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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云雨(近代现代)——篆文

时间:2019-11-28 11:54:41  作者:篆文
  “你知道了?”沉吟片刻,周少川也平静下来问。
  向荣颔首:“都被你泼一身咖啡了,还能不知道么?”
  也对,周少川点点头,向荣的观察力足够好,又兼具敏感细致等特性,能发现他新近添的“不可被同性近距离接触”症,也在意料之中,而他既然还欠人家一句抱歉,或许也就不该再冷着脸,冲人家耍横了。
  然而向荣这会儿已在思考另一件事了,从上衣兜里掏出信封,他放在桌子上:“这是还你的钱——你先听我说,衣服我知道是你放在门口的,心意我领了,我也接受你的“道歉”,但不能光图你自己舒服,我也不喜欢平白欠别人的,那件被你泼了咖啡的上衣,其实是我爸厂里做的,按市价790算,我已经拿出了这部分钱,剩下的还给你。”
  周少川听得愣住了,继而再一回忆,他终于记起了自己先前干过的糟心事——的确是挺没道理,就好像专门按着别人的头,强迫人家听他一句高高在上且毫无诚意的致歉,好在眼下向荣处理得还不错,至少让他在这一刻,既不觉得丢脸,也没想到要生气。
  看着面前这个挺会办事的人,周少川默默点了点头。
  “那我先走了,”向荣拎起桌上的小袋子,打算事了拂衣去,“那些药,你要有需要又刚好不认识,可以随时找我问。”
  他说完,又报出了一串电话号码——只是口述,并没有写下来,因为据他猜测,对方大概率是不会打给他的。
  而事实证明,他猜得不错,周少川可不是张无忌,不会被他的一次“上药”之情就感动得愿意和他交朋友,其后在学校里碰上,周少川依然故我,仍是面无表情,不打一声招呼,单看那架势,倒像是从没认识过他一样。
  随便吧,向荣也没太大所谓,横竖他半点都不缺朋友,于是很快就把这茬给忘了。到了四月间,春风彻底吹绿了京城,校园里的气氛也开始有点蠢蠢欲动,向荣周末没回家,因为跟一帮兄弟,当然还有女生约好了要去京郊爬山,早上八点多收拾利落,他刚准备出门,手机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起来。
  接起来一听,是个带着浓郁京腔的陌生男人的声音:“这是XX派出所,你是向荣吧?”
  如今这年头,电话诈骗简直多如过江之鲫,向荣不觉得自己跟派出所能有什么交集,刚想直接挂掉,却听那边用极快的语速说:“你认识一个叫周少川的吧?他因为殴打他人被我们拘留了,赶紧带上点钱,你过来给他办个保释吧。”
  ……周少川,殴打他人?!
  交保释金……那为什么要找我!?
  头顶上疑似有一群鸦飞过,向荣咽了咽吐沫,一时惊讶得没说出话来。
 
 
第10章 保释
  派出所距离学校不算远,向荣赶到的时候,之前给他打电话的那位片警刚好还在值班。
  该片警姓张,嘴里头叼着半截烟,十分自来熟地走上来拍了拍向荣的肩:“警惕性挺高嘛,刚才想挂我电话来着吧?不错!说明你们社区防电话诈骗宣传很到位,值得表扬!”
  张警官说着,拿出来几页纸,一面指导向荣在上头填写签字,一面跟他大概其讲述了一下事件原委。
  起因其实是早前被周少川揍过的那个铆钉男欲挟私报复,找来几个人围堵周少川,原以为仗着人多能找回点场子,没成想又被周大少给收拾了,兄弟们集体挂彩不说,铆钉男自己还被当场踹折了两根肋骨。
  鉴于伤情过惨,挑事的人其后十分没溜儿地报了警,片警遂以寻衅滋事和殴打他人为由,将两下里的人马一并扣押了下来。
  向荣听完,不免替周少川觉得冤,当即把之前那档子事跟张警官简述了一遍:“要不我找几个小区里的人给他作证吧,肯定能证明不是他主动挑衅的。”
  张警官淡然地压了压手:“那倒不用,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事,他打那小子我们都备过案,街面上的老混子了,但他把人揍挺狠,后续怎么着也得给人出医药费吧?这么着,你今儿先交两千保释金,回头我们也会帮着协调,放心吧没大事,往后那小子指定不敢在你们跟前扎刺。”
  顿了一顿,他又笑起来:“要说你表哥还挺能打的,以一敌五居然没落下风,不过再没下回了啊,要不就是老外也没用,我们照样能按治安拘留把他给办踏实喽。”
  乍然听见“你表哥”三个字,向荣先是一愣,跟着了然地抽了抽嘴角,当下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替“表哥”做了一番天花烂坠式的许诺和保证,做完才低下头,开始填写那些纸质表格,填好后,又从钱包里乖乖掏出了两千块钱。
  办完所有手续,张警官伸手指了指右手边的一扇大铁门,示意向荣可以进去领人。
  站在拘留室门外,打眼一扫就能瞧见坐在里头的家伙,该人正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一条胳膊还颇为霸气地搭在椅背上,如果不是周遭环境不太匹配,一眼望过去,还真有点像是哪家上市公司的年轻总裁,正在休息室里意气风发地等待开一场新闻发布会。
  瞥见向荣来了,“总裁”便即转过脸,目光飘忽而又矜持,冲着门框子的方向微微点了下头。
  逼装得倒是挺像那么回事的,就可惜眼神好像有点不太能聚焦……
  忍着特想笑的冲动,向荣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行了周表哥,赎金已交,您这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周表哥闻声抬眸望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从椅子上站起身,双手往裤兜里一插,随后迈开两条长腿,径直冲门口的方向走了出去。
  “………”
  惨遭无视并被晾在一旁的向荣活活愣了有五秒,醒过味来,顿时就觉得有点后悔。
  这到底是个什么狗怂玩意呢!?
