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雨水很快就打湿了岑缺的裤腿,他站在距离叶勉几米开外,皱着眉看对方。
叶勉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似的,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深更半夜他发神经,凭着感觉寻过来,是想干嘛?
身后路过一辆车,毫不留情地溅了叶勉一身水,岑缺叹气,然后说:“你别在路边站着。”
叶勉往前走走,站在了巷子口。
“你来找我?”岑缺问。
雨声很大,吵得很,要很认真才能听清楚岑缺的话。
叶勉说:“对,有句话想跟你说。”
岑缺望着他,隔着雨帘,眼神里更多的情绪都被掩住了。
“我们每个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都是这个世界的唯一。”叶勉扯着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盖过雨声,“你跟傅唯一一点儿都不像,你就是你。”
岑缺怔怔地看了他好久,久到叶勉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应该来。
确实不应该,这么晚了,他跟人家说这个干嘛呢?人家也不一定很在意。
雨越下越大,积水已经没过了拖鞋的边缘。
岑缺说:“雨太大了,回家再说。”
他转身,快步往巷子里走。
叶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岑缺在邀请他。
那个神秘的家,叶勉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可以去。
他赶快跟上岑缺,随着他往巷子深处走去。
岑缺住的地方是他们这一代很老旧的小区,甚至没有小区大门,只能通过窄窄的巷子穿进去。
七层楼的老房子,岑缺住在四楼。
楼道的墙壁满是脏污和缺损,一走进楼门就闻到了刺鼻难闻的气味儿。
好几年前这里就在规划老楼改造,但迟迟没有进行,叶勉甚至觉得这种楼住着会有安全隐患。
到了四楼,岑缺掏出钥匙开门。
一进去,光线昏暗,原本是客厅的地方都被做成了隔断间,没有门,每一间屋子里都是上下铺那种铁床。
叶勉第一反应就是“群租房”。
以前他总听人说起群租房,这种完全属于违规,有片警定期检查,查到了除了拆除之外还会进行处罚。
岑缺小声说:“这里人多,不过有些晚上不回来。”
他伸手接过叶勉的雨伞,把两把还在滴水的伞握在手里,带着叶勉往里走。
叶勉路过那些房间的门口,刻意伸长脖子往里看。
每个房间差不多放了八个上下铺,也就是一间屋至少会住十六个人。
一个不过八九十平米的房子,但凡能住人的地方都摆着行李和枕头。
脏。
乱。
差。
叶勉眉头紧锁,问岑缺:“你一直住这里?”
“从工地搬出来之后就住这儿。”岑缺带着叶勉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卧室,他开门进去时,刚好有个人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化着妆,看见岑缺之后说:“不是说不准带人来?”
他打量了一下叶勉,笑得眼角眉梢都飞起来了:“你带人回来,那明天我也带人。”
“这是我朋友,”岑缺说,“等下就走。”
对方只是多看了叶勉几眼,然后就甩头走了。
叶勉看向屋里,那人走后,就只剩下他跟岑缺。
“最近这间屋子的人都走了,就剩下我们俩,”岑缺说,“我给你拿毛巾擦擦,等会儿雨小了你就回去吧。”
叶勉站在那里打量着每一个床铺,八张床,只有两个上面摆着东西。
“这里租金多少?”叶勉问。
“一个月四百五。”岑缺从床底下拉出一个蓝色的塑料盆,拿出毛巾递给叶勉,“别嫌弃。”
叶勉接过岑缺递来的毛巾,握在手里,说不出话来。
是最劣质的那种毛巾,小时候一块钱一条,后来早就在他的生活中消失的那种。
岑缺说:“我给你倒点热水。”
“岑缺。”叶勉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然后说,“你别住这种地方了。”
岑缺笑了:“挺好的啊。”
他直起腰,看着叶勉:“遮风挡雨,有床有被,对我来说很好了。”
“要不我跟徐经理说说,给你预支工资,”叶勉说,“这种地方什么人都有,你真的别住这里。”
两人正说着,一对儿醉醺醺的男女从外面回来了,两人是隔壁的住户,互相拉扯纠缠着跌进了那间屋子。
隔壁住的人多,嬉笑吵闹声弄得叶勉皱紧了眉。
他又擦了一把脸,然后过去,拉住岑缺的手腕说:“这种地方你真别住了,收拾东西,先去我那里。”
岑缺不动声色地甩开叶勉的手,然后平静地说:“你觉得无法忍受的地方对我来说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住处,叶勉,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就是‘这种地方’的人,我跟他们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岑缺倒了杯热水给他:“老好人,等雨小了你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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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真是累到死了,但是不更心里又不踏实。
第48章
水杯捧在手里,烫得叶勉手心发疼。
他看着岑缺,半晌说了句:“这就赶我走啊?”
