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很重要。联盟资金短缺,这你知道的。所以,晚上八点,把自己拾掇干净,到五月花大酒店来。”
酒吧反光的窗户上投映出周岐邋遢的尊容,他停顿了一下,呼出一口浑浊的酒气,转身往回走:“你托你办的事办了吗?”
“什么事?你说给你物色墓地的事儿吗?”
“嗯。”
说到这个,周行知又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骂了一通,撂了电话。
世界清静了。
回家,换了正装,周岐接到墓园的电话,告知他一周前他精心挑选的墓地现在可以去交付尾款了。
周岐于是驱车前往,途经花店,买了束清清冷冷的花。
墓地与五月花大酒店完全是两个方向,等周岐赶到时,已经超出约定时间半小时。
面容姣好的女侍应生把他领到最大的包厢。
包厢外一字排开站着六位西装革履的保镖,从他们鼓鼓囊囊的腰腹,周岐推测他们每个人身上起码携带两把手枪。
周岐挑眉,确实是军火商的排场。
相比之下,他这个反叛军首领,显得十分寒酸。
但这并不影响他从容推开门,挂起自信的微笑,昂首阔步走进去。
进去后,他人模狗样的笑容立刻垮台。
“岐兄!幸会幸会!”一团喜庆的红色身影在门拉开后就迎面扑上来,手脚并用挂在他身上疯狂摇晃,“哎呀妈,可想死我了老哥!”
周岐从震惊中缓缓回过神来,一只手揪起那头眼熟的柔顺黑亮的长发,娇贵的男人登时白眼一翻,惨叫起来。
“疼疼疼疼疼!卧槽,这他妈不是假发!”
周岐立马松手,拎着后颈把人从身上薅下来,上上下下看了好几圈之后,终于不确定地叫出口:“姜聿?”
“是我是我!诶,别站着了,来坐。”姜聿请人落座,摇头晃脑,好不神气,“哈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吧岐兄,在下这副行头可还说得过去?”
姜聿一身朱红色唐装,中长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圆圆脸眯眯眼,手上还戴着玉扳指,不说话的时候,俨然一副老奸巨猾的奸商模样。
久别重逢,穷得叮当响的流浪诗人摇身一变,成了军火贩子?
这跨度有点大,周岐一时无法接受。
“你……”
“从魔方里出来之后,我一咬牙一跺脚,就把我那几个兄弟姐妹全部干掉,夺回了我赌王老爸的遗产。”
“我……”
“你的身份我也打听清楚了,不就是曾经的天合皇室小王子,现在的反叛军联盟首领吗?”
“那我们……”
“没错!我要助老哥你一臂之力!这该死的世道也该换换了,再这么打下去,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正经生意实在不好做,直逼得我这等温驯良民走私军火!”
周岐保持礼貌的微笑,彻底不说话了。
姜聿:“咦?哥你怎么不说话?”
话都给你说了,我还说个屁!
第93章 刚需
“听说当年袁百道打造专属于他的超级战士时,特意提取了先王后的外貌基因?”
“是,但实际出来的效果不尽人意,顶多只六七分相似,王……袁百道还曾为此大发雷霆。”
“呵。昏君对外铁血心肠,对内倒是个情种。但也难怪,传闻先王后美貌冠绝天下,曾引无数风流名士竞折腰。”
“元首先生此言不虚。”
“有这等程度的参照物在前,哪怕是蹩脚的赝品,也足够赏心悦目。可惜啊可惜,原本有24个标本,如今只剩下这最后一个。”
惨白的灯光下,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站立床尾,俯视床上无知无觉的徐迟。
矮的那个太老了,头发花白,佝偻的身子瘦骨嶙峋,下垂的褐色双颊上长着白色的斑点,衰老与失意使当年的威严与气度荡然无存。他戴了一口昂贵的假牙,但上下干枯的嘴唇已经被沟壑般的皱纹包围。他拄着一根同样昂贵的手杖,但再贵的手杖也没法与健康的右腿相提并论。看起来他与普天之下的所有老人没有差别,但偶尔,那双浑浊的老眼里会闪过狡黠隐忍的精光。
高的那个年近五十,一张上下都尖的菱形脸,位高权重意气风发,这让他看起来年轻得几乎像个青年小伙。
“冷老在这里还住得习惯吗?”曹崇业锃亮的皮鞋在地板上刮擦出难听的噪音。
冷近谦卑地把本就弯成一张弓的腰弯得更低了,脸上的褶子挤作和气的一团:“一切都好,您费心了。”
“别客气,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冷近拢着手,不说话,只是微笑。
曹崇业的目光在他面团似的脸上逡巡一周,难掩嫌恶地转开脸:“最近外面不大太平,各地反叛军武装造反,基因计划重启,冷老作为知情人之一,干系重大,少不了被有些不怀好意的歹徒盯上套取点信息。为此我专程为您提供周详全面的保护,这些本就是应该的,您千万别跟我见外。”
把囚禁说成是保护,冷近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不显,摆摆手:“不见外不见外。”
“那就好。”曹崇业颔首,眯起眼,背着手用下巴指了指床上的人,“怎么样?”
