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琳茹注意到小盐巴的视线,迅速抬眼和他对视,由于她的头颅几乎垂到盆里,眼珠子往上抬得同时,只能看到大片的眼白,眼珠却不见了,她手里的动作没有停,飞快捣鼓着。
小盐巴张了张嘴,无声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方琳茹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
当小盐巴意识到她说了什么时,一阵困意涌了上来,脑袋一歪,晕睡过去。
清晨,潘十二第一个起来。
等小盐巴醒来时,其他几个已经梳洗完毕在整理行李。
小盐巴特地看了一眼方琳茹,发现她捧着的塑料盆不见了,脖子也很正常,没有扭曲,脸孔挂着娇柔的微笑,完全不像昨日那般骇人。
“怎么了?”白盼走近,见他傻愣愣的模样,便往他嘴里塞了一块面包。
“我还没刷牙呢……”
小盐巴嚼着面包,终于移了点视线到白盼身上:“你有没有觉得她有点奇怪……”
说罢,指了指还在和冯智森说说笑笑的方琳茹:“我昨天看到她端着一个盆子,头都快掉进去了,还抓挠着,本来想问问,后面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白盼眯着眼打量一番,迟疑道:“应该只是个普通人。”
“哦……”小盐巴跟着点头,然后自我安慰道:“可能她大半夜的,想洗把脸再继续睡觉吧。”
想想都不可能哩。话音刚落,他就被自己的说辞逗笑了。
随意吃了点东西,冯智森便去隔壁帐篷喊金冉冉一起出发。
小盐巴搬出登山包,在白盼的手心上放了两颗巧克力:“给你。”
他想着巧克力补充能量,走到傍晚也不会出现体力不足的情况。
白盼张开嘴,指着嘴角:“啊——”
怎么还要他喂呀。小盐巴瞅了几眼周围,还觉得不好意思哩,偷偷拿起一颗,飞快往白盼嘴里一塞,缩回手,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
声音穿透耳膜,比白盼的音贝要大出十来分。
乔辉依旧挛缩在角落,喃喃道:“要雪崩了……要雪崩了……”
紧接着,冯智森连滚带爬地钻进帐篷,脸孔苍白,颤抖着嘴唇道:“金冉冉、金冉冉——
”
方琳茹用轻快的语气问:“冉冉怎么了?”
“她死了!”
小盐巴拉开帐篷的拉链,腥臭难闻的气味飘荡在空气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人会相信金冉冉会以这种方式死去。
她俯身躺在地面上,脖子里围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电线,手里抱着一个塑料盆,整张脸都埋进了盆里。
小盐巴走近一看,塑料盆装满了血水,也不知道是谁的,难怪这么腥气。
是昨天晚上,方琳茹手里的塑料盆。
难道是方琳茹杀了金冉冉?小盐巴心里一沉。
潘十二沉默了一会,道:“把她埋了吧。”
“等等。”冯智森警惕地看着眼前其余的六个人:“这片雪山里,除了我们几个,还看到过其他人吗?”
“没有。”
冯智森一字一句地问:“那么,难道你们都认为金冉冉的死,是自杀?”
乔辉抬眸,神神叨叨地说:“她是被雪山里的恶兽害死的……雪山里有恶兽……它能假扮成人的模样,混入我们的队伍中,说不定,已经有人被顶替了,嘻嘻嘻……”
“哪里来的恶兽……”冯智森觉得乔辉是彻底傻了,根本不相信他那套言论,自顾自道:“她这种死状,明显是有人从背后拿电线勒死,再浸泡进血水里,金冉冉就住在我们隔壁,可以杀死她的,除了我们七个,还会有别人吗?”
潘十二嗤笑一声:“就算是我们其中之一,又能怎么样?”
