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乡里待得久了,就再也没有勇气离开。
说到底,人们崇尚爱情是因为上瘾。
从这种角度出发,爱情与大麻鸦片等任何成瘾性物质别无二致,唯一的功效不过是使人短暂地忘却现实里的苦痛,然后迎来更为苦痛的现实。
血液在耳中如瀑布般快速奔流。
徐迟用微凉的食指抚摸周岐的嘴唇。
“别担心。”周岐的嘴巴顶着唇面的压力开开合合,“我们都不会有事。”
“嗯。”徐迟垂眼轻哼。
除了周岐,恐怕没人会觉察徐上将心底那一点点忐忑。作为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通关者,徐迟永远是一副游刃有余冷漠高矜的模样,任谁都有可能忧心得寝食难安,徐迟不会。
但周岐知道,徐迟确乎有些不安,因为不安且不想让不安的情绪影响到旁人,所以他选择睡觉。
心理学告诉我们,睡觉能解决情绪上产生的百分之八十的难题,剩下百分之二十无法解决的,需要求助专业医生的指导。
“姜聿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徐迟忽然道。
“你才发现吗?”周岐拿下那根时而戳到他嘴里的食指,攥在手心,“不光他,任思缈冷丫头包括姓克的,看我们的眼神都期期艾艾,欲语还休。”
徐迟迟钝地眯了眯眼睛:“是吗?”
“嗯,他们在等。”
“等什么?”
“等我们正式跟他们宣布我们的关系啊。”
徐迟的迷惑很真实:“需要告诉他们吗?”
“他们是我们的朋友,理论上勉强能划在知情权的范围内。”周岐迅速回答,没有丝毫迟疑、
“朋友?”徐迟咀嚼这两个字。
“嗯,朋友。”周岐确认。
徐迟不知想到了什么,勾起湿润泛红的唇。
“笑什么?”
“没什么。某人以前也说过,要做我的朋友,还要当我的兄弟。”
“哦。”周岐轻咳一声,不自然地转过脸,“那肯定不是我。”
“现在这个要把我当朋友和兄弟的人把我压在床上这样那样。”徐迟幽幽道。
周岐:“……”
徐迟懊恼:“唉,交友不慎。”
周岐奇了,掐了一把徐迟的腰:“嘿,以前怎么没发现徐上将伶牙俐齿呢。”
“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
“屁,明明是你做人从来不真诚!”
两人跟小孩儿似的双双降智,打了会儿毫无营养可言的口水仗。冷湫如果早见过这样不着调的徐上将,多年的美好幻想可能提前终止。
事实证明,讲废话能有效缓解焦虑。
“出去之后,你想做什么?”周岐最后转移徐迟的注意力。
“唔。”徐迟眯着眼睛想了想,此刻的他窝在周岐怀里,就像只慵懒高贵的猫,“找个夏天可以驱车看海,春日可以徒步赏花,入秋了随便就能找到山登高望远的地方,然后在那里盖座小洋房,和我的爱人慢慢悠悠过完下半生。”
他特有的冷感的嗓音慢慢说着顶温柔的话,狭长的眼尾漏出来的光照拂在周岐脸上。
那一刻,周岐只觉得整个心的四个腔室都灌满了蜜,甜甜的血液流遍全身。
“你还记得我许给你的风流。”嗓子里像是翻涌着火焰,他的眼睛也因热烈的爱意越来越亮。
“我还没有老到痴呆。”徐迟抬头吻了吻他的眼睛,“该记得的事我能记很久。”
“很久是多久?”
“大概,一辈子。”
这世上如果还有什么能抵御无边暗夜与骨髓里的恐惧,那一定是怀里依偎着的爱人。
夜里,墙上挂钟的秒针移动,停止,然后颤抖着指向正上方。
01:00.
寂静的舱室里,忽然响起夜枭般的鬼魅嗓音。
周岐一个激灵翻身坐起。
黑暗中,他与青灰色的猫头鹰挂钟目目相觑。
一秒。
两秒。
咔哒。
全身的毛孔倏地炸开,他确定他方才听到的人声不是梦里幻听。
身旁的被子缓缓滑落,徐迟坐起身,神色清明。
两人在黑暗中无声交换眼神。
一阵意味不明的杂音后,牧师颤颤巍巍的声音透过猫头鹰黑色瞳孔里话筒,传到这艘游轮的每一个角落。
“吉时已到,幸福的人儿,请立即选择你的身份。”
话音刚落,每个人的眼前都浮现出两只旋转的发光卡牌,卡牌正面背面都是一样的几何图案。
“二选一。”周岐反复打量卡牌,看起来是想从外表分析出个蛛丝马迹,但无功而返。他说出腹中顾虑,“该不会是生死局吧?选对就活,选错就死,简单粗暴?”
