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妈妈皱起了眉,她开始觉得这次的对话也和自己预想得不太一样:
“什么意思?”
“阿姨,我不是来让你同意我和鹿照远的……这没什么必要。”
鹿妈妈的嘴角重新绷起来,几乎绷成一条线。
但祝岚行不以为意,只是笑笑,继续平和地往下说:“鹿照远现在已经17岁了,马上他就18岁,要参加高考,负有完全的民事责任……这也意味着,您再如何掌控,也就最后掌控他一年,甚至不到。您也知道,像鹿照远这样的成绩,哪怕在高二提前参加高考,也不是不行。”
“你这样撺掇我儿子——”愤怒让鹿妈妈的胸膛开始快速起伏,和鹿照远争执后的虚弱与茫然从她身上逐步剥离。
“就算我撺掇鹿照远吧。”祝岚行干脆承认下来,还给鹿妈妈出了个主意,“您何不反向撺掇他呢?”
“什么?”
“鹿照远是一个正常人,而人是一种群居动物。当他在一个群体中找不到快乐,他必然会向另外一个能给他快乐的群体移动,这是由人的本能而决定的。当然,放到现实中来会更复杂一些,受到自身能力和家庭血缘的影响,但我相信……鹿照远现在的想法和态度,阿姨您应该比我更加直观的体会到了。”
“……”
“说得更加直接一点,您手中的好牌不多了,如果还想握有鹿照远这张不可或缺的王牌,您就得开始筛选一下您的牌组,把坏牌清空,把好牌收入。”
“不然,”祝岚行始终和煦,态度一如在和位认识的长辈在闲聊,“这张牌注定从您手中飞走,倒计时大约……三个月到一年吧。”
祝岚行想说的已经说完了。
“阿姨您还有事吗?鹿照远大概快回来了,我去电梯旁等他……”
“等等!”
祝岚行都向前走了好一段,背后传来鹿妈妈的声音,他停下脚步,看见追上来的鹿妈妈,她脸上青青白白,时而有一点挣扎浮现脸上,但她没有生气,这场聊天确实没什么值得生气之处。
他只是告诉对方众所周知的道理。
他知道,鹿照远的妈妈,在经历过今晚的打击之后,也知道。
“……你的手。”叫住人后,鹿妈妈停顿了半天,语气略微僵硬问,“是被刀片割伤了吧,我和老师打电话的时候听说了。”
“是。”这个话题有点出乎祝岚行的意料了,“伤得不深。”
“伸过来。”鹿妈妈说,也没等祝岚行行动,自己上前两步,拉起祝岚行的手,“谁给你包扎的,包成这样还能写字吗?你们高二……”
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老生常谈。
“学习为重!”
她安静但麻利的拆了祝岚行手掌的纱布,又拿出新的纱布,飞快地重新缠好。
前后缠的纱布祝岚行没看出有什么区别,但此时他动了动手,意外地发现手指确实比刚才灵活不少。
“谢谢阿姨。”
“本职工作。”鹿妈妈收了东西,没再看祝岚行,低头整理着车子上的东西。
祝岚行正准备离开,又听见背后传来声音,还是鹿妈妈的,这回,她的声音低了很多。
“上回阿姨打电话到学校,让老师给你调座位……导致了后来这么多事情,是阿姨考虑不周到,不好意思。”
祝岚行听得出来鹿妈妈并不想面对他,于是他也没有回头看鹿妈妈,只是说:“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发展,不是阿姨的责任。阿姨对不起的,也不是我。”
鹿妈妈不再说话,将车子推回护士台后,径自越过祝岚行,前往电梯处。
没一会,电梯开了。
鹿照远拿着热毛巾和热水从里头出来,一眼看见妈妈,愣住了。
“妈……”
鹿妈妈冷着脸,从儿子手里接过水,喝了;又拿起毛巾,敷敷眼睛,敷敷额头。
热气穿透皮肤,舒缓了纠成一团的神经。
“大半夜的,没事跑过来干什么,还担心你妈会走丢吗?”鹿妈妈语气生硬,说完了,稍停一会,又说,“明天给你做绿豆汤喝。”
鹿照远心头一松。
但他没有简单地附和妈妈,他告诉对方:“妈,我现在不太爱喝绿豆汤了,我现在更爱吃……”
鹿照远一时想不到自己特别爱吃什么,但他想到了上回弟弟躲着妈妈吃炸鸡的事情。
“我现在更爱吃炸鸡。”
话一说出,鹿妈妈的脸又黑了不少。
“那有什么营养……算了。”她又说,“想吃自己买,吃完喝碗绿豆汤,压压火气。”
鹿妈妈将热毛巾丢回给鹿照远。
“好了,我这里没有事,你带你朋友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你不睡觉,别人也要睡觉。”
“好。”
鹿照远答应。他看着妈妈,几经犹豫,最后补一句:
“妈妈,你也别太累。我知道为了家里,你一直都很累……”
鹿妈妈很短暂地停了停。
她没有回头,但背脊似乎挺直了些,她终于开口了:
“小亮,你今天晚上说的,妈妈会认真考虑的。让你忍耐了这么久,妈妈……很抱歉。”
最初听见的时候,鹿照远还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那么词,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并不在梦中,妈妈也确实向他道歉后,他眼眶陡然一热。
他抬手按了按额,深深吸了两口气后,回头找到祝岚行,询问他:“刚才你和我妈说了什么?”
