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流产现场(不是
☆、第三章 念念岚城冬(1)
七年前,蒋意超十五岁,宋明锐二十六岁。
岚城冬天到的早,11月就下雪了。刚刚五点天就黑了,宋明锐裹着厚厚的大棉袄,左手拿着一杯酸奶,右手拿着一块三明治。在店里的时候它们还是热的,出来风一吹,迅速就凉了。宋明锐觉得酸奶齁嗓子、三明治又冷又硬咬不动,路过街边垃圾桶的时候随手扔了进去。
在来岚城以前,宋明锐的生活被他爸安排得明明白白。读什么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根本不用看他成绩如何,父亲想让他去哪个学校他就能去哪个学校。接着,十七岁被安排出国,二十一岁读完大学回国。
回国之后在父亲资金的帮助下尝试创业,创业不是太成功,那时候宋明锐心中有小小叛逆,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在“败”掉宋振荣给他的钱。他以为宋振荣会对他的创业之路指手画脚,但宋振荣没有。父亲那看小孩子过家家的嗤笑轻蔑反而让宋明锐更难受。
这样过了五年,宋振荣忽然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告诉他,他的创业尝试到此结束了。在宋振荣的人生计划表中,尝到失败打击的宋明锐现在应该能体会到父亲的良苦用心了,从现在开始,他要把宋明锐安排进景凌,从中层管理做起,熟悉公司事物之后慢慢上手继承家业。
宋明锐在景凌工作了一周后,宋振荣为他安排了第一次相亲。
对方女孩儿也是第一次相亲,两个人不咸不淡尴尴尬尬地吃了一顿饭。对那顿饭,宋明锐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女孩跟他聊到最近在看的书,说读到一个故事,一个循规蹈矩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头,忽然有一天收到了一封信,他的一位老友得了癌症,时日无多,他想要去看望老友,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起初想了一大堆琐事,还在想要不要回家和妻子商量,可他知道或许一旦错过这个时刻他便永远无法启程,于是下定决心,当即就走。他真的走了,直到抵达老友所在的地方,他没有停下。[注]
想要走的那一刻很重要。女孩偏头望着窗户——宋明锐又记起来一点,他们吃饭的餐厅是凌云大厦的Fairyland,女孩眼瞳中映着瑰丽夜景,喃喃道:“要利用那一刻的勇气不顾一切。”
饭后,时间已经不早,女孩家的司机来接她,宋明锐送她上了车,目送那辆车远去。他站在街道边,看着车流来往。他本应该叫司机送他回家。但是,突然间,“不顾一切的勇气”袭上心头。
女孩表现地很明显,她想逃。她其实不愿意来相亲,也不愿意生活在家族的牢笼之中。刚巧,宋明锐也厌倦了这种被掌控的生活,她像是神启,点醒了他。他可以逃。
那时候——二零一二年,大家还随身带着钱包,钱包里通常有卡、钱和证件。宋明锐只需要打车到机场,买一场票,就可以远走高飞。
上飞机前,他把手机扔了。
同样,那时候手机还没有那么重要,只是通讯工具。
扔掉手机,像是扔掉了和过往的羁绊和那些沉闷的旧生活。他斩断一切——那感觉真爽,来到了岚城。
青州,岚城。一南一北的两个城市。
宋明锐下了飞机,呼吸着岚城的空气,盛夏的热浪滚滚,他满心欢喜,仿佛头一次春游的小学生。一切都是新鲜的,美好的。他买了新手机办了新卡,先在酒店住了两天,然后租房子。宋明锐呼吸着自由的空气,逛遍岚城的商业街和各色景点。
快乐的时光在宋振荣停掉他的两张信用卡之后戛然而止。
宋明锐捏着一张只有四十九万零花钱的储蓄卡,在岚城街上茫然四顾。他想了想,不行,得找工作。但是出于一点个人理想主义,宋明锐选择了一家创业公司。他以为这样的公司会充满人情味,充满为理想奋斗的快乐,他会交到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至于工资?每个月四千块,虽然还不够他的房租——乘个三也不够,但他之前已经用信用卡预付了一年,四千用于日常生活,他省着点花,应该够……吧。而且以后公司会越来越好的,宋明锐确信。
四个月过去,宋明锐暴躁不安,每天上班都觉得是去上刑。
他租的高档公寓地段很好,在市中心繁华地段,但公司地处较为偏远,打车半个小时地铁四十分钟,早晚高峰堵起来能堵一个半小时,挤地铁的话人山人海宋明锐常常觉得自己透不过气。
快到极限了,宋明锐知道,这生活和他想象中的生活可完全不一样。
再加上岚城的冬天来势汹汹,虽然这座北方城市供有地暖,但每天出门,宋明锐都需要给自己鼓劲。冬风像巴掌一样拍在他脸上,刚入冬时他适应不了气候的急剧转变,宋明锐感冒发烧请了两天假,再回来老板居然就给他甩脸色了。
宋明锐在思考辞职了。
他扔掉三明治和酸奶后就把手揣进了兜里,缩着脖子。前几天刚下雪的时候他新奇了一阵,现在已经完全没有玩雪的心思了,只觉得又冷又累,只想赶紧回家睡觉。
路灯幽幽亮着,离地铁站还有六七分钟的路程,宋明锐加快脚步,忽然间,他余光一瞥,看到街对面的路灯下蜷着个少年,仰着冻得通红的脸,目光直勾勾盯着肯德基。
一小孩儿。
宋明锐路过了他。
可是脚步却渐渐缓下来了,宋明锐在心里琢磨,这么一小孩儿怎么在路边?迷路了?干嘛盯着肯德基?饿了?没钱吃饭?