“有可能。”徐迟说。
说完,他伸手拿过一张卡牌。
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卡顿或犹豫。
周岐:“……”
每每这种时候,他都觉得徐迟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那张发光的卡牌静静地躺在徐迟的掌心,朝上一面的图案逐渐变化,现出一位身穿白色西装的男子的侧影,他单膝下跪,半仰起头,不知朝何人屈膝。
牌面上没有文字没有标注,没人知道具体的含义。
周岐依样挑选了卡牌。
他牌面上的人物则是身穿洁白婚纱手拿捧花的女人,同样也只有侧面,微微低头。
周岐转着牌,忽然灵光一闪,把徐迟的牌拿过来,把两张牌放在一起。
两张牌上的人物面对面,完美地衔接起来。
“这是……”周岐挑起眉。
徐迟的神情则有些许微妙。
“各位新郎与新娘,欢迎来到为你们举办的盛大婚礼。”牧师滞涩的嗓音如同两片生锈的铁片在用力刮擦,“现在,带好你们的信物,衷心祝愿你们都能找到优秀的另一半。”
语毕,周岐手中的新娘牌随即化为一根通体水红的玛瑙手链,如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自发地牢牢地缠在了他的右手手腕上。
而另一张新郎牌则飞向他的主人徐迟,化作通体漆黑的黑曜石手链,盘绕在徐迟的左手手腕上。
周岐:“……”
周岐眼巴巴地望着已经翘起唇角的徐迟:“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应该把卡牌交换一下?”
徐迟想了想,说:“我不觉得呀。”
正咬牙切齿,有人哐哐敲门。
周岐开灯开门,姜聿一阵小旋风似的冲进来,哪壶不开提哪壶:“岐哥岐哥,你是准新郎还是准新娘?”
周岐阴着脸:“我去你爸爸的准新娘。”
“哎呀你也是新娘啊太好了!”姜聿脚底下无比顺滑地拐了个弯,握住徐迟的手,“同为新郎,幸会幸会。”
“幸会。”徐迟腕上的黑曜石表面缓缓流动着暗光。
周岐哼一声,一把将姜聿拎起,扔出门外:“没别的事儿了吧?哀家乏了,跪安吧。”
“别啊,娘娘你不想知道我们其他几个伙伴的具体情况吗?”姜聿苦苦扒着门,“任思缈是新娘,小湫是新郎,克里斯汀他妈的也是新郎!”
周岐面无表情:“哦,所以呢?”
“所以咱们现在新郎有四个,新娘就只有两个!你跟迟哥是一对儿,任医生见友忘色被冷湫霸占。克里斯汀自个儿凭本事跟室友共结连理!”姜聿露出乖巧的笑容,扑通一声跪下,“哥,你给我找个伴儿吧!或者大发善心把大嫂让给我……”
周岐捏着拳头,表情狰狞地威胁:“这话我不爱听,你重说。”
“别啊,反正以您的个人魅力,想……”
“滚就一个字,别让我说第二次!”
整艘游轮都醒了,灯一盏一盏地亮起,里里外外闹得人仰马翻。
谁也不知道选完卡牌后会发生什么。
像姜聿之流,抠着牧师的字眼,已经在火急火燎地忙着配对。
这边姜聿正抱着周岐耍赖撒娇,突然砰地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击力营造出地动山摇之感,所有人都站立不住,纷纷扶住身边的事物。
周岐本来凭自己还能勉强保持平衡,奈何身上挂了个姜聿,两人扑通一声齐齐栽倒,先后骨碌碌地滚到了走廊上。
咚——
周岐的后脑勺狠狠撞上舱壁,直撞得眼冒金花。
没等金花都散了,姜聿顶着张血色尽失的脸煞有其事:“岐哥,船漏了。”
“什么漏了?”剧烈的冲击使得周岐一阵阵耳鸣。
“船!”姜聿高举湿漉漉的双手,面色惶急,“水!海水灌进来了!”
周岐呆住,他摸了摸身下的地板,果然摸到阵阵潮意。
没等他反应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徐迟冲出舱室,一手一个把两人强拽起来:“快走,什么东西撞上了船,船身被撞得倾斜,这里马上就要被淹了,快去甲板上!”