  拧着一双剑眉,向荣忍不住在心里来了个先骂为敬,我是抽风了吧?他又想,放着好好的郊外风景不看,大周末的非跑派出所来捞这种大尾巴狼干嘛!
  早知道姓周的这么能装,就该让他一个人在小黑屋里继续玩他的霸总cosplay!
  默默地吐槽了一溜够,他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即也转身往外走,可才出了派出所大厅,他就发现周少川其实并没走远,这会儿还兀自站在门廊旁边。
  似乎停在那,是专程为了等他?
  然而下一秒,周少川已从兜里掏出来一盒烟,相当从容潇洒地点了一根。
  似乎停在那,不过只是为了散那一根烟。
  向荣实在懒得搭理这种装逼犯,预备过去打声招呼就先撤了,谁知才走到周少川身边,却见他把烟盒和火突兀地递到了自己面前。
  周少川其时一直在思考到底该说点什么才好,当然他心知肚明,眼下最该讲的无非是一句“谢谢”,可此情此景,又令他觉得那两个字过于轻描淡写——毕竟每人每天,为一些鸡零狗碎的事也要和不相干的人讲上好几遍,言语太缺乏力量了,根本不足以表达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方才坐在拘留室里等人,虽则面上装得云淡风轻,但内心深处,他还是存了几分忐忑不安,关于向荣会不会来保释他,周少川并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只是后来也不知怎么了,他竟慢慢回忆起和向荣相识以来的种种情景,犹记得初见面,他正跟向欣闹得挺不愉快的,可向荣到来后,非但没有即刻加入战团,反而语气相当平和地询问他要不要帮忙。
  及至后来,无论是被泼一身咖啡,抑或是主动前来给自己上药,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显示出向荣是个不迁怒、不记仇的靠谱青年,是以,他才会在警察询问是否有亲属可以前来保释时,放着翟女士的狗腿子黄豫的电话不打,第一时间报出了向荣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可等到向荣真的来了,他又无可避免地别扭起来,一方面,是因为他自觉非常唐突地冒认了人家的亲戚,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异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一次给向荣无端增添了麻烦。他会怎么看我呢?周少川忍不住一再地去想这个问题,而随着念头深入脑海,他整个人也越来越不可遏制地感觉到了烦躁。
  只是他不知道,所有这些他心心念念的烦恼,在向荣看来,或许压根连个“事”都还称不上,周少川是多么别扭的人,这一点已算不上什么新闻,大少爷不肯交朋友,身边又疑似没个亲人,那么邻里之间帮个忙也就实属正常了。
  忙当然帮过就算,至于说到过程,当事人若不想提,向荣可以绝口不问一个字。
  此刻,看着周少川递过来的烟和火,刚才还有些意难平的人,却已在不知不觉间开启了脑内的“善解人意”模式,向荣几乎立刻就判断出,周少川此举应该相当于一声“谢谢”,那就收着吧,他想,跟个别扭的人还有什么可计较的?于是迟疑了仅两秒,他就大方地伸手接过,抽出一支点上了火。
  与此同时,他听到身边人的腹腔突然发出了一声曲折的肠鸣音,向荣低头看了下表,已经快十二点半了,想来这家伙也应该饿了吧。
  “你……”
  向荣才说了一个字,就惨遭正自己跟自己置气,且气得满心愤懑的周少川生硬地打断:“你能别这么啰嗦么?事情经过不是听警察说了吗?有什么好问的!”