岚城的冬天能冷死人,宋明锐想起少年那副可怜的样子,脑中闪过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形象。小孩儿干干净净,不像乞丐,或许遇到了什么困难?
啧,关他屁事。
然而宋明锐身体是诚实的。他都看到地铁站入口了,脚硬生生一拐,走进了一边的便利店,拎着三明治和酸奶出来,往回走。
小孩儿还蹲着,已经不看肯德基了,埋着头,不知道是冷还是在哭,整个人发着抖。
宋明锐站到他面前,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那个,这个给你。”
少年抬起头,一张干净、稚嫩但帅气的脸。他受宠若惊地接过宋明锐的递过来的塑料袋,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宋明锐:“唔。”
他在犹豫是要再关切两句,还是到此为止。
算了,到此为止吧,不然还能怎么着?这么大一男孩,又捯饬地这么干净,总不会是孤儿,他也不能把人领回家不是。
宋明锐准备走了,身后的少年却忙不迭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宋明锐:“……”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结果等他进了地铁站,刷卡进站后,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就看到少年站在入口,眼巴巴看着他。
大概是没钱。
那眼神,怎么说呢,真是叫人……难以抵抗。
配着那白皙稚嫩的脸颊和冻得通红的鼻尖,一米七好几的男孩,硬是让宋明锐看出几分我见犹怜来。
宋明锐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少年。
少年愣了一霎,紧接着狂奔去买票,生怕晚一步宋明锐就走了。
等两人并排坐在地铁上时,已经互相通晓了彼此的姓名。
“蒋意超是吧,多大了?”
“十五。”
“今天周三啊,怎么没上学?”
“逃课了。”
“逃课?怎么能逃课呢?”
蒋意超沉默不语。
宋明锐只好换了话题,“你家在哪呢?”
蒋意超垂头说:“在澄西区,一中旁边。”
“哦,那我送你回去吧。”
蒋意超摇头,说:“不行,家里没电了,也没吃的……”
更没钱了。
宋明锐奇了怪了,“你爸妈呢?”
蒋意超重新沉默。
“……那你来这里干嘛?这边离澄西还挺远的。”
“本来是想来找外公外婆的,但……他们好像不在家。”蒋意超说这话的时候透着茫然。
于是,蒋意超就跟宋明锐回了家。
从外表看,宋明锐住的小区特别高档漂亮,但一进门,蒋意超就呆了呆。太乱了。茶几上最起码堆了三天的外卖盒子没扔。
房子挺大,但好像这样也不够宋明锐造。
见到蒋意超的表情,宋明锐低咳了一声说:“见笑了,这周还没请钟点工。”
“要不这样,”蒋意超脑中一闪念,跃跃欲试道,“我帮你收拾,借我在你这住一晚行吗?”
