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刚写完给叶勉的信,去昨天买钥匙扣的店里买了一个同款,刻上了叶勉的名字。
他那时候想的是,这是一封告别信,在信的最后他写:就这样吧,谢谢你让我认识。
而手里的那个钥匙扣是他给叶勉的纪念,就像他藏起了叶勉送给他的那个一样。
岑缺不是个勇于面对这些事情的人,他所有的勇气已经在这么多年里耗光了,再没力气了。
他只想逃跑,只想逃避,什么家人、爱人,看看落魄的自己,哪里值得拥有那些。
他偷偷把东西放在叶勉的门口,偷偷亲吻了一下叶勉家的门。
离开的时候,他并没觉得多难过,只是有些遗憾。
他想,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件事,他和傅唯一一样好好地长大了,那么是不是傅修杰就能跟叶勉在一起了?
满脑子胡思乱想的他本打算回去就收拾东西走人,他没什么行李,最重要的也不过就是去跟徐经理道歉和道谢。
这座城市这么大,他想避开这些人,易如反掌。
然而他没想到,竟然在家楼下看见了傅唯一。
傅唯一拿着个煎饼果子坐在台阶上一边吃一边玩手机,看见他之后立刻皱着小脸问:“你一大早去哪儿了啊?”
岑缺没想到傅唯一会找到这儿来,他从来没跟对方提起过自己的住处。
还在愣神的岑缺被傅唯一拉着上楼,说要好好谈谈。
但岑缺实在不想让傅唯一看见自己住的地方,想尽办法脱身,最后还是暴露了。
傅唯一黑着脸看着乱哄哄的群租房,煎饼果子也不吃了,问岑缺:“群租房违法的你不知道吗?”
岑缺还真的不知道,很多事,很多城里人的规矩他都不懂。
傅唯一这么一说,他就慌了。
“被人举报的话你们就都完蛋了。”傅唯一咬了一口自己的煎饼果子,“你怎么能住这种地方呢?”
事实证明,傅唯一比叶勉更知道怎么对付岑缺,几句话下来岑缺就懵了。
原本要走的岑缺被傅唯一拉着说东说西给说得脑子晕晕的,最后傅唯一说了一句:“你知不知道叶勉喜欢你?”
岑缺愣在那里,有些不敢相信。
“这事儿你别跟他说,我怕他跟我急。”傅唯一说,“叶勉那人脸皮薄,喜欢也不说,但我把你当我亲哥,我得给你透露消息。”
傅唯一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昨天回去,他一晚上没睡,就想着怎么才能重建岑缺的自信心,思来想去,决定利用一下叶勉。
虽然对叶勉很过意不去,但傅唯一这么多年来对叶勉过意不去的事儿太多了,也不在乎这一件了。
傅唯一说:“你觉得他怎么样?”
这时候的岑缺脑子已经乱了,他完全没想到叶勉会喜欢自己,不愿意想,更不敢想。
被傅唯一搅乱了节奏的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是回来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的。
傅唯一坐在他的床上吃完了煎饼果子,拍拍手说:“你喜不喜欢他?喜欢的话,我帮你追。”
岑缺下意识说:“不用,我没有。”
傅唯一歪着头笑着看他:“没有?”
岑缺不说话了。
这两人在一起,长相相似,个性却大不同。
傅唯一把岑缺拿捏得死死的,他一垂眼在想什么都知道。
“那我就帮叶勉追你,”傅唯一说,“虽然这事儿还没经过他的同意,也没经过你的同意,但是,哥,我跟你说,一定要跟喜欢的自己的人在一起,当然了,如果你们互相喜欢就更好了,可谁让你不喜欢呢?”
岑缺弯腰拿起水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水。
他有些慌,大口大口地喝完了一整杯水,这才想起来问一句:“你为什么会过来?”
“来找你呗,”傅唯一说,“我不是跟陶瑾住一起么,但他房子太大了,空得慌,有时候他不在家我就害怕,想找个熟悉的人一起住,就想到你了。”
“我在这里住得挺好。”
“少来,”傅唯一说他,“挺好?改天我怕是要去派出所接你了!”