第83章 海底城
黑夜里,咆哮的大海将翻滚的巨浪重重地拍打在船身上。
海水涌上倾斜的甲板,就像被注入了大量发泡剂,浪花分解成蓬密细碎的泡沫。
六层楼那么高的游轮,在广袤无垠的海平面上就像一片脆弱的树叶,随时随地处在土崩瓦解的边缘。
放眼望去,无论是天,还是海,都是黑沉的愤怒的虚空,这虚空仿佛无所不能,无坚不摧,可吞噬一切。
一个骇人的豁口在中央横贯船身,豁口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巨大的生物咬了一口。
海水前赴后继倒灌进来,一会儿功夫,游轮被硬生生从中折断,船身迅速淹没半截,船头和船尾高高翘起。
耳边尽是风声浪声和叫喊声。
徐迟他们被惊慌的人潮裹挟着往上攀登避险。
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无谓的挣扎,再过不久,整艘船就会沉入海底,他们迟早得与冰冷的海水针锋相对。
但没人想提前放弃。
“你看到了吗?是什么撞上了船?”周岐的气息急促且紊乱,他觉得有点晕,不知道是因为刚刚撞的那一下,还是因为晕船。。
“可能是……暗礁。”徐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但我觉得……”
剩下的话被人群的惊叫所淹没,周岐没听见。
喀剌一声厚重的叹息。
船身彻底断裂了,彻底脱离的船头几乎与海面呈可怕的90度。
来不及采取任何措施的人在那一瞬间纷纷因重力往下滑落,接连掉进海中,被海水吞没。
周岐单手抓着栏杆,另一只手死死握着徐迟。
腥咸的海风刮得他睁不开眼。
姜聿已经被人群挤散。
耳边响起各式各样的祷告声。
宗教在这种时候或许真的能给予人们一些莫须有的精神力量。
随着时间的流逝。
周岐注意躲避着任何一个可能掉下来的人肉炸弹,因为他刚刚目睹他身边的哥们儿被一位从天而降的体重非常可观的胖子当头命中,连带着一起砸进了海里。
周岐朝下看了一眼被砸起两米高的水花,心有余悸。
但凡胖子自由落体的航线再稍微偏一点,砸中的可就是他了。
然而没等他庆幸完,又一个嗷嗷乱叫的人头准确降落。
这次,周岐没能躲出去。
那女的一手扯住了他的裤腿。
同时,他听到身下传来亲切的交谈声。
徐迟:“小湫?怎么是你?”
冷湫:“呜呜呜呜,徐叔!竟然是你!妈呀吓死我了,我玩高空跳楼机都没这么刺激的!”
徐迟:“好了,别哭。来,抓好了别松手。”
冷湫:“嗯嗯。”
周岐:“……”我觉得你们两个人形悬挂物得考虑一下大腿我的感受。
船头逐渐下沉。
一些体力不济的人干脆扯块木板直接跳海。
越来越多的人浮在海面上,只有少数还在坚持。
一时间,海面上到处都是乱晃的手电筒的光线。
每束光线周围都聚集着黑压压的人头。
周岐的力气一点点消耗殆尽,肌肉因牵扯而酸痛不已,他随意瞥了下面一眼,忽然想,要不放手吧,早跳晚跳都得跳的。
然而底下徐迟忽然冷冷地开口:“那束光线不见了。”
“什么?”周岐正与打滑的手指作斗争。
“三点钟方向,那里刚刚有人拿着手电筒在照我们,他们五六个人共享一块甲板,现在光不见了。”
“什么,什么叫不见了?”冷湫抱着周岐的腿,牙齿直打颤。
汗珠滴落眼帘,周岐眯了眯眼。
“那人呢?”
“人也不见了。”
倏地,海面上爆发一阵骚乱。
某点聚集的人群不知遭遇了什么,呼啦啦全部散开。
光束在海平面上乱飞,人们看见一处黑沉的水域被染成诡异的暗红。
“啊啊啊啊啊!”
有人扯着嗓子尖叫,人们立刻循声望去,尖叫声却戛然而止。原地连个影子也没有,只有一圈圈荡开的血色涟漪显示着方才那里发生了某种糟糕的事。
周围一下子静极了。
恐惧扼住了人们喘息的咽喉。
周岐越发竭力攥紧了栏杆。
海底似乎潜伏着不知名的怪物,它们在暗,我们在明。
徐迟死死盯着起伏的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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