叶勉笑了笑,环顾四周没找到能坐的椅子,他指了指床:“可以坐吗?”
岑缺微微侧身,让他过去坐。
两人坐在床上,叶勉一垂眼就看见自己湿了的裤子弄湿了人家的床,这要是搁在平时,他明知道自己身上有雨水,肯定不会坐,但今天不一样。
他突然就像是叛逆的青春少年,非要作恶一般,想知道,如果自己弄得岑缺这儿没法睡人了,对方会不会跟他走。
他们就那么沉默地坐着,谁也不说话。
岑缺扭头看窗外,雨越下越大,像是铁了心要在这个中秋之夜把这座城市淹没。
“想你的家人吗?”叶勉突然开口,问了一个很刁钻的问题。
岑缺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回答。
叶勉喝了口水:“自己心里扛着那么多事儿,滋味儿不好受吧?”
“没事。”岑缺说,“我挺好的。”
“岑缺,你不是把我当朋友吗?既然是朋友……”
“你为什么非要觉得我过得不好呢?”岑缺转过来看他,眼神冷冰冰的,“为什么要以你的标准去评判我的生活?我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你为什么不信?”
叶勉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时间觉得自己很没劲。
他这是何必呢?
从小叶勉就明白,人跟人之间一定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哪怕是朋友也一样。
这么多年,甚至连对待傅唯一他也有所保留,那些年那么喜欢对方,他却也没头脑发热莽撞地往前冲。
现在面对岑缺,怎么了?
岑缺是个不喜欢跟人太近的人,这一点叶勉很清楚,明知道对方是这样的人,他为什么非要往上凑?
没劲透了。
叶勉的手心被热水烫得生疼,他皱了皱眉,站起来,放下了杯子。
“我信了。”叶勉说,“以后我不会再多嘴。”
他走到门边,弯腰拿起伞:“这么晚了,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叶勉说话时没有看岑缺,走时也没有道别。
岑缺低着头,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外面,试图从吵闹声中听见叶勉关门的声音,但是没有,合租的人声音太大,他甚至不确定叶勉究竟走了没。
外面的雨始终下着,岑缺抬起头,看向窗外。
从这里只能看到对面的楼,想要看见叶勉回家的那条路,得去堆满了杂物的厨房。
岑缺没去,他脱鞋扯开被子,躺下了。
连灯都没关,他就那么缩在被子里,紧闭双眼,咬紧牙关,过了好久,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声音。
岑缺说:“叶勉……”
他只是轻轻叫了那个人的名字。
带着些抱歉和不能表明的情绪。
叶勉回家之后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毫无睡意,于是坐在客厅看电视。
他瞄了一眼手机,已经十二点多,中秋节过去了。
看着毫无笑点的综艺节目,没多大一会儿他就开始走神。
先是琢磨傅唯一,惦记那家伙跟着那所谓的学长男朋友去见对方家长,到底能不能讨得人家父母的欢心。
然后很快的,又从傅唯一那里惦记到了岑缺。
岑缺这人,让叶勉觉得头疼。
有时候他觉得岑缺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只要找对方式,那家伙简直就是任你宰割,然而有时候岑缺又轴得让人束手无策,让叶勉恨不得从此再也不管这人的闲事儿。
“烦死了。”叶勉拿了个抱枕放在沙发上,自己躺下,看着天花板生闷气。
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变得那么爱管闲事儿,人家却压根儿不领情。
叶勉越想越生气,在脑子里狠狠地教育了岑缺一顿。
他昏昏欲睡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伸长手臂,从茶几上拿过手机。
叶勉看了一眼,疑惑地皱了皱眉。
这是个陌生号码,还不是手机号。
一般这种号码都被叶勉定性为推销,向来不接,可是电话营销不会这么晚打过来。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键。
“哪位?”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叶勉,我是岑缺。对不起,今天说了不该说的话。”
有时候,有些人,一句话就能灭了一整片山火。
叶勉笑了,也醒了。
他说:“你这么晚不睡觉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跟我道歉?”
