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结伴前行不到五十步,便听见风中传来嗖嗖轻响。蓝婷清叱一声,软鞭在空中旋转舞动,带动一股旋风,将有如飞蝗马蜂一般密集的细针、飞锥、银梭子等暗器一股脑地扫下来。偶尔的个把漏网之鱼,也被傅剑寒、杨云以长剑磕飞。暗器好容易停了,三人四下查看,却根本没找到什么暗中埋伏的人物。
“瞧这儿。”杨云攀到一棵树上,指着枝头的一只铁针筒,“并非是凶手藏身于此专门偷袭出庄之人,而是有人在这片林子里布置了许多霸道的机关。”
蓝教主点头道:“机关再强,也不过是金木土石而已。只要小心便无大碍。”
三人又十分谨慎地走出一段距离,忽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赶将过去,见是怪医沈澜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几枚断了的弩箭散落在她身边。傅剑寒伸手想要拉她,“姑娘,可受伤了?”
怪医推开他的手掌站起身,“没有。不过方才——” 她面色不愉地四下观望,好像在寻找什么。
这时毒龙教主却缓缓开了口,语气有股不同往日的肃然。
“姑娘的样貌,莫非是那个白丝的……”
怪医抬头上下打量她,不客气地打断道:“是又如何。”
蓝教主双眼微眯,明显也动了气:“真个是你!没想到竟能在此处遇见——你父母盗走我教的五毒宝典,何时归还?!”
“五毒宝典是什么东西。我可不知道。”沈澜道。“我只知道爹爹传下来一本笔记。古人记载的许多对于毒物的见识,根本就是错的,若非爹爹的注解,普通人只能一错再错——”
“少强词夺理!” 蓝教主一抖手腕,鞭梢发出哨子一般的尖啸。“管它是对是错,这是我教先人的东西,速速还来!!”
沈澜低头躲过这一鞭,同时双手弹出两道乌光——一条蜈蚣一条蝎子,角度十分刁钻。蓝教主冷笑一声,左手将两只毒物一把捏住,鞭子跟长了眼睛似的半空转向,刺向对手的后心。沈澜腰身一拧,反而铤而走险地冲向蓝婷的方向,以手肘猛击她双臂间的空门。蓝婷拧腰闪开,擒着蜈蚣和毒蝎的那只拳头几乎戳到了沈澜的双眼正中,却被对手在腕上劈了一掌。傅剑寒和杨云不知所措地瞧着两名少女说动手便动手,且招招凶险,实在难以插手。
“这好像是他们毒龙教内部的事……不过,沈姑娘是位济世救人的好大夫,蓝教主也不是什么恶人,更是东方兄的好友……这该如何是好?”杨云见傅剑寒把剑抽出一半又送了回去,接着把剑放到地上,不禁问道,“空手夺刃?你可有把握?”
傅剑寒尚未回答,密林中猛然腾地飞出一个矫健的蓝影,冲着蓝婷的鞭子劈手便是一夺;沈澜的招式还未使老,也被他用软鞭几下缠住了小臂。蓝影在空中旋了一圈方才落地,那姿态又迅捷又舒展,颇有画里“飞仙”的神韵。然而落地后再看,见此人的打扮竟和毒龙教主有几分相类,都是苗疆女子常穿的蜡染布衣——可不就是这几日跟在蓝教主身边的那名毒龙教护卫!只不过这次洗干净脸上的胭脂水粉,露出了一张明明白白的男子面孔;配合身上叮当作响的银饰,着实非常滑稽。
交战的两名少女都愣了愣。当然傅剑寒和杨云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看呆了。反应过来之后,怪医头一个勃然大怒,上脚就踹。
“东方未明!你小子鬼鬼祟祟的搞什么名堂!说!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们!!”
被叫破身份的少年嗷地痛呼一声,坐倒在地,“小的冤枉!怎么在武当山脚下还能碰见怪医前辈,这个完全是凑了巧了!”
“你凭什么打他?!”蓝婷被夺去鞭子,本来也略有不快,但被沈澜这么一发作,怒火便完全掉了个头。“东方公子可是救了你一条小命!!”
沈澜眯眼皱眉道:“这小子算是本姑娘的半个徒儿,我爱打便打!”
蓝婷马上转向坐在地上的人,“东方公子,她说的可是真话?”
“……她不是我师父。”东方未明哀怨地呻吟,“她是我祖宗……”
沈澜揪着他的头发还要揍,被蓝婷掐着胳膊拦住。杨云实在看不过眼,于是插了一句:“东方兄,那日在大漠奏琴退敌、救了我等性命的人,便是你罢。”
“啊,是我。救命不敢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听了这话,两名少女总算收了手,冷哼一身,各自走到一旁生闷气。东方未明拍拍身上的灰又蹦起来,对沈澜和蓝婷各做了一个揖,“两位好姐姐,方才插手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五毒宝典的事,在下恰巧也知晓一二;沈姑娘,你瞧见我在帐篷里留的话了罢?”