“元首先生是指?”
“二十年了,再见到自己昔日的得意门生是什么感受?”
“他还活着?”沧桑衰老的嗓音没有丝毫起伏。
“是。”
“元首先生救了他?”
“举手之劳。”
“他看起来跟当年一样。”
“我们冻结了他全身的细胞,阻止了衰老的进程。在当年,这是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是奇迹。”冷近的喉咙发痒,抑制不住咳嗽两声,“我该想到的,没有k,天合宝鉴无论如何是打不开的。”
“可能这就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野心勃勃的男人大笑两声,“当年天合宝鉴助袁百道攘外安内,中央集权,巩固王室,现如今这宝贝落到我曹崇业手上,一切都是天道命数,说到底,这个国家合该姓曹。冷老元帅,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冷近忙不迭点头,“元首先生抬举了,冷某早就不是什么元帅。”
“你要想当,我就给你个元帅当当又有何妨?就是怕琐事耽误了您养老。”
“老了老了,元首先生还是放过我这个糟老头子吧。”
二人你来我往,虚情假意,周旋一阵。
曹崇业忽然道:“你知道那帮乌合之众拥护的谁么?”
冷近:“在下不知。”
曹崇业:“袁启。”
“嗯?”冷近面上的惊诧不似作伪,耷拉的眼皮子掀开,“那孩子当年不是……”
“是啊,我也纳闷。那帮人如果不是随便拉了个倒霉孩子当傀儡,好扯出面旗帜师出有名的话,那个中原委……”曹崇业哼笑一声,阴鸷的目光落到床上,“恐怕就要问问您的宝贝学生了。”
说完,他不悦地拢了拢敞开的西装,转身出门,“当然,如果他还醒得过来的话。”
作为被“邀请”的客人,主人走了,冷近也不好在房间里多待。他多瞄了两眼床上沉睡的人,无声摇头。
走之前,他俯身拉了拉被角,轻轻把徐迟滑出的手掩上,并隔着被子拍了拍。
宽慰一般。
*
“有道是思念如马,自别离,未停蹄啊!哥,我想任姐啊,我想死她了,你说她到底在哪儿呢?你说,任思缈这名儿怎么就能遍地都是呢?不能啊!我任姐明明特别得那么明显……”
酒过三巡,姜聿两颊酡红,扒着周岐哭嚎,倾诉他三个月来对任思缈滔滔不绝的思念之情。
“有时候我就想,你说我们在魔方里经历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人也散了,最后什么也没捞着。”
“可他妈的记忆还在!干脆失忆,一了百了,还落得轻省!这一天天的,牵肠挂肚的,不是折磨人么?!”
“呜呜呜,岐哥,你说任姐会不会已经相亲嫁人了啊?她嫁人了,我咋办啊?说来你不信,她是我的初恋啊!”
周岐左耳朵听右耳朵出,一杯接着一杯,猛灌白酒。
听了有楞个钟头,姜聿醉了,睡了,又醒了,睁开迷蒙的双眼:呵!老哥居然还在喝,别人不阻止,他大有就这样喝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姜聿一个激灵,抹了把脸,劈手夺了周岐的酒杯,被酒精麻痹的舌头有点僵:“别,别喝了,醉死了算谁的?”