冯智森愣了愣,激动道:“什么怎么样,我们当中有杀人犯!他今天杀了金冉冉,明天可能就会杀死我,杀死你!你们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真有意思。”潘十二睨着他,言语中带着隐隐的嘲意:“你居然会害怕杀人犯。”
“你什么意思?我难道不该害怕杀人犯——”话未说完,冯智森自己却打了个嗝愣。
他再要张口,潘十二已经不耐烦地转移话题:“把她埋了吧,再不出发,到傍晚前要是赶不及休息,你们又得抱怨连天了。”
冯智森扫过自发现金冉冉的尸体以来,其他从未开口的五人。
“你们……都没意见吗?”他不敢置信道。
可能他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情绪显得异常焦躁,沉浸在视觉冲击中无法走出。
看着还有点可怜巴巴的。小盐巴看了白盼一眼,白盼揉了揉他的脑袋。
金冉冉的脸已经被泡烂了,但依然能够看到她惊悚扭曲的表情,感受到临死前的惊恐与畏惧,冯智森把人翻转过来,难以接受地后退了几步,撇开视线,久久未能发声,难以想象这个女人曾经是自己的枕边人,现在的她像一只狰狞的怪物,随时随地让他反胃。
积雪覆盖在她的身体上,渐渐埋没。
“走吧。”潘十二道。
第三天早晨,八人行中死了一人,其余七人继续前行。
临近中午,乔辉开始各种不适,起先呼吸困难,后来恶心呕吐,潘十二不得不叫他们重新找了个遮风挡雨的山洞,原地休息。
冯智森本打算趁着这几日的雪山行除掉乔辉,可金冉冉的死亡总让他心神不宁,时不时感觉暗地里有人要对他不利,至此之后,看谁都觉得不对劲,特别是队伍中的男性,他下意识觉得女性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威胁,特别是方琳茹这种小鸟依人的。
“有谁带了布洛芬?”方琳茹看着大汗淋漓的乔辉,皱起了眉头。
小盐巴摇了摇头,白盼和潘十二更不可能带,辛海阴沉着一张脸,从昨天开始就没有说过话,最后,便是冯智森了。
冯智森跟着摊手:“我也没有啊……”
说完,手指放在登山包上的一个拉链袋,摩挲了两下。
方琳茹叹气:“他高原反应很严重,要是没有药物抑制,可能会造成死亡。”
“不管怎么样,先原地休息吧。”
“真是事多。”冯智森抱怨道:“你不是说,雪山里怪异乱象,要是天黑之前没有抵达安全地点,会有生命危险吗?”
潘十二回答:“是啊,可乔辉现在无法前行,总不能硬拖着走吧?”
冯智森冷哼,没再说话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乔辉没有好转,反而是越来越严重了。
冯智森哈气连连,好几次差点进入梦乡,最后,终于头靠洞壁,打起了呼噜。
小盐巴悄悄道:“还能睡着哩,真惬意呀。”
白盼托着下巴,懒洋洋地问:“现在几点了?”
小盐巴看了看时间:“十点半。”
“这个点应该精神饱满才是,睡意朦胧,不是什么好事啊……”
第119章
白盼一说,小盐巴便忍不住朝着冯智森睡觉的位置看去,发现他双目紧闭,面如菜色,不像是安心睡觉的模样,便想起自登山起,他的精神就没有好过,一直郁郁寡欢,只不过登山以来发生的事太多,大家都忽略了他难看的脸色。
小盐巴担忧道:“要不要叫醒他呀?”
白盼摇了摇头:“就算叫了,一时半会也不会醒来。”
果然,冯智森似乎进入了深度睡眠,他的身体瘫软到地面上,仿佛睡死过去。
……
冯智森梦到了小时候,那个破碎凋零的家。
他家庭并不富裕,父亲是农民出生,大字不识,却很有生意的头脑,种的蔬菜永远比别人家的鲜艳,个头大,送往镇里卖,也是一等一卖的好。
可惜好日子没过上多久,冯智森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父亲被镇上派来的警察抓走了,说是在种植的蔬菜中使用过量的催化剂,导致近几年隔壁镇里的孩子,发生大规模早熟,严重的,还频繁拉肚子,得了肠胃炎。
此事一出,冯家在村里是呆不下去了,只能连夜收拾行李搬家,冯智森换了一所小学上课,那些遭了殃的镇民不知哪来的消息,又找到他学校大闹一场,这回,他父亲的恶迹闹得人尽皆知,冯智森在学校里被霸凌,老师视而不见,母亲没有办法,只得带着他,前往一个又一个小镇。
冯母要养儿子,又要打工,过度劳累,脑溢血倒在大马路上,错过最佳治疗时机,变成了植物人,又因付不起高昂的住院费和护理费,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无能为力。
原来,没有钱寸步难行啊……
冯智森恨透了那些举报父亲的人,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做黑心生意的,凭什么就惩罚父亲一个?他好恨,他不甘心!
