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知道,他对林君绰表明心意以后,会是什么结果。
他不敢奢望林君绰的回应。
林君绰低头看着少年死死抓着的衣摆,将衬衫从少年手中抽出来,“换身衣服。”
他说完这句话,就打开了浴室门,走了出去。
空旷的浴室里,林暮亭走到放着香水百合的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全身都是伤痕的自己,突然来到了淋浴间,将花洒打开,任由冰冷的水淋在自己身上,任由伤口被水冲洗得刺痛,血流得更欢快,慢慢地靠着白色的大理石瓷砖坐了下来,鼻子酸疼地厉害,又怕外面的林君绰听见,极其压抑地哭着。
他很疼。
林暮亭从小就很爱哭。他小时候被奶奶院子里的大公鸡吓到了会哭,被狗咬了会哭,连吃饭被鱼刺噎住了也能哇哇大哭。
慢慢地,他长大了,连怎么哭都给忘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不够痛,而不是忘了哭。
等到林暮亭把自己收拾干净,走出浴室的时候,林君绰也洗了个澡,穿着宽松的深蓝色家居服坐在沙发上,头发上的水还没有干。
男人本就深邃的五官,因为刚才洗过澡的缘故,轮廓显得更加硬朗迷人,身上清隽儒雅的气质毫无保留地散发出来,像是一团炙热的阳光一般,引诱着林暮亭靠近。
他其实知道,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得靠近这个男人的机会。
林君绰看见林暮亭还在滴水的头发,眉头就皱了起来,见少年红着眼眶,又把就要出口的斥责收了回来,走到软塌旁,“过来,把上衣脱了。”
身上的伤口被动作极轻地清洗消毒,涂抹上药膏,林暮亭感觉到从脸上到身上,都散发出一股薄荷的味道,还有极为清凉舒爽的感觉。
男人醇厚的声音传来,“抬手。”
林暮亭睁开眼睛的同时,下意识地把双手举起,男人把一件宽松的T恤套在他身上,把桌子上一碗黄褐色的药汁端过来,“把这个喝了。”
林暮亭一言不发,把碗接了过来就乖乖地一口喝干了并不好闻的药。男人很满意,“这药能促进伤口恢复。在伤口结痂前,不能再碰水了,明白吗?”
林暮亭想解释,“我不是故意碰水的,我是觉得脏,想洗洗……..”
“暮亭。”
林君绰把林暮亭手上的药碗接过来,“我没料到你妈妈会这么打你,让你一个人回家,我很抱歉。”
林暮亭发现自己又成了小时候的那个爱哭鬼,听见林君绰的这句话,眼睛里就湿了,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却发现一条绣着绿竹的手帕被递到了他面前,“先生,我……..我本来不爱哭的。”
林君绰安慰他,“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一个成年人都受不了。每个人都有难过的时候。”
“先生,我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因为被爸妈抛弃了,才找你做依靠”可能是因为喝了药的缘故,林暮亭嘴巴里很苦,心里也苦极了,却担心林君绰误会他,“我真得……..我真得喜欢你,对于恋人的那种倾慕,不是孩子气,我……..”
林君绰叹口气,从他手心里把手帕拿出来,给他擦眼泪,“我相信你,我明白。”
“你真得相信我吗?”林暮亭泪眼朦胧地抬头看着男人,眼眸里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
林君绰给他擦眼泪的手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少年,“你要确定,你日后都不会后悔。”
林暮亭立时就答道,“我不会,我永远不会。”
林君绰一把抱起身形纤弱的少年,将他放到房间的床上,取出床头柜的吹风机,“闭上眼睛。”
林暮亭有些不安,又有些窃喜地闭着眼睛,感觉到修长而温暖的手指在发丝中穿梭,温暖的风带走了湿润的水汽,脑子里混沌一片的,有些昏昏欲睡。
在他睡着的前一刻,额头上仿佛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在男人的一句极轻的“晚安”中,他渐渐坠入了香甜的梦里。
第25章
利马特河把苏黎世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时代。
一边是钢筋水泥堆砌而成的现代化城市,另一边是巴洛克跟哥特式建筑林立,用石头跟砖块垒成的,最早可以追溯成公元十世纪的古城区。
仅仅是一条河,仿佛就穿越了时间跟空间,来到了不同的文明。
一座有尖形拱门跟飞拱的教堂附近,被林君绰带到瑞士来的林暮亭正在一家苏黎世当地的餐厅打工,餐厅里走进了三个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年游客,两女一男,脖子上都挂着单反相机,弄不清楚是亚洲哪一个国家的人。
中日韩三国的人在欧美人来看,长得都是一样的,基本上分不清长相。
餐厅里的领班苏珊娜惯例来叫林暮亭招待这三个亚裔游客,“Evening,三个亚洲人,去吧宝贝。”
Evening是林暮亭的英文名。
苏珊娜是苏黎世大学的学生,比林暮亭大了六岁,身高却有一米八,比起才一米六出头的林暮亭简直跟就女武士一样。她看着跟小孩子一样的林暮亭,一向都十分照顾。不仅如此,餐厅里的店员都觉得跟小娃娃一样的林暮亭真是太小了,比小学生强不了多少,都或多或少地关照他一点。
像这种明显比较好招待的亚裔客人,他们就会让林暮亭去接待。
林暮亭朝着苏珊娜笑了笑,拿起菜单走进三个亚裔客人,用已经流利多了的英语询问,“三位需要些什么?”