周岐的酒杯被抢了,也不反抗,他看了姜聿一眼,笑了笑,砰一声,额头就这么重重地砸在桌上。
桌子震了震,菜汁酒水溅了一身,姜聿咻地立正,嘴里叫嚷着:“哎哟,这动静……”
“起码你还能……”周岐单手捂着后颈,含糊地说了句什么。
“什么?”姜聿没听清。
“起码你还能抱着希望去找。”
“……”
“老子真他妈羡慕。”
这回姜聿听清了,支着架起的胳膊,僵成了一尊雕塑。
周岐的头发长长了,不再是之前刚见面时的寸头了,短发遮住眉眼,漆黑的后脑勺很哀伤。
两人有种心知肚明的默契,酒席上谁也没提一句徐迟。
但徐迟依旧无处不在。
在酒里,在记忆里,在周岐通红的眼睛里。
鼻子一酸,姜聿有点想哭:“哥,你是不是很想迟哥?”
周岐趴着,没应声。
姜聿抽了抽鼻子:“看来你真的很爱他。”
过了好久,一直到姜聿完全醒酒,把周岐扶起来架在肩上,周岐烂醉如泥,只有一点微乎其微的意识。
“你知道吗?我心里有个坎儿,一直过不去。”他口齿不清地说,“是,他是没了,但我总觉得我和他还没彻底结束。说不定哪一天,他还会回来呢?他说的对,爱有什么重要的?我想他,也不是因为爱。”
“是刚需。”
*
气氛紧绷得像是装满炸药的铁桶,随便丢个火星,都会爆发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
军装外套随意披在肩上,上了年纪的中尉叼着烟,一个劲儿地擂着桌子。
“大事在即!非要在这种紧要关头出点岔子才痛快吗!啊?哪个小队跟着他的?德尔塔还是剑虎?”
“报告中尉,是,是德尔塔分队!”
“他奶奶的!臭小子翅膀硬了,敢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擅自行动了!去,滚去给我联系!参与行动的,随便谁,务必把通讯仪给我递到周岐的耳朵边上!”
昏暗的作战会议室内,烟雾缭绕,周行知等一干老人个个面沉如水,眉头能压到鼻梁。
——三个小时前,周岐一声不吭,带着下属德尔塔小分队前往地处偏僻的海德利安疗养院。
动机不明,事发突然。
“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带人去一个疗养院?”周行知百思不得其解。
“中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冷近冷元帅,据说在那个疗养院养病。”有人提醒。
周行知像是才想起来这件事,机关枪似的骂声停歇一阵儿,抱胸坐下:“周岐找冷近干什么?”
说完,忽然神色一凛,严肃道:“去查查,这家海什么安的疗养院背靠的哪棵大树。周岐这小子虽然莽,但还有点脑子,不会草率行事,他带着最精锐的德尔塔小队前去,一定是这家疗养院里藏着什么猫腻!”
相关专员立马领命前去。
不到一刻钟,疗养院的所有信息送到周行知的眼皮子底下。
周行知一目十行地浏览完,眼皮重重一跳。
“怎么了中尉?”
“都看看吧,这家疗养院的产权归咱们一个死了的老熟人所有。”周行知黑着脸,啪地把报告甩在会议桌上,“曹崇飞,曹崇业他哥。”
作者有话要说:
当初构思这篇文的时候,就想写两个不那么完美的主人公。周岐酗酒,有时甚至懦弱。徐迟情感缺失,有点反社会。任思缈粗鲁,姜聿爱抱金大腿希望一路躺赢,小丫头任性偏执,全员不讨喜,但各自长成这样也是各有原由。你们不喜欢其中某一位也很正常,我笔力有限,有时候文章会达不到我想呈现给你们的效果,以后还会多加努力,感谢支持鸭。
第94章 黄道吉日
一列灯火通明的动车从玻璃穹顶下驶入开阔地带,顺着西南走向的轨道穿过黑漆漆的旷野。旷野尽头立着一座孤伶伶的隆起的山坡,山坡上栽满了树,海德利安疗养院就坐落在绿荫掩映处,藏得严严实实。
望远镜焦距不断调整,院门口的景象从模糊到清晰,逐步放大。
两排荷枪实弹的士兵来回逡巡。
三百米开外,两棵参天大树的顶端,粗壮的树杈间架起两架狙击枪,瞄准镜的准星无声紧跟晃动的人头。
无线电耳麦中,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伴随一连串简明扼要的汇报。
“狙击手就位,完毕。”
“突击A组各就各位,等候指令。”
“突击B组等候指令。”
“紧急撤退小组已把车开到指定位置。”
今夜无月,星光黯淡,肆虐的寒风将常青树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如情人间的呢喃低语。
黑暗中,高大的男人如狩猎前贴地而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埋伏在高墙外的灌木丛中,只露出一双精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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