他十八岁便辍学打工,跟着师傅一步一步做起来,师傅退休以后,冯智森接管了师傅的活,跟工程队对接,给的建筑材料都是偷工减料的,也没出过什么乱子,他靠着自己的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利嘴,得到了公司老板的赏识,节节攀升,年薪达到了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冯智森有了第一个女朋友。
女朋友温柔善良,却无法忍受他为了提成和奖金,昧着良心做事。
“你知不知道这楼造得跟豆腐似的,要是哪天甘阳市地震了,我们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又不住那,再说了,倒不倒的,也是以后的事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两人吵了起来,冯智森一怒之下,夺门而去,到KTV,找小姐过了一夜。
早晨浑浑噩噩起来,却被抓了个正着。
争吵期间,冯智森不慎把女朋友推到在大街上,鲜血从她的双腿流淌而下,他看得全身发冷。
他想起曾经晕倒在马路上无人救助的母亲,第二个念头,是自己杀了人,自己会不会坐牢?
冯智森后退两步,碰也不敢碰,也不管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的女友,仓皇而逃,离开后心情忐忑,却也不敢再回去。
那种恐惧慌乱的感觉至今无法忘却。
冯智森担心她,但迈不出半步,身体的零件像坏掉一般,僵硬得如同生锈。
她会不会报警?要是报警……自己的前程就要毁了……
她是我的女朋友,一定不会那么狠心。
冯智森忐忑不安,他请了几天假,来平复心情,直到门铃响起,打开门一看,是警察。
警察冰冷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冯先生,我们怀疑您涉及到一起故意伤害事件,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她背叛了我——
她竟然选择了报警——
冯智森大脑嗡地一声,他的事业完了。
……
冯智森满头大汗地醒来,映入眼帘的是山洞,不远处烤着火,温热不冷。
过去多少年了,怎么还会梦到从前的事……
他擦去额头的汗,问:“好了没?我都睡了一觉,还不能出发吗?”
潘十二背对着他,看不清脸,悠悠道:“上路吧。”
冯智森暗暗嘀咕一声晦气,出发就出发,说什么上路,听着感觉像是要走黄泉路似的。
潘十二脚步飞快,冯智森背起登山包就追了上去,后面还跟着“哒哒哒”的脚步声,大约是辛海他们,天寒地冻,头顶上的太阳,不知怎么回事,散发着暗黄色的光芒,通过瞳孔看到的世界,蒙上一层暗沉的色调。
潘十二走得太快了,冯智森渐渐有些追不上,他气喘吁吁地跑上前,说道:“你慢一点——”
“嗯?”
“我说——你慢一点——”
潘十二的脚步顿了顿,这才缓缓转过身,回答道:“好。”
冯智森的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他看见眼前的男人,拥有与潘十二一模一样的身材,一模一样的声音,而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个器官,茫茫一片。
竟是个无脸人。
“救命……”人濒临极度恐惧,才知道自己无法出声,只能靠沙哑的声音寻觅最后一根稻草,他在向身后的人求助。
“哒哒哒……”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节奏依旧平缓而稳定。
冯智森向后逃去,紧挨着他的是辛海,简单来说,他穿着与辛海相同的衣服,却没有五官。
又是无脸人。
一个、两个、三个,聚拢的无脸人把冯智森围成了一圈。
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混乱的惨叫,房屋的塌陷声,萦萦绕绕,此起彼伏。
“滚开——”
他大声喊道,浑身一颤,苏醒过来。
……
入眼处,又是烤着火的山洞。
冯智森猛地爬起来,一个个看了过去,在见到清晰的五官时,才暗暗舒了口气。
“你总算醒了。”方琳茹脆生生道:“我叫了你很久,一直没反应,差点以为你晕过去了。”
“是嘛……可能我太累了吧。”冯智森尴尬地啧了一声,垂下的眼帘却透着一股隐隐的心虚。
小盐巴整理着背包,闻言抬头一看,见他的脸色已经泛了黑,嘴唇也是深紫色。
好歹醒来了,不过……应该也是命不久矣了。
乔辉的身体依然虚弱,看样子只是吊着半条命,也不知道能不能继续行走,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必须赶在深夜前抵达下一个目的地。
外面的雪,又逐渐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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