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儿浑然不知:“怎么啦?”
“麻烦你后退几步,我要停船了。”千晛闷着声音道。
印儿立即收回手,奇怪地看了一眼千晛微红的脸庞,嘟着嘴“哦”了一声。
商船穿过绵延起伏的巫山,在酆都的码头停了下来。扛着暮色卸货的伙计们恍如见鬼般看着这艘从天而降的皇家商船,立即往码头边上修建的宅子里跑:“侯爷!侯爷!出事了!”
肥头硕耳的侯爷端坐在太师椅上,“啪”的一巴掌甩在慌忙急躁的伙计脸上,眯着一双小眼睛,骂道:“什么破事,一天鬼叫鬼叫的,打扰我喝茶,小姐们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不是小姐……是……”跪在地上的伙计话还没说完,便觉脖子处一阵巨痛,紧接着,便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你们……你们是!”管理码头的侯爷惊恐不已地看着站在眼前的两人,眼珠子瞪得快要凸出来,“别杀我,别杀我!”
“侯爷,放心,不是要杀你哦。”一个白衣男人吐着舌头道。
“去他娘的,凭什么是老子穿女装。”另一个男人恶狠狠地道。
“七,哦不,我的姐姐,谁让你猜拳猜输了。”白衣男人翘着兰花指咬唇笑道,“她们来了,可快些做好准备吧。”
“侯府听魂,暂为我用!”两个男人阴沉着脸,齐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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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是:
印儿对着千晛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跳到她背后去,双手从对方抬起的手臂下穿过:“白无常前来索命。”
“印儿。”千晛皱着眉头不悦地喊了声。
印儿浑然不知:“怎么啦?”
“你的胸碰着我背了。”(严肃jpg)
第49章 酆都异闻(四)
商船刚靠岸, 印儿便见一个大腹便便、衣着华丽的男人领着一群伙计上前迎接。
男人腰缠玉圭, 不是别人, 正是驻守码头的伯宁侯。他一见船长便客气地迎了上去,笑容极其谄媚,仿佛恭候多时似的:“哎!陈大人, 可算等着你们了,还以为天色晚了,你们明日才会抵达呢!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印儿皱着眉,明明她们的船只提前抵达了,怎么听这侯爷的口气, 像她们来晚了似的。
陈船长虽在船上知晓了伯宁侯的所作所为, 但碍于多年的情面和对方的身份,也不便多说, 只好不露痕迹地推开侯爷的手:“侯爷客气了,这给十八个胆子, 也不敢劫皇家的船啊。就是路上下雨,耽搁了些时辰。
“那就好,那就好,”侯爷招呼着身后管事去清点货物,拉着船长往远处府邸走去,“陈大人, 今日天色已晚, 这货就先搁着, 明天再卸吧。”
伯宁侯又踮着脚朝后一望, 眼尖地一下子便瞧见印儿和千晛,他挤眉弄眼地盯着船长,一副万事了然于胸的样子,“那两位姑娘,是陈大人路上纳的……”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突然闯入的声音打断。
北浣溪追着元怀冬从船上跑下来,只见元怀冬跟疯了似的,手上攥着一把裁衣服用的剪刀,双目通红地朝伯宁侯奔去:“我杀了你!”
侯爷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绕着众人逃命,嘴里大叫着:“快拦住他!快!”
“他……他说要喝茶,我就去帮他倒,然后他就冲出来了。”北浣溪被印儿拉住,气喘吁吁地解释道。
印儿见伯宁侯被元怀冬追得抱头鼠窜,又看着元怀冬不顾死活要杀人的样子,觉得有些悲哀:“元怀冬,先冷静一下。”
元怀冬哪里听得见,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印儿叹气,抬手试图夺下元怀冬手中的剪刀,哪想手中的蓝色灵光刚一出现,又瞬间消失于掌中。
怎么回事?
她见千晛皱着眉朝她望过来,立即沉着目光一挥手,将所有人都定在原地。
“先冷静一下。”她望了一圈保持着动作僵硬在原地的凡人,从元怀冬手里取下剪刀,又轻声重复了一句,“元怀冬,先冷静一下。”
天边最后一抹斜阳散去,冒着寒光的剪刀映着黑沉沉的海水。一艘艘商船像巨大的怪物般安安静静地停靠在码头,没有风吹,没有人闹,天地间一时寂静地可怕。
印儿蹙着眉眺望远处的酆都,厚重的城墙显得阴冷肃穆。里面是没有人的。印儿眯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她总觉得城池上方有一座巨大的宝塔,但她一眨眼睛,又只剩逐渐阴沉下来的夜空和不远处孩童的喧闹。
“你怎么了?”千晛觉得印儿不对劲。
印儿咬着下唇,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不知道,刚刚我第一下使用灵力时,居然没使出来,好奇怪。”
“印儿姐姐,该不会是因为这里是鬼城,妖的灵力受到限制了吧?”北浣溪试了试自己体内的灵力运作,没有丝毫问题。
千晛也试着动用灵力,同样没有什么问题:“印儿,你再试试。”
印儿点头,按着刚才又试一次:“动!”