三个客人看了看菜单,用带有明显地方口音的普通话交流了起来,其中一位穿着红色上衣的中年女性说:“这个小伙子不晓得是不是中国人啊?这年头在欧洲看见个黄皮肤的,怎么这么多韩国人日本人哦。”
三人中的男士一只眼睛看着菜单,一边回答她,“韩国那么屁点大地方,不出国不然去哪里?中国人爱去美国,瑞士这地方来得可不多。”
“我要蔬菜饼,速溶鸡肉,牛排要八成熟”另外一个穿灰色衬衫的中年女性已经用英文点了菜,“你们这儿有辣椒酱吗,很辣的那种?”
红色上衣的女士加了一句,“蔬菜能不能煮熟一点,不要上生的。还有那个烤牛排,能不能不加咖喱啊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速溶鸡肉不要加洋葱,我闻着洋葱这个味儿就受不了。”
林暮亭拿着笔在那边记得密密麻麻,唯一的男士用发音不标准的英语再加了一句,“一定不要甜辣酱,真是受够了这里的辣椒酱了。”
林暮亭听完了他们的菜单,立刻就知道这些菜他们的瑞士大厨肯定是做不了的,笑着解释道,“很抱歉,这里只有甜辣酱,没有不甜的辣椒酱。鸡肉里面放洋葱是这里的特色菜,大厨从来没有更改过菜单…….”
三个游客听到这里就不依了,红色上衣的女士明显脾气比较大,嗓门一下就大了起来,“我们不喜欢吃洋葱怎么了,你们不加不就成了。到处都是甜的,连辣椒酱都没有,这哪里吃得下饭。”
“确实是没有不甜的辣椒酱”林暮亭好脾气地再次道歉,“餐厅里的蔬菜都可以替各位过一遍热水,但是瑞士厨师做沙拉是不会把蔬菜煮熟的。”
他试图把瑞士餐厅的传统解释一遍,就被三名游客打断了。
“煮熟一个青菜都这么难吗?你们怎么这么不讲道理,这就是你们这家百年老店的传统吗?”中年男士这几天在欧洲因为吃生的东西导致水土不服,拉了好几天肚子,早就一肚子火。现在他见了林暮亭这么一个中学生,又没有说中文,肯定就是韩国人。中国人讨厌韩国人简直是应该的,他心里立刻就有了火气,想着要给这个韩国人一顿排头吃。
林暮亭还要再解释,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的苏珊娜看不下去了。在她眼里,这几个亚裔游客简直是无理取闹,不尊重他们的饮食传统,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要求,就是打量着林暮亭一个小孩子好欺负。
天底下哪个国家的传统,是以欺负小孩子来获取自尊的?公共场合喧嚣,旁边的老顾客都不满了。
苏珊娜把林暮亭拦在自己后面,板着一张脸,“各位,你们的要求,我们餐厅恐怕不能满足。如果几位不满意的话,可以离开我们餐厅。”
这三个人在国内哪里受到过这样的遭遇,穿红衣服的女士立刻就炸了,“你们这是店大欺客,还有没有道理呢?亏了这还是一个民主国家了。”
这位女士的大嗓门让在座的客人都受到了干扰,对这一桌投来了不满的视线。在西方国家,公共场合大声喧哗,是一种极为没有礼貌,没有教养的表现。
几名餐厅的服务人员也走了过来,苏珊娜强硬地对三名游客道,“你们已经严重影响了我们的顾客跟环境,还请你们立即离开。”
在异国他乡,又是当地的餐厅,三个游客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势,愤愤不平地拿起了自己的东西,臭着一张脸离开了。
中年男人离开的时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巴里唱起来了林暮亭颇为熟悉的日本歌曲“sakura, sakura”。
林暮亭心道,这三个中国人大概是以为自己丢了人,想把这个锅甩给日本人。谁知他们刚离开餐厅,苏珊娜就跟着林暮亭走到了备餐室,一脸地不以为然,“他们肯定不是日本人,日本人说英语都是非常奇怪的口音,以为我们没见过日本人了,日本人多有礼貌啊。”
林暮亭听到这里,心里的感觉有些微妙,“他们是中国人,我听见他们说中文了。”
他也是中国人,中国游客在国外不懂得餐厅的传统不是什么大事,可把这锅甩给日本人,还被瑞士姑娘识破了,他就有些尴尬了。
“我就说他们不是日本人”苏珊娜得到林暮亭的肯定,非常得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才补充了一句,“Evening,中国那么多人,肯定有很多不懂礼貌的人,你肯定不是啊。”
林暮亭知道苏珊娜的意思,他也不会把十四亿中国人扛在自己肩膀上,拍了拍苏珊娜的手,“我知道啦,又有客人来了。”
夕阳西下,林暮亭跟苏珊娜下班告别后,沿着利马特河,朝着他在苏黎世住着的小区走着。
雪绒花跟松柏密布的街道上,两边的建筑不像国内的摩天大楼,大多是只有三四层的房子,上面覆盖着黑色的屋顶,阳台上都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有些房子整个都被植被所覆盖,一派后现代主义的建筑风格。
一个认识不久的邻居男孩子迎面走来,“Evening,下午好,你下班呢?”
