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收声。” 逍遥谷大弟子将一根手指举到唇上。任剑南这时再环顾四周,一位位都是相熟之人,甚至有不少年高德勋的老前辈:少林寺的无色、无惠两位禅师在二楼轻宣佛号,而冒充掌柜的竟是武当派的古叶道长。华山派的曹掌门和几位得意的弟子脱下斗笠,从角落的桌边站起身来,而跑堂的大多是丐帮的兄弟。客栈中的气氛一下子松快了许多。
“各位,前辈,你们……”
“还是请谷盟主为任少侠解释吧。”丐帮的李舵主笑道。
“不敢当。”谷月轩拱手道。“此事说来也简单。我等在华山会盟之时,突然得到消息,说龙王计划召集诸位在初七这天上天都峰议事。在下与各位前辈商量之后,决定事不宜迟,干脆趁此机会,一举攻上天都峰,令魔教教主措手不及。”
若是往日,这等决议任剑南必然会全力支持,可时至今日再听见这话,却叫他浑身发冷。
“谷大哥,这……”
“贤弟不必心急,听我一言。”谷月轩拍拍他的肩,安抚道。“谷某与各位老前辈都慎重考虑过了。天龙教的总舵位于天都峰之巅,各处都是悬崖峭壁,易守难攻。若是率领武林盟的各位兄弟强攻上山,必定损失惨重,甚至铩羽而归。但有件东西,却可以助我们通过魔教众人的岗哨,直达龙王座前。”说着他握住了任剑南右手上拿着的那面令旗,“便是此物。”
“原来你们打算——” 任剑南恍然大悟。
“不错,若是任贤弟同意,我等想和铸剑山庄的各位交换行头,以护剑使的身份上天都峰。” 谷月轩收了手,坦言道:“我知道任贤弟担心令尊服下的那枚药丸。不过不必担心,家师对玄冥子惯用的毒药颇有些研究,加上神医前辈与医仙妹子都在日夜钻研,近期定能做出玄冥子所下之毒的解药。真正危险的——只有任贤弟本人。”
任剑南怔怔地盯着手中的令旗,突然将旗帜卷起,塞入袖中。“谷大哥,神医前辈能够制成唯我独命丸的解药,有把握吗?”
“有把握。”谷月轩点头道,“玄冥子之所以能练出唯我独命丸,靠的其实是一本书——一本来自苗疆的宝典。他当年为了抢夺那本秘笈,险些杀害了神医前辈的同胞兄弟,最终只抢下了其中几页残卷。而神医前辈兄弟手中的另外半本宝典,如今就在他的侄女手里——也就在忘忧谷。”
“也就是说,只要有了这本宝典——”任剑南沉吟道,随后点了点头。“多谢谷大哥,我赞同诸位的计划。”
“任少庄主不愧是豪杰之后,真是痛快!!” 丐帮的柯帮主大喜过望,抢先道,“老实说,老叫花子和诸位兄弟一早就拿下了这个魔教据点,就等着那些个拿着令旗要上天龙教的门派经过:什么唐门八卦门百草门天剑门绝刀门海鲨帮长虹镖局……都已经路过此地。老叫花子也知道他们受了魔教妖邪的威胁,并不会逼迫他们,就是好言相劝,希望他们看清形势与我等合作;但除了关总镖头、夏侯门主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捎上了几位先锋之外,那群无胆之辈全都拼命推诿,生怕叫玄冥子瞧出了破绽,会立刻毒发身亡。”
“什么毒药,全是借口。”一名丐帮弟子出言讥讽道。“解药明明很快便能到手,他们只是不敢与龙王一战吧。”
任剑南却道:“各位前辈、谷大哥,究竟是如何得到消息,知晓我等初七要上天都峰,以及行进的路线?莫非魔教之中,有人传递消息?”
“任大哥真是敏锐呢。” 柜台后方走出一名身材矮小、神采奕奕的少年,正是洛阳江天雄大侠之子江瑜。“正是如此。”
“这间客栈的酒气那么重……是因为大战之后,用酒冲洗了地板上的血迹?”任剑南缓缓道,“虽然有诸位老前辈出手,剿灭此地的魔教教徒不在话下;但如此轻易地叫人夺下了据点,却迟迟没有任何反应,这天龙教……似乎有些不对劲?诸位如何知晓,从天都峰得来的消息不会是某人故意引诱诸位上山的阴谋呢?”
“任贤弟尽管放心。此事绝不会是个陷阱。”
“谷大哥何以如此肯定?”
“这是因为……在下的师弟,如今就在天都峰上。”
谷月轩笑了一笑,神色有些复杂,“如此胡来,这一次,谷某可不能再纵容下去了。定要叫他回到师父面前,好好地倒茶认错。”
他万没有想到,此话一出,任剑南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了。
“……哪一个,师弟?”