掌中的灵光“噌”地一下冒出来,被定住的人愣了一下,瞬间回过神来。伯宁侯慌忙将伙计推到自己身前:“按住他,按住他!”
真奇怪,难道刚刚是自己念错了?
印儿心中不解,但见元怀冬被几个大汉按着,立即沉着脸道:“住手,放开他。”
小狐狸声音不大,却把几个大汉吓得半死,刚刚那一下子,够他们受的。刀疤男一群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地挣脱开了船上伙计的桎梏,讨好般给印儿帮腔:“就是,就是,你们知道这仙姑是谁吗?还不赶紧放开我们元娃子!”
伯宁侯也是个长眼睛的,虽然心中不愿,立马招呼自家府里的伙计松手,他捋着半截胡子,瞪着帮腔的刀疤男一伙人:“你们几个是怎么跟陈老板和这几位姑娘打上交道的?啊?你们几个居然还敢回来!”
他一转头,又指着跪坐在地上的元怀冬,冲着印儿满脸堆笑:“这位姑娘,刚刚可是他要杀老夫,不是我要杀他啊,你不能这么不讲理。”
“你不认识他?”印儿瞪了眼刀疤男,不是说元怀冬打伤了伯宁侯府的公子吗?听眼前这侯爷的口气,看来是有人在骗他们。
“谁认识这么个疯子啊。”伯宁侯嫌恶地看了一眼,愤怒地指着刀疤男,“不过,我倒是认识这几个狗东西,他们打伤了我儿子,跑了!老夫正愁没地方找他们,现在倒送上门来了,来人,给我把他们抓起来!”
“仙姑!仙姑,救命啊!”刀疤男立即叩首在地上,扯着嗓子嚎着,“我重新说实话,说实话!元娃子他爹元青没死!”
“我爹没死?”元怀冬震惊地手脚都在抖,他爬起来激动地盯着刀疤男,“你再说一遍,我爹没死?那我姐姐呢!我姐姐呢?”
“你是元青的儿子?”伯宁侯惊异地看了他一眼,甩手道,“你爹死什么死啊,活得好好的,我儿子重伤,还是你爹用土方子给我救回来的。”
刀疤男见印儿眼神凛冽,立即抱头蹲在地上:“元娃子老实巴交,就是失手把偷瓜的人给打伤了,我们几个骗他说那是伯宁侯府不爱出门的小少爷,谁知道他和他姐真信了,他姐一着急,怕偷瓜的小少爷秋后算账,赶紧把她弟弟送出去了。”
“我也不是故意骗他姐,谁让他姐说他弟弟没娶到媳妇,她就不嫁,我惦记她这么多年,她也不看我一眼。”刀疤男吼道。
印儿捏着拳头,觉得以刀疤男为首的这八个男的简直不可理喻,嘴里一句话接着一句话,没一句是能够相信的。拿父母人命这样的事情来欺骗子女,实在是可恶至极。说到底,就是为财为色,自私自利。
元怀冬抹着眼泪笑出来,他原来没打伤人,他爹也没有死:“侯爷,侯爷,我姐姐呢?她们,她们怎么样?”
伯宁侯难为地看了眼元怀冬,其实当初他是打算纳元青那两丫头为妾的,谁知道被卞城王先看上了,他叹了口气:“你两个姐姐被卞城王看上了,明日夜间子时,要活人水葬。”
“念在你爹元青于我有恩的份上,我已经给你两位姐姐准备好了嫁衣和棺材。”
这话一出,仿佛晴天霹雳。
印儿和北浣溪都不忍心看元怀冬的表情了,这……好不容易以为一切是虚惊一场,结果还是没能逃出命运的掌控。
元怀冬张着嘴,久久愣在原地,突然间又像疯了似的,捏着拳头朝刀疤男冲去,用力地砸在他的脸上,仿佛泄愤一般:“王八蛋!畜生!乌鸦嘴!你怎么不去死!要是我没走,姐姐她们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几拳下去,刀疤男毫发无损,元怀冬却早已泪流满面。
印儿见状,心里堵得慌,她看了眼陈船长,示意他开口说话。船长立即拖开元怀冬,对伯宁侯道:“侯爷,这群人拦我商船,又伤小公子,便交由你处置吧。”
“这三位是皇家的贵客,兴许要在您府上逗留几日。”
“这话说的,三位贵人,陈大人,宁某荣幸之至。”伯宁侯这根老油条,见风使舵无人能敌,“来人,给我把这几个罪犯拉下去!”