“嗯。”岑缺说,“打扰你了,抱歉,你睡吧,再见。”
“等一下!”叶勉叫住了他。
电话那边雨声清晰,很显然不是在室内。
“你在哪?”叶勉心里有了个大概。
从岑缺家往他家走的路上只有一个投币电话亭,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望向窗外,心说:这一晚上,看来谁也别睡了。
第49章
叶勉实在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折腾什么,从他家到岑缺的住处,这会儿又冒雨往电话亭跑。
关于那个电话亭,叶勉经常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会看到,但从来没见人用过。
自从手机普及之后,公共电话亭好像已经渐渐消失在了她买的生活里,他一直以为那个电话亭只是个摆设,电话早就坏掉了。
没想到,岑缺在这个雨夜,就站在那里打电话给他。
他又拿起了那把湿淋淋的伞,又穿上了那双湿淋淋的拖鞋。
下楼,冲进雨里,也不知道究竟在发什么疯。
一路上,叶勉一直都在跟岑缺聊天,想办法耗着对方,怕那人知道自己过去会逃跑。
岑缺这人,色厉内荏,看着好像冷漠不近人情,实际上是害怕跟人交心,害怕让人看出自己内心的柔软。
原本叶勉是想依着他顺着他,尊重他的选择,不去戳破那薄如蝉翼的壳,但是现在,他越想越觉得那样生活的岑缺累得慌,他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是个可以真实依靠的朋友。
人的一生,认识的人很多,可以互相称为朋友的却数量有限。
叶勉从小人缘就好,跟谁都相处得来,但真正走进他心里的却寥寥无几。
傅唯一算一个。
如今,岑缺也算一个。
这兄弟俩,也不知道是跟他八字不合还是八字太合,剪不断理还乱了。
从家到电话亭,不远,但因为下雨,这一路过去倒是有些惨。
风雨互相夹裹,湿漉漉的雨水卷进伞下,把刚洗完澡的叶勉又给弄得落汤鸡似的。
好在,路上车不多,他快步跑着,看见了那个电话亭。
电话亭有个独立的小凉棚,岑缺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站在那里,上半身有凉棚遮雨,下半身已经湿透。
叶勉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什么?”
“你回头。”
岑缺攥着话筒的手瞬间用了力,他迟疑片刻,然后转过了头。
就像他突然出现在叶勉面前时一样,这次换叶勉意料之外地出现。
叶勉对着手机说:“大晚上不好好睡觉,跑出来赏雨吗?”
岑缺发了会儿呆,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把话筒放回去,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剩下的没来得及投进去的硬币。
他转过身,正面对着叶勉。
“你怎么找过来了?”
“特意来看看你究竟多有道歉的诚意。”叶勉上前几步,“过来吧,跟我回去。”
岑缺手边还放着他的雨伞,深蓝格子,八根伞骨,已经断了两根,却还在用着。
“我回……”
“回什么回!”叶勉直接伸手把人拉到了自己的伞下,“你不是怕我生气吗?那就跟我回去。”
岑缺皱着眉要甩开,可刚一抬手,就放轻了动作。
别看岑缺长得瘦,看着弱不禁风的,但他是从小跟人打架打到大的,要拼力气,叶勉未必是他的对手。
可是,岑缺放弃了挣扎。
或者说,只是挣扎着意思意思,甩甩手,然后就任由对方拉着了。
叶勉的手心很热,攥着他手腕的时候像是戴着一个滚烫的火圈。
那温度,从手腕的表皮慢慢渗入到深处,然后爬满了他的全身。
岑缺在被他拉着快跑时,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几秒种后,他重新睁眼,过马路前回头望向刚刚那个电话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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