就这样,傅唯一连蒙带骗把岑缺骗去了自己那里住,这些事儿叶勉一无所知,挂了电话之后叶勉还在懊恼,自己怎么没早来几分钟。
第67章
岑缺到店里之后忙了一天,直到下午四点多才闲下来。
徐经理看了看时间,见没什么事儿了,就告诉岑缺可以先走。
岑缺刚换了衣服就想起来之前叶勉的那个电话,于是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很少会有这么尴尬的时候,因为在之前,这种情绪不太会困扰他,他对一切都躲得远远的,也不走近任何人,哪儿可能体会到真实的尴尬。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早知道走不了,就不应该写那封信。
就算写了,也不该把自己喜欢叶勉的事告诉对方。
岑缺皱着眉站在那里为难,懊恼不已。
徐经理的老公来接她,临走前路过更衣室,看见更衣室的门开着,岑缺站在那里发呆。
“怎么了?”徐经理问他,“出什么事了?”
“没事。”岑缺立刻回魂,“在想晚上吃什么。”
徐经理笑了:“让叶勉请你吃好吃的。”
她说完就挽着老公的胳膊走了,留下岑缺在那里回味“叶勉”两个字。
任何人都抗拒不了温柔。
岑缺大概能明白自己为什么对叶勉动心。
这么多年,他在沼泽摸爬滚打,之后走进人类社会,却始终游走在乌烟瘴气的边缘,那些灰头土脸的日子里,叶勉是第一个真正看向他的人,而他竟然就这样不由自主地迷失在了对方的目光中。
岑缺喜欢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棵愚笨的植物沾染了人类的灵气,触到了世界的芳香。
这一切都要感谢叶勉。
只不过,他没想要去染指人家,朝生暮死的植物跟万物之灵的人类中就是不一样的。
然而,事情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发生了。
他告白了。
都怪他的自作聪明。
岑缺叹了口气,把制服叠好放进衣柜,拿起钥匙跟手机,走出了更衣室。
他把那个叶勉送的钥匙扣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像是攥着一颗昂贵的糖。
当岑缺从后面的更衣室回到店里时才明白刚刚徐经理为什么突然提到叶勉,那人竟然没打招呼就来了。
“下班了?”叶勉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笑着看他。
岑缺的同事笑着跟他开玩笑:“你家叶哥真是模范男友啊!”
这话一出,岑缺直接愣住,有些慌张地说:“别,别闹。”
“这是害羞了啊?”站在收银台的姑娘笑他,“人家叶哥都没害羞,再说了,刚才徐经理还说要给你们包红包呢!”
岑缺一头雾水,问:“什么红包?”
“庆祝你俩在一起啊,”姑娘说,“红包我是可以给,但你们必须请客。”
“我们没有……”岑缺皱着眉,整个人乱得不行。
叶勉笑着站起来,跟收银的姑娘说:“今天就到这儿啊,别逗他了,经不住闹。”
岑缺望向他,脸还红着。
两人跟其他两个店员道了别,一前一后出了门。
岑缺出来的时候还惊魂未定,心里七上八下的,原本因为那封信的事儿他已经不知道怎么面对叶勉了,结果刚刚大家又莫名其妙开他们的玩笑,他更尴尬了。
“你想吃什么?”叶勉回头问他。
岑缺沉默片刻,开口时嘴唇都在发抖:“刚才她们开玩笑的话你别当真。”
“为什么不能当真?”叶勉站在距离他半步之外的地方,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你不高兴?”
“……她们开玩笑的。”
“不是啊,”叶勉说,“不是开玩笑。”
岑缺疑惑地抬头看他。
“是我跟他们说的,”叶勉手插口袋,从里面掏出了自己的钥匙,“你送我的吧?”
岑缺看了一眼那个钥匙扣,紧张得都忘了呼吸。
“你是要跟我锁了啊。”
“什么?”