元怀冬用力地在船长怀里挣扎着,踢着腿,直到刀疤男一群人被人捂着嘴带走,才绝望地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姐姐,我想见姐姐。”
他像溺水的蚂蚱般抓住身边人的裙角:“我,我想见姐姐,我不想,不想姐姐死。”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们?凭什么,是她们?”
北浣溪被他拽着裙摆,眼泪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她蹲下身来,哑着嗓子摸着少年的脑袋:“没事的,没事的,元怀冬,我们会想办法的。”
她抬头看了眼印儿,印儿别过目光,望向远处终于沉入大山的斜阳,叹气道:“先回去看看吧。”
伯宁侯府并没有呈现出一派肃穆之景,因为要嫁的不是自己女儿。府里两位小姐争着抢着出来观望远道而来的客人,对着印儿、千晛和北浣溪的容貌评头论脚,末了气愤地跺脚,就连那个看着白得像鬼的少年郎都出尘得俊俏。
印儿冷着脸斜她们几眼,漂亮的狐狸眸子仿佛要杀人似的。投胎真是个技术活,有些人红颜薄命,有些人一天游手好闲却身居高位。有些人伤害自己想让别人活下去,有些人伤害别人想让自己活下去。
元怀冬的两个姐姐,一位叫元怀夏,一位叫元怀秋。印儿见到她们时,她们正坐在自己爹爹跟前,哭成了泪人。元青一把年纪,面容黝黑,常年在田间劳作,本是刚毅之人,现下却因两个女儿,老泪纵横。
她们见到元怀冬时,一个个吓得捂着嘴不敢出声,待北浣溪讲清缘由,她们便又控制不住地嚎哭起来。一声一声的,比杜鹃啼血时还凄惨。
印儿捂着耳朵郁闷地坐在屋顶上,她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反正一见着父母子女间分别的场景,她就觉得头疼,她不能体会,但是她受不了别人这样哭。
千晛端了壶热茶和捏了一个茶杯坐上去,她也没说话,只是给印儿倒茶,等印儿喝完了,问她还要吗?印儿说要,她就再给对方添一杯。
一杯接一杯的,好似把清茶当老酒似的。
喝到一壶见底,再也倒不出半滴,才有人躺下来,对着夜空悠悠地叹了口气。
千晛听到,便轻轻笑出声来。
印儿一只手枕着瓦片,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千晛的背:“不许笑。”
千晛端着茶壶,慢慢地“嗯”了一声。
印儿却嘁了一声,自己笑出来。她望着没有月亮的天空:“她们哭得真久啊。”
千晛没吭声。
印儿坐起来,无聊地将脑袋靠在千晛的肩膀上:“千晛姐姐,能体会到这样的心情吗?”
千晛愣了下,下意识想推开,但手却不想动。她想了想,摇头道:“暂时不能。”
“其实我也不能,”印儿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但是我觉得挺可怜的。”
两人说完,便不再说话了。
冰凉漆黑的夜色里,望不见远处的江水,也望不见身后的酆都。
这小小一方天地里,只有身边是暖的。
屋内的哭声持续大半个时辰,终于在子时将至时终止。印儿和千晛从屋顶上跳下去,同北浣溪一起安慰元家上下四口人,盼他们睡个好觉。
伯宁侯听说印儿和千晛要代替元家两姑娘去嫁给卞城王,吓得辗转反侧,一宿没睡好。
北浣溪攥着千晛给她的花小肆的香囊,望着身边睡着的两人,一整夜没睡着。
一绺熏香,花神问道。要是印儿姐姐和千晛姐姐出事了,女神姐姐来得及赶过来吗?
要是来不及怎么办?
北浣溪想起自己脖颈上系着的碧心滴,突然高兴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取下,又小心翼翼地送进印儿的启明珠中:“要保护好她们哦。”
纯净的碧心滴轻轻亮了下,消失进海蓝色的启明珠里。
北浣溪舒了一口气,安心地躺下。
碧心滴不是攻击性的灵器,可是用来保护主人逃命的话,除了三大神器,绝对无人能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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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宁侯府的牢房里,八个男人正嬉笑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像半点不在乎自己处境似的。
刀疤男喝了一口酒,似乎嫌味道淡了,皱着眉道:“老八,这什么破酒啊?忒淡了。”
他说完又拍着大腿笑起来:“我说七爷、八爷,待我们完成老大交代的任务,您俩一定得穿着这身回冥界,让我们那些小鬼瞧瞧,他们风流倜傥的两位爷多好看!”
“你喝西北风去吧!本来不是说就七哥扮女人吗?怎么到头来,我也要扮女人,真是的。”
“哎呀,这不是哥哥几个编谎话的时候说成了两个姐姐嘛,委屈你了,太委屈你了。”刀疤男乐道。
“话说,咱们司簿绝了!”刀疤男又道,“你们都瞅见了吧?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我还差点以为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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