“这么确定我和你妈妈聊过了?也许是你妈妈自己想通了?”祝岚行不免笑道。
“我知道我妈妈,我也知道你。”鹿照远说。
“和你妈妈说了些外人才好说的话。”祝岚行也没有卖关子,他冲鹿照远轻轻一眨眼,“不是什么很精彩的辩论,我只是简单地和你妈妈分析了一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你妈妈觉得,与其让我当渔翁,不如让你当渔翁,恰好,我也这样觉得。”
“……”鹿照远有些失语,半晌后,若有所失说,“果然,这种事情还是你有办法。晚上我之所以能够把那些话对我妈妈说出来……就是想着你白天对那三个人的样子,但最后还是要靠你来说通我妈妈……”
“傻瓜。”
“?”
“你妈妈之所以对你道歉,不是因为我和她分析了一百次怎么做比较好。而是因为你追上来了。因为你追上来了,那句对不起就说得出口了。”
鹿照远半天不说话,最后,坐到祝岚行身旁,虚虚抱住人,又将头埋在祝岚行的肩膀,很小声说:
“祝岚行,还好有你,你要一直陪在我身旁,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旁……”
鹿照远凑得这样近,祝岚行的肩膀感觉到轻轻的麻痒,像有个毛茸茸的团子,从肩膀一路跳到祝岚行心里。他轻嗯了声:
“好。”
第九十一章
这天晚上, 两人又在医院里呆了一会,鹿照远去向妈妈道别, 随后就跟祝岚行离开医院。
离开医院的时候, 鹿照远还向家里打了个电话。
祝岚行先叫了车,站在旁边听上两句,听见鹿照远简单把刚才的事情说了, 最后还附上一句“转告爸爸”,这通电话应该是和他弟弟打的。
接着电话挂断了,鹿照远转对祝岚行说:“行了,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回家吧。”
听着像是两人回的是一个家。
这种感觉像是冬天的风中多搭了一件披肩。
祝岚行转头冲鹿照远微微一笑:“好啊。”
安静的夜里, 路灯如同钢铁卫士,枯燥地守护城市, 偶有几辆车子, 也毫不停歇,从面前呼啸离去,到处都是孤独的,只有转过来的一双眼睛, 微光潋滟,怦然入心。
鹿照远的心脏漏跳了几拍, 稀里糊涂地跟着祝岚行上车下车, 等再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在了祝岚行的别墅里。
鹿照远:“……”
祝岚行进厨房给鹿照远倒了杯热水:“喝点,暖暖身体, 谢谢你晚上送我回来。”
“这有什么好谢的,应该的,半夜还找你出来是我不对。”鹿照远喝了口水。
这当然没有什么好谢的,祝岚行只是为自己的真实目的做的铺垫。
“这么晚了,一个人坐车也不太安全,正好你也有衣服放在这里,留下来一起睡吧?”
鹿照远:“……”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不止留下来,还和祝岚行一张床铺,只分了两条被子,一人盖着一条。
“祝岚行……”
“嗯?”