“见到了。”沈澜冷淡地一点头。
“见到便好。玄冥子那老贼手上有几页残缺不全的五毒宝典,他便想凭借那个实现他的野心——唯我独命丸,这种毒名儿虽傻,药性却是霸道,一旦被他练成,江湖中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不知要断送多少性命——”
“那又关本姑娘什么事。”怪医继续叉着手。
“炼制唯我独命丸的材料之一,便是姑娘的七彩蛊王。虽然不是姑娘的过失,但蛊王是姑娘用来悬壶济世的心血,却被歹人用作了贻害天下之物,姑娘不觉得痛心吗?!!”
“那也要怪你!”怪医被勾起心底的懊恼,反而更火大了,“你就不能早点出手,在蛊王被他们抢走之前出现吗?!”
“这个……我也是没办法,毕竟悲酥清兰的药效发作,需要好一阵功夫……”
怪医还是恼怒不已,却不说话了。她其实也清楚,当时那种情形,东方未明能装神弄鬼吓退玄冥子一行人,已是十分不易。东方未明赶紧趁机对蓝婷道:“蓝教主,我也知道五毒宝典是教中圣物;上一代的恩怨与苦衷,在下不敢置喙,但眼下事情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作为后辈,最紧要的自然是保住上一辈的遗物,万万不可令这本宝典落到心思不正的贼人手里。”
蓝婷的脾气倒是来得快去得快,此时点头道:“东方公子说的,奴家理会得。” 怪医少女斜了她一眼,继续冲着东方未明冷笑。
“十万火急?”傅剑寒先前一语不发,此刻忽然开口问:“不知成都一别后,东方兄又有了何种奇遇?”
“嗯,瞧这身衣服也知道——老子如今弃暗投明,改投毒龙教了。”
杨云笑道:“东方兄好雅兴。就算是这副打扮,亦不减豪杰气概。”
“杨大哥过奖。不过男儿本色罢了。”东方未明居然毫无愧色地摆了摆手。
蓝婷噗嗤一笑,细细解释道:“奴家一时不察,曾为天龙教所擒;后来趁他们看管不利,略施小计从天都峰上逃下来,偏生在下山路上遇见了玄冥子一行。正当奴家以为难脱魔掌之时,天龙教徒之中突然有人反戈相助,带着奴家逃离了西域,一路往中原躲藏。奴家这才知道东方公子一直委身天龙教中,设法调查他们的阴谋……”
东方未明垂头苦笑道:“还要多谢二师兄始终不曾出手,否则我哪有那个本事。”
“那东方兄和蓝教主辗转来此,莫非当真是为了武当派的传位大典?”
东方未明转了转眼珠,抬起脸来,“毒龙教如今为叛徒和天龙教所把持,蓝教主暂时无处栖身,因此我本打算和教主同去逍遥谷,取出那本毒典,炼制唯我独命丸的解药。我们一路为避人耳目,经常改换路线;至于路过襄阳,完全是巧合而已。”
“原来如此。”杨云道,“既然同在庄上,那么东方兄对这两日的血案,想必也有些眉目了?”
“眉目称不上,不过那行凶之人的破绽,倒是看出了一些。”东方未明道。或许是因为自从少年英雄大会之后,他在江湖中也算声名大噪,每当东方未明神情正经、目光炯炯地解释什么事情时,便仿佛有种令人信服的魄力;见他边说话边转身向山庄的方向走去,其余几人也不知不觉地跟上了脚步。“此间的机关陷阱,很是复杂;我和蓝教主初到此处时,林子里还是什么都没有的。也就是说,这是昨晚一夜之间被人布置上的东西。当然,‘出庄者死’的血字,也是昨夜才添的。” 说话间他走到了树林边缘,手指轻敲两棵被剥去树皮的大树。“这两道血字,一书于昨日,一书于前日,笔迹力道却分毫不同。‘天道轮回’那八个字,字体俊逸,纵横豪放,几乎可以说是大家之作;而‘出庄者死’四字,却歪斜别扭,似乎是不通文墨之人按照别人写好的样子勉强描下来的。”
杨云皱眉道:“东方兄的意思是,这两笔血字,绝非一人所作?”
“假设是一人故意以笔迹伪装成两人,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东方未明道,“再者,沈姑娘应当也已看出来,第一夜过世的那位庄道长,是死于毒药发作;而今早所见那三名武当弟子,则确确实实是被刀剑所杀,并无中毒痕迹。”
怪医道:“不错。”
蓝教主道:“东方公子,那个武当老头儿手里握着的黄绢,定是什么人栽赃嫁祸的吧?你可知是何人要害你?”