“是啊,你要去咖啡馆打工呢?”林暮亭回道。
已经一米八几的男孩子笑得比头顶的夕阳还要灿烂,“对啊,谁能不劳而获呢?我走啦,再见。”
林暮亭:“再见。”
他来到苏黎世已经大半个月了。这大半个月的日子,跟他过去十六年的生活可谓是截然不同,俨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方才的男孩子也在读高中,跟他住在一样的别墅区,家里小有资产,却从初中开始就在打工,高中更是要打两份工。
这里的中学生无论家里富裕还是贫穷,都有打工挣钱的传统。中学生毕业以后,除了继续读大学以后,还有许多技术学校给他们深造。
他们很多著名大学的奖学金跟录取名额,不仅提供给体育生,拥有某项特长的学生,还有各式各样的录取方式。
中学生毕业了以后,很多人都不会直接去读大学,反倒是去到世界各地旅行,打工挣自己的旅费。
跟这些人相比,林暮亭的实验班跟文理分科,好似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们简直生活在不同的地球。他突然才发现,除了拼命学习做题以外,他原来还有别的选择。
他抬头看着绚烂瑰丽的晚霞,碧蓝无垠的天空,倏地明白了,为什么在他妈妈打了他之后,林君绰并没有安慰他,反倒是直接把他带到了这里。
夕阳完全落到地平线之下,林暮亭回到了他跟林君绰在苏黎世的住处。打开大门,开放式的厨房里,林君绰系着他们一起选的郁金香围裙正在切土豆,听见声响冲他笑了笑,“我们家暮暮回来了。”
林暮亭听见他用这么亲密的称呼仍然有些不自在,“谁是你们家的暮暮…….”
“不是你们家暮暮,是我们家暮暮”林君绰显然知道如何对付少年,用下巴指了指还没洗的生菜,“不动手没有饭吃,快去洗菜。”
要说这大半个月来,林暮亭除了涨了一大截的英语口语以外,生活常识跟技能简直突飞猛进,从一个把内裤袜子混在一起洗,连米饭都煮不熟的生活白痴,变成了能切菜做饭,还能把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的生活达人。
这一切都是林君绰的功劳。
林暮亭把背包放下,洗好手走到男人身后,小心翼翼地抱住男人劲瘦的腰,把脸埋在男人宽阔的背上,“先生,我回来了。”
“还叫我先生,嗯?”林君绰笑他。
林暮亭有些羞恼,用脸轻轻撞了撞男人的背,“不叫先生叫什么!”
“其实叫先生也可以”男人一边把土豆放到玻璃碗里,一边坏笑地调侃抱着他撒娇的少年,“中国人的妻子,好像也管丈夫叫先生。”
林暮亭大恼,白皙的脸上染上了薄薄的红晕,“先生!”
他本来想用力推男人一下,可是想到男人手上还拿着刀,又有些担心男人会切到自己,只能语气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当然,这带着浓浓撒娇意味的一声先生,自然是没有任何威慑效果的。
林君绰已经切好了土豆丝,转过身把少年揽进怀里,笑道,“这是想不洗菜吃白食?这样吧,要是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补偿,我就答应让你吃白食。”
林暮亭当然知道这是男人在取笑他。
他来到苏黎世这么久,刚开始什么都不会,都是男人一件一件地教他,他还闹出了不少冬瓜不用削皮直接吃,把味精跟盐弄混的笑话。
男人来到瑞士以后,这座这么大的房子里只有男人跟他,还有一个钟点工来收拾房间。
男人那么忙,却愿意因为他吃不惯苏黎世的东西,经常下厨做饭给他吃。
房间里的节能灯散发着白色的光芒,从林暮亭这个角度看上去,男人深邃的五官仿佛染上了一层光辉,眼睛的颜色变成了墨绿色。他虽然穿着围裙,并不那么西装革履,也没有那么平日里那层冷硬凌人的气势,看在林暮亭眼里,却觉得这是男人最迷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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