朋友……
  当然,他也终于彻底明白了,父亲从头到尾原来都只喜欢男人,他一直知道父母的婚姻源自一场交易,却不知道除了交易以外,竟还隐藏着这样令人难以想象的,荒诞不经的欺骗。
  所以,他该算作是什么呢?一个同性恋者和他的异性恋妻子,为了完成家族使命,不得已制造出来的一个有机生命体?
  嘴角泛起一弯冷峭的弧度,兜里的电话却在这时震动起来,他拿在手里,盯着屏幕上的翟女士三个字看了片刻,按下了接听键。
  “少川,是我,妈妈。”翟女士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空旷,“你今天搬家,还顺利吗?”
  周少川低低地嗯了一声。
  翟女士的话音接得很快,好像她已预料到儿子会敷衍地作答,又好像,她其实根本就不关心那个问题的答案:“我听阿豫说,你找的地方是个很老的小区,为什么选那?安全有保障吗?”
  “这里是北京,”周少川冷冷应道,“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你用不着担心。”
  “你是我儿子,无论走到哪,我都会担心。”翟女士轻轻叹了口气,“你生你爸爸的气,这没什么,但没有必要跑这么远,不如来香港吧,到妈妈这来,我可以帮你申请最好的学校,你肯定会喜欢这……”
  “不用,”周少川生硬地打断了她,“我更喜欢北京,奶奶从小就教过我北京话,而且……”
  他顿了一顿,脑子里想着接下来要说的,心里即刻涌起一种近乎于快感般的恶意:“还是北京比较好,你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这,因为这里不是你们的地盘。”
  有片刻的沉默,接下来,翟女士似乎深吸了一口气:“那好,随便你,但我让阿豫帮你订了些家具用品,你为什么不收货?得罪你的人是你爸爸,并不是我。”
  “没错,所以我还肯收你的钱。”周少川淡淡地说,“不必送东西,给钱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这回听筒里隐约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远处响起:“宝贝,快一点啦,我都要等不及了。”
  周少川无声地冷笑起来:“赶紧去吧,别让你的小明星男友等太久,再见,妈妈!”
  他挂断了电话,顺手按了关机键,霎那间,一股巨大的虚无感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周少川神情冷淡又厌弃地环视着周遭的万家灯火,抽出一只烟,嗒地一声点着了火。
 
 
第5章 遇袭
  寒假结束了,冷清了一个多月的J大校园再度热闹起来,但对于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人而言,内心的感受却只可能如常,绝不会因外界的改变而生出丝毫波澜。
  周少川此刻正站在一张老式的办公桌前,耐着性子,聆听女辅导员喋喋不休地絮叨。
  “咱们学校有留学生宿舍,不过我觉得和还是系里同学一起住比较好,可以帮你更好的融入校园生活,反正你中文水平也不错,嗯,我建议选男生宿舍2号楼,刚好有个寝室还空着唯一的一张床——怎么样,你觉得想住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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