  “……”向荣被怼得愣了愣,跟着不由笑叹一声,“不是,我……”
  “都说别废话了!你这人怎么这么聒噪?”周少川语速快得惊人,更把不耐烦发挥到了淋漓尽致,“还好奇心特别重!放心,我会还你钱,等会回去就还,我今天……没带那么多现金。”
  明明顶着一脸的急躁,却还能在这当口缜密地想起来要还钱,果然大款的觉悟就是这么超凡脱俗、与众不同!向荣轻声笑了下,趁周少川好不容易闭上了嘴,赶紧提一口气,飞快地说:“其实我就是想问你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周少川闻言愣住了,随即醒悟到自己的台词又被人给抢先说完了——在向荣没问出这句话之前,他原本要接的下一句,的确是想邀请向荣和自己一道共尽午餐。
  然而很可惜,这记邀约终究还是由向荣先行发出了,大概是这阵子装冷漠装得太入戏,身心都已形成了惯性,以至于连反应都比正常时慢了好几拍。
  这就叫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向荣也正觉得有点饿,掏出手机翻到点评网站,边搜索边问:“想吃什么?附近有几家西餐馆,你先挑下吃哪国菜吧。”
  周少川没去看屏幕,这顿饭理所当然该由他来请,奈何此刻囊中实在羞涩——钱包里只有早上出门时带的三百块,熄灭烟头,他想了想说:“跟我走吧,我请你吃饭,今天先吃顿简单的。”
  ……什么叫今天“先”呢?莫非还有“将来后”不成?
  向荣琢磨不透周大少的思路,索性顺其自然地听他安排了。可再怎么“简单”,他也决计料不到周少川会把他带到一间街边的小餐馆,而更为震惊的,是那店铺门口赫然写着四字招牌:卤煮火烧。
  所谓卤煮,该算是老北京一道相当著名的小吃了,光看字面琢磨意思,其实不大好判断到底是什么东西,所以不知底里的人,往往根本想象不出,那玩意原来竟会是卤汁煮猪大肠。
  在今天以前,向荣也算发自内心地认为周少川应该是个内外统一、表里和谐的归国华侨,属于没事会吃个鹅肝、喝杯红酒的那一款,哪知他居然能神色自如地出入苍蝇馆,更能接受类似肠子、肚子这种稀烂贱的下水物件儿!
  可老外不是不吃这些么?向荣十分纳闷地想,何况最为关键的,是他自己从来都不吃卤煮。
  眼看着周少川直奔靠墙的座位而去,脸上还带了一种少见的跃跃欲试的兴味,向荣只好把已涌到嘴边的那句“我不吃这玩意”又咽了下去,随便吧,他想,反正这家店里,尚且有褡裢火烧可供选择。
  但这么一来,请客的人不免要觉得奇怪了,见向荣只点了三个褡裢火烧,周少川难得好奇心又爆发了一回:“你不吃卤煮么?不是说北京人都爱吃这个?”
  ……这怎能可能呢!?语文老师早就谆谆告诫过无数回了,凡是看见“XX都”或是“XX全部”这类句式,不必想,直接画个八叉就对了,所以用肚脐眼琢磨一通,也该知道这必定是个伪命题加天大的误会!
  周少川之所以会有这种错误认知,完全是基于老工人林妈当年的引导和灌输,老太太离家经年,对于故乡那点子贫瘠的特产简直快要想疯了,日有所思、絮絮叨叨,不由自主地就把个平凡无奇的卤煮给神化了,宣扬得好似是个北京人都爱吃它,却又从没细说过这道吃食具体是用什么做的。
  以至于今时今日,坐在苍蝇馆里等待尝鲜的周少川依然还被蒙在鼓里。
  向荣并不解内情,只觉得周大少的问题有点匪夷所思:“谁告诉你的?北京人多了去了,口条又不都长一个样。”
  这头正说着,那碗卤煮已被端了上来,向荣几乎立刻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下水骚气,就是那种被喜欢它的人奉之为“极品”的味道,他不由伸出手,略微堵住了一点鼻息。
  余光却瞥见周少川用筷子挑起了一根大肠,接着,听到他有些纳闷地在问:“这不就是豆腐么,干嘛要做成这种形状,是为了口感更醇厚吗?”
  向荣:“………!”
  合着周大少竟然把那一弯卷筒状的小肠当成了豆腐!
  这得是多天真、多没见过世面啊!向荣难掩震惊地看了他一眼,总算弄明白了周少川为什么敢来挑战这么重口的东西了,也亏得这苍蝇馆足够小,日常接待的大多是住在附近的居民,所以用不着在墙上挂出那种专门介绍卤煮为何物的小贴士,自然,也就不至于破坏面前这个“棒槌吃货”的一番雅兴。
  既然不清楚,那当然还是别捅破了得好,说不准他能接受呢?向荣憋着一肚子坏笑,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国人一向最会做豆腐,做成什么样都不稀奇,你先尝尝看吧。”
  周少川不疑有他,有点期待又有点好奇地夹了一筷头,尝过一口,他脸上露出了些许一言难尽的表情:“味道有点怪,不过这豆腐做得倒是相当有嚼头。”
  向荣真怕他再点评下去,自己会憋不住当场笑出声来,扭头看见旁边搁着一碟子蒜,他往周少川面前推了推:“就着这个,更有原汁原味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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