蒋意超笃定宋明锐是个好人,他虽然只说了住一晚,但宋明锐很可能还会给他一点钱。给钱的话,至少明天的饭钱有着落了。他明天就去学校找教导主任,看能不能在学校赊一个宿舍床位先住着。
宋明锐目光在蒋意超身上溜了一圈,内心不大相信这少年郎能有什么收拾家里的手艺。不过看起来他生活的确遇到了困难,没地儿住没饭吃,那他就帮一晚吧,算是为他岚城的冒险之旅做个漂亮的句号。
“行,你试试吧。”
听宋明锐这样说,蒋意超握拳无声欢呼。宋明锐太累了,他脱了衣服扔下包回房间瘫在床上准备休息一会儿。
疲倦的半梦半醒间,宋明锐听见小孩儿哼着歌收拾家里,中途好像往卧室探了一眼,他听见了很多咚咚哐哐的声音,但一点儿也没嫌吵。他喜欢家里有点人气。
就这样,宋明锐慢慢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这个是《一个人的朝圣》的情节,但我是N久前看的了,凭印象写的,可能有差错。
☆、第三章 念念岚城冬(2)
早上六点半,宋明锐和蒋意超的闹钟先后响起来。他们一个要上班一个要上学,宋明锐自制力强一些,起得比蒋意超稍早十分钟,他伸了个懒腰——昨天/衣服没换澡没洗就睡了,睡得腰酸背疼,进厕所放了水,刷完牙洗完脸,总算清醒了。忽然想到昨晚的男孩,宋明锐到客厅一看,蒋意超缩在沙发上,身上盖了条毛毯,怀里抱着一个抱枕,脸埋在另一个抱枕里。闹钟在茶几上,响个不停,蒋意超伸手去摸,成功把手机打落在了地毯上。
见此情景,宋明锐忍不住笑出了声。
蒋意超一个激灵就醒了。
他睡眼惺忪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傻里傻气地朝宋明锐咧开嘴笑。宋明锐哼笑一声,环顾这间公寓,客厅干净整洁,阳台上晾满了衣服,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也都洗了。他朝蒋意超招招手:“过来。”
把人带进卫生间,拆了一支新的牙刷给他:“喏。”
蒋意超腼腆地道了一声谢谢。
宋明锐点点头,揉了揉自己头发,打着呵欠去看冰箱里有什么能当早饭吃的。在厨房转悠了一圈,最终还是拆了两包方便面,烧了开水泡,削了两根火腿肠放里头。
他又从自己的钱包里数出几张钞票,等蒋意超出来,在餐桌前坐下时,摆到人面前。
宋明锐随口道:“好好学习,以后别逃课了,跟家里人有什么困难都是可以沟通……”
刹那间,宋明锐想到自己个离家出走的,实在没什么立场说眼前的少年,于是便挑了一筷子面,埋头道:“吃面吧。”
蒋意超攥住那五百块钱,小声说:“谢谢。”
早饭吃完已经不早了,蒋意超要走过一条街去搭公交车,宋明锐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这才转头狂奔去赶地铁。
蒋意超今年高一。
他进岚城一中时,十分的意气风发。一中新生八月末开始军训,军训时好多小姑娘过来要他的QQ号和手机号,跟班里的男生也很快称兄道弟。军训结束后休息两天才正式开学,这两天蒋意超请人去自家开的商场玩电玩、看电影、唱ktv,从一楼吃到七楼,晚上还邀请了几位家中管制较松弛的来他爹妈为他在一中旁边买的房子里通宵打游戏,如此嘚瑟奢侈,叫全年级乃至全校都知道了他蒋意超是个家里超有钱的富二代。
结果这风光只持续了不到两个月。
蒋意超跟父母关系一般。爹妈都是工作狂,太忙了。蒋意超独自住在学校边的房子,平时跟他们也不怎么联系,一般只在要钱的时候联系。小时候,蒋意超还会酸别的小孩有爸妈陪伴,长大一些,爸妈给的钱足够他寻欢作乐,陪伴什么的,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直到蒋意超的好哥们儿过生日,好哥们儿又想追隔壁班的小女神,蒋意超便大包大揽,出钱出力,乐得撮合两人。钱流水一样花出去,账见了底,蒋意超给爸妈各发了一条消息要钱,三天后才收到回音:“我跟你爸/妈离婚了,找他/她去,别找我。”
蒋意超:“……”
之后两人时铁了心不想理他,电话短信通通石沉大海。
蒋意超心凉透了。
身上的零钱花光了,蒋意超又揪着头发在家里从各个角落翻找,真让他找出一堆零钱,加起来统共三百来块……这点钱能干什么?
最开始,蒋意超犟着,认为父母不可能真的不管自己,而他之前那么多谱摆出去,为了找人和他一块翻墙出去吃饭,每天他都要请一帮同学吃饭喝饮料,即使经济来源断了,蒋意超还是硬撑着装了几天,后来实在装不住了……他只能小心翼翼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减少出去吃饭的次数,美名其曰从良了,但好兄弟看着他在学校食堂打的一份米饭一份青菜,到底还是露出了惨不忍睹的神色。
“超,”兄弟如此问道,“你家是不是破产了?”
彼时蒋意超浑身上下加起来只剩二十块,已经屈辱到每天用矿泉水瓶子去接学校的免费热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蒋意超最近财务情况堪忧。
他这位朋友无疑问出了众人心声。
蒋意超忧伤道:“是我破产了。”
兄弟不愧是兄弟,蒋意超一个多月的广撒钱在此刻收到了些许回报,朋友们为他集资了两百多块,拍拍他的肩,叫他吃顿好饭。如此苟延残喘一个月,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是他住的房子停水停电了。而他没钱交电费也没钱交水费。
蒋意超走投无路,决定去找住在岚城的外公外婆。蒋意超的父母都不是岚城本地人,他们当年是在岚城念大学时认识的,后来在这里安了家,父亲做商场,母亲做电商,生意红火,财源广进,对彼此的爱意却在渐渐消磨。蒋意超的母亲是南方人,父母是老师,退休后她便把他们接来岚城住,另外置了套大房子,在苏州路那边。蒋意超去过几次,认得门,然而到了地方,他敲了好久的门也没人应。等到天黑,邻居下班回家,才告诉他,“好像是出去旅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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