TBC
第二十一章 二十一、
正月初七。无论如何恐惧,如何担忧,这一日总算还是到了。
其实在初五这日,天龙教中除了阿修罗以外的几名护法便齐聚一堂,议论各大门派上山后该如何安置之事。多罗吒天道,如今峰上人口比二十年前少了一半,可以辟出十来间空屋供人暂住。这时自在天问,既然他们名义上是拜谒龙王而来,是否需设宴招待——惹得多罗吒天大怒。
“山上自己人的粮食都快不够了,还说什么宴会?哪儿来的酒菜??”
“我记得该有的啊——”夜叉不耐烦地道,“以前摩呼罗迦提过,天都峰上有酒窖冰窖,储藏美酒佳酿、粮食干肉,供山上吃个三年也足够。”
“……这些年教中亏空,弟子们一直在吃当年的存粮,而入库的又总是不足,” 多罗吒天为难道,“或许摩呼罗迦护法还有些紧急储备,却没与我等交代。”
“可恶,那家伙就这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夜叉抱怨道,“别的不说,至少酒需备上。到时候让他们歃血盟誓,若是没有酒,教主的面子往哪儿搁???”
“对,没有酒也太过了。”自在天也赞同道。
多罗吒天嘟嘟囔囔地领着众人去了酒窖,却发现只有几十坛子未开封的酒,其余都是些堆成山的空酒坛。
“这是怎么回事??!!老娘上次来的时候看过单子,至少还有一百坛关外白,一百二十坛烧刀子,八十坛汾酒,八十坛绍兴酒——”夜叉也发了火,“莫非是喝那个闹不清事的混球?!!!我这就去问他!!!!”
她怒气冲冲地走了,留下无奈叹气的多罗吒天和心虚不已的自在天。
——我总算是知道东方兄这些天偷偷弄来的好酒都是怎么回事了。
这时自在天身后一名戴面具的喽啰进言道:“护法莫急。来的那些人都是告饶讨药的,怕他们作甚?把这些空坛子里都灌上水,重新封口,摆在厅里。到时候那些人来了,叫他们喝,谁敢说个不字?”
“说得也是。” 多罗吒天甚为赞赏,立即差人如此去办。
于是初七这天,天都峰的正殿两侧便摆上了上百个红布封口的坛子。可惜里头灌的都是清水。
“启禀教主。奉命上山贺寿的五门八派,已在吊桥另一侧等候。”
宝座上的龙王仿佛刚刚从小憩中惊醒。他撑开眼帘,扫视着大厅中侍立两侧的护法们。为了迎接门外那些因为唯我独命丸而加入天龙教的“新人”,大部分低级教徒已经被调往大殿之外把守。大殿正中的青砖道旁凿着十二只取暖用的石灯,燃烧的木柴噼啪作响,仍驱不走殿中的寒意。
“摩呼罗迦仍未……罢了。为何今日,阿修罗也不在?”
“教主息怒。未离妹妹或许是……练功偶然出了岔子,身子不舒服罢。修罗宫的部下仍在教中,她是定然不会离去的。” 夜叉护法辩解道。
龙王的视线在她面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越过持国天、自在天和多罗吒天,停在身后部下最少的毗沙门天身上。
“玄冥子,让外面的人一队一队交出兵刃,入殿内来吧。”
“是。”
玄冥子表现得比平常更为恭敬,只是在龙王提起阿修罗的一瞬间,面上浮现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得色,于是刻意垂下了头。他已从东方未明那里听说了那个“以金翅鸟羽引走阿修罗”的诡计。
他抚掌两声,立即有精英教徒递上一卷丝制卷轴,展开之后,他便一个一个念出上面记录着的门派。
“唐门。八卦门。百草门。天剑门。绝刀门。毒龙教。海鲨帮。长虹镖局。黑风寨。白马寨。十二连环坞。青城派。崆峒派。西域佛……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大吃一惊,猛然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自在天身后的一人。
卷轴最末还写着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门派——“西域佛法交流促进会”。本想立即质问那人,但毕竟到了关键时候,只得隐忍不发。所幸龙王似乎也没察觉他的异常。
此时教中精英已将命令传至殿外。在天龙教徒的监视下,受到召集的各大门派开始一个人、一个人地通过悬桥,鱼贯而入。这些人里不少都是名镇一方的宗派之主,或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却大多眉目惨淡,忧心忡忡。
任剑南和改头换面的“护剑使”们位于这支古怪队伍的尾端。他能辨认出前方的西门玄、西门峰父子二人,此时已过吊桥,将手中的令旗交给一名戴着骷髅面具的魔教教徒。他二人身后跟着数名天剑门资格最老的弟子。任剑南注意到天剑弟子中混着一个奇怪的人——对,天剑门弟子用的都是单手剑,从没见过有人持双剑的。可是此人分明左右腰侧各挂着一柄武器,以粗布包裹,看不清形状。此人究竟是……
任剑南感觉胸口砰砰直跳。自出门以后,这一路已出现了太多变数。他握紧了白晶剑的剑柄。
谷大哥猜错了。传递消息的人并不是“那一位”师弟。
在正门外,所有前来拜谒的众人都卸下兵器,交付于在殿外两侧把守的天龙教徒;只留数个低级弟子抗着红漆大箱,作为献礼挑进殿内。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惯用的兵刃如同性命一般;规规矩矩地解剑拜仇,可见这些正道武林人士已经彻底沦为天龙教和唯我独命丸的傀儡了么——任剑南痛心地想。唯有天剑门中那个带着两柄武器的怪人不肯卸剑,于是被几名戴着骷髅面具的喽啰围了起来。然而那人好像出声说了些什么……喽啰们立刻四散开来,放他入内。真是叫人好生不解。
至于铸剑山庄这一行,武林盟主早有安排;他们也假装交出兵器,好让龙王放心。
大约在一半人左右走进正厅后,龙王突然发觉蹊跷,出声喝止道:“且慢!拜帖上说各门各派除了掌门首脑,只带了三五名随从,如何能有这么许多人?!!”