东方未明笑道:“那块绢布究竟是不是我的,如今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武当派认定是我的东西,不管案子的真凶是何人,他们都要来杀我。”
蓝婷顿时发出了担心的吸气声。东方未明目光一转,刚巧和傅剑寒的眼睛遇上。他很快又移开了视线,心里头无端地被那对澄澈逼人的眸子看得有些发虚。
他心道:莫非剑寒兄知道我做了什么?不可能,这件事我做得天衣无缝,绝不会被人瞧出来——但也未必,剑寒兄精得跟鬼一样,他只是惯于装傻——或许他早就料到我的所作所为,只是碍于过去的情义不愿在别人面前揭穿,心里头厌憎得很。想到此处,东方未明只觉胸口阵阵刺痛,舌根也隐约发苦。
但他转念又想,爹娘死得那么惨,为了报仇,就算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事也做得。何况我并未陷害一个无辜之人——他还在不知不觉地神游,忽听怪医冷言冷语道:“那你接下来还有何打算?就这么被他们当做杀人凶手,在江湖中东躲西藏?”
东方未明捻起插在树上的一枚钉子,“只怕事情没那么容易了结。即便我想走,也走不了。”
蓝婷道:“我们几人合力破了林子里的机关,也走不出去?”
杨云道:“眼下山庄里人心惶惶,我等若是不打声招呼便走,岂非自认嫌疑。东方兄,这起血案的真凶到底是谁,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些猜测?比如武当派的古实,他和同门的遇害可有关联?”
东方未明却道:“有些事情我还要先到庄子里查上一查,方能确认。若没有别的事,咱们还是回去再说罢。”说着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几人正拔腿要走,东方未明却感觉手腕一痛,转身瞧见傅剑寒在后面一把拉住了他,腿脚和钉子一样钉在原地。“老杨,你们先回去,傅某还有件小事要问问东方兄。”
杨云和沈澜面上几乎同时出现了一个微妙的表情,但二人皆说走便走,潇洒得紧。蓝婷虽不明就里,却也是个爽快人,临走前还天真烂漫地冲东方未明笑了一笑。
东方未明被傅剑寒反身往树林里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只觉一股凉意从上窜到下,后颈的寒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但他强装镇定,短短几步路的工夫脑袋里已经想出好几套说辞。
他却完全没有算到,傅剑寒心里想问的完全是别的事——他想说未明兄当初我劝你早日离开天龙教,不可以身犯险,你总是死也不肯;但为了襄助蓝教主,先前的雄图啊大计啊便皆可弃之一边了?你们二人千里奔波,相携相伴,情谊自然……非同一般?但这终究是件好事。他一直相信,即便背负着血海深仇、性情大变,未明兄对待朋友也始终怀着一颗赤子之心,绝不会坐视他们为人所害。
这些句子即便在心头转过千遍,嘴上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只能死死地瞪着眼前人。
东方未明比在成都破庙见到的那次又瘦了些。原本一张少年的圆脸变得棱角分明,又经风吹日晒,皮肤粗糙了不少,倒比以往更有男子气了。他眼底隐约带着些青色,若不是累得很了,便是身负内伤。傅剑寒还来不及探探他的脉,便被他抢先发问道:
“剑寒兄,你不会怀疑这些案子就是我做的吧?”
“……庄人骏的手指,受伤了。”傅剑寒沉默了片刻,道, “这表明他也收到过一封墨汁里混有七虫七花膏的信。他是受玄冥子指使的人。倘若他和你爹娘当年的事有关,那么你即便杀了他,也称得上天经地义。”
东方未明微微一笑。“你倒替我打算得好。不过剑寒兄,你是何时注意到庄人骏的手的?”
傅剑寒一愣,“是那日早些时候……”
“我和蓝教主住进山庄的第一晚,除了谢庄主和庄上的下人之外旁人都没见过;直到次日早晨才第一次见到庄人骏,那时候他已经死了。也就是说,我之前根本就没机会知道他手指受伤的事。”东方未明挑起嘴角,“那么剑寒兄,我既然对他和玄冥子的关系毫不知情,又为何要杀他?”
傅剑寒先是露出一个“的确如此”的表情,忽然眸光深沉了几分,面色又难看起来。东方未明皱眉打量着他,蓦地意识到两人的手还一直牵着,于是抽回胳膊,笑得有些邪性:“剑寒兄是否以为,小弟因父母之仇视武当派上下为敌,就算没什么理由,也要将他们一个个地斩尽杀绝??”
傅剑寒“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其实他本来想问的是那晚你莫非与蓝教主同宿一室……但被东方未明气势汹汹地质问了一番,这话实在是说不出口。他心中暗骂:傅剑寒啊傅剑寒,你可真是窝囊……你在天意城鬼刀的险招下,在少林寺的十八罗汉阵中,都没有这般慌里慌张、瞻前顾后,怎么在东方兄面前,倒连个结结巴巴的大闺女都不如?
虽然这完全是两码事。
东方未明瞧上去更不开心了,嘴角的弧度偏扯得越来越大。“我不杀方云华,说不定也是为了让他回到武当方才阴谋败露,名扬武林,反倒能兵不血刃,活活气死卓人清,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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