叶勉笑了,也不解释,直接说:“刚才我来找你的时候跟他们说我是你男朋友来着。”
岑缺后退半步,咬紧牙关看着叶勉。
“干嘛这么看我?把我当洪水猛兽啊?”叶勉说,“你的信我看了,不过没看完。”
他揉揉鼻子,扒拉了一下头发。
其实说这话叶勉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这么多年没做过这种事儿。
但以他对岑缺的了解,他要是不主动提,岑缺肯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都不会承认喜欢他。
以前喜欢傅唯一的时候,叶勉怂了那么多年,直到后来爱情变成了亲情,喜欢过的人都有男朋友了,他也没跟傅唯一说过一句真心实意的告白。
过去的二十几年就那么过了,这回要是再怂,怕不是得孤独终老了。
叶勉不太想孤独终老,因为他似乎真的特别喜欢岑缺。
“你不是说应该是喜欢我吗?”叶勉说话的时候,看着岑缺觉得特心虚,特紧张,特别害怕被拒绝,“我应该也是喜欢你,所以擅自做主,宣布咱俩恋爱了。”
第68章
用傅唯一的话来说,叶勉跟岑缺都是怂人,一个比一个怂。
怂就算了,还都想很多,优柔寡断,磨磨唧唧。
这是傅唯一的原话,当时他跟叶勉说:“你俩啊,要是没人推一把或者没点儿什么大事儿刺激一下,能磨叽到八十岁都不牵手。”
是这句话点醒了叶勉,让他觉得,确实应该抛下一些什么,去多迈出一步。
所以,他头脑一热,说了这么一番话,擅自做主,宣布他是岑缺的男朋友。
而岑缺,远比他以为的还胆怯。
叶勉在傅唯一的劝说下开始盲目乐观,他甚至幻想当自己说出这番话之后,岑缺会笑着给他一个拥抱,然后从此两人就谈起了安稳的恋爱。
可是他忘了,岑缺最根本的问题是什么。
“不行,”岑缺眉头紧锁,又后退了半步,“叶勉,你别开玩笑。”
原本笑着的叶勉突然就愣住了,像是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下来,在冰天雪地里,整个人都结了冰。
“你这是什么意思?”叶勉问。
岑缺不再看他,为难似的说:“叶勉……我不行。”
“什么行不行?”叶勉往前逼近,他走一步,岑缺就退一步,到后来,他干脆一把将人拉住,让对方退无可退。
岑缺抬头看他,紧锁着眉头:“咱们俩不合适。”
叶勉笑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太惊讶还是因为太失望,莫名其妙就是想笑。
“什么不合适?哪儿不合适?你不是写了信跟我说你喜欢我吗?”叶勉向来都是个温和的人,做事做一步想三步,很少去做没有把握的事,他也不喜欢强迫别人,不喜欢任何勉强的事。
可是自从他认识岑缺来,经常在对方的事情上变得不像自己。
“所谓合适,难道不是互相喜欢就够了?”
“当然不是。”岑缺试图挣脱他的束缚,但叶勉攥着他手腕攥得太紧,他太用力挣脱,两人都会疼,“没那么简单的。”
“我觉得就这么简单。”叶勉逼迫他看着自己,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说不合适,但是岑缺,你得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不是门当户对,而是两情相悦。”
岑缺望向他,眼神有些闪烁。
“咱们都不小了,你让我权衡利弊,我自然会做得明明白白,但是利弊在感情面前根本就一文不值,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叶勉靠近他,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更何况,你哪儿配不上我?别胡说八道了。”
叶勉翻过岑缺的手,看着那些退不去的茧子和伤疤说:“你可比我厉害多了,对于你,我是佩服大于心疼,像你这样的人都不值得爱的话,我还能爱谁呢?”
岑缺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过情话。
他的世界始终都是粗糙的,所有细腻的情感都被压抑在了心脏最深处,被厚厚的老茧包裹着。
没人对他说过柔情的话,没人告诉过他他的存在有多值得。
那些被盯着干活的日夜,被羞辱打骂的过往,让他觉得他的存在毫无意义。
从前他幻想过自己的两种未来,一种是束缚他的恶魔还活着,他到了年纪,在他们的逼迫下跟同村的女孩结婚生子,从此烂死在那个山村里。
还有一种是抗争,如果没有那场大火,他也迟早会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然后可能走出来看看自己的来时的地方,也可能直接就找个清净的角落自我了断。
他从八岁开始听的都是咒骂,挨的都是打。
可是直到遇见叶勉,他竟然听到了情话,得到了柔软的拥抱。
傍晚时分,街边行人不少。
叶勉不顾别人的眼光,把愣在那里的岑缺揽入怀里。
“别想了,”叶勉说,“我也是鼓足了勇气才来跟你告白的,别拒绝我,要不然我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可是……”岑缺说,“现在我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他做贼一样小心地抓住叶勉的衣角,轻声说:“我是个连给你写封信都要查字典的人,什么都不会,而且一无所有。”
“非要我夸你才行吗?”叶勉说,“学富五车的人也未必有你的信写得真诚动情,你不是什么都不会,努力生活的人有别人最无法抗拒的魅力,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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