“没什么,果然还是你这里睡着舒服。”鹿照远闭了眼睛,模模糊糊说一句。
躺上了熟悉的床,睡在了想见的人身旁,绷在脑海中的那根弦就如同消融在羽绒被里,变成了根轻飘飘的绒毛,勾出身体里藏得最深的放松与疲倦。
一声轻笑回应了他,接着,最后一盏小夜灯关掉,黑暗降落下来,两人都睡着了。
*
祝岚行睡得很熟。
但睡梦之中,身旁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还想扯盖在他身上的被子。
昨天晚上鹿照远有过来,所以,睡在旁边的是……鹿照远。
被困倦侵蚀得迟钝的神经花了一些时间,才处理好信息,祝岚行的手臂自然而然动了,他拉起被子的一角,盖在旁边人身上,闭着眼睛说:“冷吗?被子给你……”
被子一掀开来,鹿照远像找到了入口般,大大方方蹭了进来,并准确蹭到了祝岚行的怀中,蹭得祝岚行睁开了眼睛。
他打了个哈欠,手臂下意识收拢,把鹿照远牌暖宝宝揽入怀中,以为鹿照远噩梦了,还特意拍拍对方的背脊,模糊地说:“没事,我在这里……”
声音才溢出喉咙,额外的感觉自身体上传来。
这是……鹿照远……
祝岚行霎时清醒了些。
他还没来得及将怀中的人推开,睡梦中的鹿照远就自自然然地抱住了他,轻哼出声。
带着浓浓睡意的鼻音听上去像是不满的撒娇声,鹿照远像个树懒一样抱着祝岚行,来来回回蹭了好一会。
更加清晰的感觉传来了,祝岚行的最后一丝睡意也在这瞬间飞散,他本来只是虚虚放在鹿照远背上的手立刻用力,将人结结实实地按在怀中,不让他动。
但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他将人扣在了怀里,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每一丝颤动,包括呼吸的颤动。
对方的身体简直像是个源源不断的制热机器。
这么短短的时间里,祝岚行呼吸也染上了鹿照远的热度。
“操……”
他低低说了个一点也不优雅的词,听着夜里来自鹿照远的不满的哼声,认真辨别着怀中的人是否有自己的意识,但不管夜色藏着再多的暧昧,祝岚行还是明确地发现,鹿照远没有清醒。
一切都是本能。
我……
祝岚行一瞬间想要把鹿照远推醒,接着又想离开,但他的身体才做出离开的动作,鹿照远就将他抱紧了,要是再用力,显然立刻就要把人弄醒。
黑暗给人蒙了层纱。
这层纱柔化了鹿照远锋利的棱角,他的头发软软地搭在他的脸上,如同他的人软软地靠在自己的怀中。
白日里模糊的年龄这时一下又显现得鲜明了。
祝岚行的手指落到了鹿照远的头发,他的指尖轻轻的,在上边一擦而过,轻细如同拂拭自己得来不易的珍宝。
随后他放开鹿照远,又低下头,克制的在面前的脖颈深深咬上一口。
跳动的鲜活的生命脉搏,于他呼吸可闻。
*
天亮了。
坐在床上的床上的鹿照远有点儿呆滞,轻薄的被子底下,裤子有点凉飕飕,这个感觉意味着……靠。
靠靠靠靠靠靠靠!
鹿照远的精神经历了一场九级地震,一脑袋全是破壁残桓。他勉强收拾精神,调动了身体里头的每一个细胞,让它们集体进入备战状态的同时,小心的,轻轻的,爬跪起来,跨过睡在身旁的祝岚行,准备下床冲入洗手间……
但身体才动,祝岚行就睁开眼睛。
要不是还要点面子,鹿照远当场就能惊叫出来。
他勉强控制住自己,同时手臂一动,迅速拉高被子到胸膛位置:
“你醒了?”
“醒了……”
“我要去洗个澡。”鹿照远再度飞快说话。
祝岚行收了声,他从床上下来,才往衣柜走了两步,身后刮过一阵风,又是“砰”的关门响,再转头看看,原本在他身后的鹿照远已经冲进了浴室,连哗啦啦的水声都从里头传出来了。
祝岚行轻咳一声,对着衣柜翻找了下,拿出两件衣服:“你的衣服还有浴巾我放在门外了。”
里头模糊答了声好。
祝岚行放下衣物,下楼进厨房,他本来打算喝杯咖啡清醒清醒的,但想想鹿照远醒来时候欲盖弥彰的样子,消下去没多久的火气又被勾了起来。
祝岚行手指在咖啡边边沿滑了滑,鬼使神差,给自己倒了杯冷水。
大冬天,沁凉凉的冷水,一路喝到腹中……
挺降火。
祝岚行在楼下磨蹭了会儿,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再度往楼上走去,还在走廊里,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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