便在此时,玄冥子忽将手中卷轴一撕两半,发出了锐利的裂帛之声。
“五门八派掌门听令!!!今日之计,便在‘屠龙’!!此战立功者,可得唯我独命丸十年解药!!!拿下龙王人头者,便是今后天龙教的副教主!!!”
“……什么?!!!!!!”
“玄冥子,你疯了?!!!!!!!”
龙王座下的几名护法纷纷惊呼。但间不容发之际,一道黑影从自在天身后猛地窜出,朝着宝座上的龙王扑去。
“大伙儿并肩子上啊!!!!杀了老贼,重重有赏!!!”
仿佛呼应着他的喊声一般,自在天也拔剑攻了上去。随后,又有一条人影紧跟而上。自在天——傅剑寒以长剑逼退了距离宝座最近的夜叉和持国天二人,令最先上去的那人得以冲至龙王座前。龙王本能地一掌拍出,叫那人侧身让开,同一道青烟一般旋身跃起——此等轻功实在轻捷飘逸,却叫个别人一下子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逍遥派……”“东方未明!”
变故发生得太快,令殿内大多数天龙教徒都惊呆了。此时已经涌入殿中的正道众人却将红漆“礼箱”一个个踢开,只见里面装得满满的都是刀剑钩斧,短兵长鞭。众人抄起最顺手的家伙,与殿中的魔教教徒成对峙之势。一时间剑拔弩张,双方却均不敢妄动。
玄冥子以“屠龙”为号,命各掌门人下手,是早就秘密商议好的计划;然而真到了大战临头,那些一门、一派之主恐惧龙王的武功,皆踟蹰不前。他万万没想到,竟是东方未明奋不顾身地冲出人群,率先与龙王交起手来。在此人的带头之下,几位掌门迟疑片刻,也匆忙上去从旁相助,想要为获得解药立下功劳。
东方未明的行动是玄冥子不曾料到的。他以为东方未明会和他自己一样,任凭那群掌门先去送死,待到龙王经历车轮战、体力不支时再从容出手。为何他会如此莽撞,胆敢与龙王单打独斗?
此时情势已容不得他多想。如计划中一样,在“自在天”猝然发难后,隐藏在教众之中、已投向他们这边的少数天龙教徒陆续出手,摆出“八部龙神阵”,困住了想要救援龙王的夜叉、持国天等人的属下。而门外把守的教众想要入内增援,却被铸剑山庄、绝刀门、长虹镖局的“门人弟子”们出手阻拦。
他们正是中原武林在华山盟会之后,混入天都峰的正派精英;连少林、武当、华山、丐帮等赫赫有名的门派的首脑人物皆在其中,自然所向披靡,即便人数不多,也挡住了气势汹汹想要冲入殿中的大批教徒。
顷刻之间,天龙教的正殿彻底成了混战厮杀之所。东方未明、玄冥子以及唐门门主、八卦门门主等人围攻龙王,傅剑寒与夜叉单打独斗,持国天遭遇八部龙神阵的围困,而其余教众和杀上山来的武林正派战成一团。本来宽敞的厅堂也变得拥挤不堪;少了摩呼罗迦的指挥安排,天龙教徒的进攻全无章法,不但不能及时支援一教之主,反倒常常误伤、绊住自己人。
但正派中人也并不轻松。毕竟敌众我寡,很容易成被包围之势;而原本已投向天龙教的五门八派,为何会从玄冥子之令反戈一击,大家也是一头雾水。很快,大殿之中刀光剑影、血流成河,震天的喊杀声、惨叫声交织于一处。
东方未明却对震天的喊叫声充耳不闻、集中全副心神对付龙王。虽然他的突然出手令人始料未及,强占了三五招的先机,然而天龙教教主是何等人物,很快便腾出拳掌、反守为攻,一招一式皆带着惊人内力,对付三五人的围攻仍是气定神闲;何况这几人根本不曾联手配合,玄冥子巴不得东方未明被龙王一掌毙了,自己再坐收渔利,而唐门、八卦刀等门派掌门更是以自保为主,他人的死活全然不放在心上。很快,这几人不是被掌风刮中、受了内伤,便是以他人中招为契机,远远遁开。只剩下东方未明、玄冥子两人还在勉力支撑,所幸龙王似乎对这两人一般无二的痛恨,并没有厚此薄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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