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接过来一看, 他疑惑了。
他亲手写过无数份丹方, 唯独除了重越给他的那份。
那是他此生炼丹术的开始,被他完好地珍藏着, 从未外传。
可这的的确确是他的笔迹,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慎重中透着狂喜, 是他在极度狂喜且极度认真的时候才会有的笔法,就好像这丹方是他所创的一样……
此生的祁白玉在撰写丹方的时候前所未有过——他的炼丹术源自于古老的传承,并非他独创,何来欣喜若狂一说。
他只在和重越在一起的那天, 在自己的拙画上题字时, 才有类似这样的字迹,所以印象深刻。
重越见他僵在那里表情非常难看, 想去细看他看的东西, 祁白玉一把合上书, 抬指打火,将之灼烧成灰烬, 动作迅速得让重越咋舌。
重越一脸可惜, 他还想收藏来着, 却听祁白玉又问:“谁给你的?兄长居然背对着我跟别人这么要好, 还帮着他带东西给我?”
重越道:“我没有, 是申、申伊前辈……”
“他就只让你带了这东西,没有跟你说什么话?”
重越在他手下毫无招架之力,很快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祁白玉一直都知道药尊从中作梗,莫名其妙非常反对他俩,道:“以后不许兄长再背着我见他。外面几乎没人知道我有个软肋在兄长这里,他却主动找上兄长,可见此人不简单。不管怎么说,他站在药尊那边,肯定不是一路人。”
若放在平时,重越多半会觉得祁白玉小题大做,但枕边风就是不一般,别说让他不见申伊,就是让他以后别出去见人,他或许都会说好好好,但他也知道祁白玉没那么过分。
第二日清晨,外头传来窸窣响动。
重越和祁白玉在一起后,类似这样的响动很常见,意识到自己是在洞府居处时,重越还是惊出一身冷汗。
“真是扰人清梦。”祁白玉道。
“到底还是找到这里来了,”重越有点担心聂云镜他们,对祁白玉道,“要不你还是悄悄离开,最好还是不要下杀手,以战止戈,终究不是万全之策。”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你们知道种树有多难吗!”聂云镜骂骂捏捏的声音传来,伴随着轰鸣声,层土翻飞,地动山摇。
“晚了。”祁白玉长身玉立,推门而出,狂风席卷而至,掀翻了桌椅板凳,珠帘被刮得掉落在地。
祁白玉站在门口,回过头:“很多时候,这个世道就是不讲道理的。很多事无法两全,总有一方要妥协让步,受些委屈。”
此处洞府已经被洞悉,也就不再是安身之所,房屋摇摇欲坠,重越肯定不能待在屋子里,祁白玉一如重越所愿地想把他严密地保护起来,但终究不能两全。
“对不起,是我让你受苦了。”
“快别这么说。”重越见他神情凝重,就知道事情严重性,此时此刻,他也拿不出来什么万全之策来,道,“你能顾虑我就已经很不错了,但现在不是顾虑我的时候,我的想法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你性命为重,我会跟在你身边,跟不上我也会努力跟的。”
“兄长总是过分低估自己。”祁白玉低声说,“但你想把自己藏起来这点,原本是我对你的期盼。”
在上一世,在重越极尽招摇傲视苍穹的时候,他想着如果毒师能堂堂正正地活着,他能光明正大地和这个人并肩作战就好了,不然,就让这个人乖乖收敛锋芒只待在他身边吧……
重越正在跟自己界石空间里的强者魂魄交涉,隐约没听清:“你在嘀咕什么呢?”
祁白玉挥手间,朦胧雾霭将重越团团笼罩:“兄长,我还是不想要你受委屈,我也不要你妥协让步,你就按你喜欢的方式活着。我若没本事对付那些人,反过来要求你改变,那我实在太无能了,值不得你多喜欢。”
重越觉得值了。他其实不介意让步,他也不介意受委屈,他甚至可以把委屈合理化,认为是应该的必要的,但是只要有人愿意包容他的一切,他就很想为了这样的人变得更好。
“您就出手吧。”重越苦口婆心地跟他界石空间里一位钉子户商量,“其他魂魄说,只要您愿意出手,他们也都是愿意的。”
重越的界石空间里乃是魂魄厮杀的场所,作为他储物的倒是很小的一部分,绝大部分都被较强的魂魄霸占,他们甚至占地为王,彼此抢夺,俨然成了一个小型世界雏形。
而界石空间里最早的一位,便是个年纪老迈的魂魄,尤其胆小怕事,但他却是最稳的,几乎所有后来魂魄都很是忌惮,不敢招惹他,但这个最强悍的古老魂魄口气最小,为魂最和气,半点追求都没有,别的魂魄倒是想出来找新躯壳,只有他得过且过,半点斗志都没有。
“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外头太可怕了,人人都厉害,我这点残魂,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可您若是不出手,我可能就没命了。”
“我太老了,不行不行!”
“恳求您。”重越道。
“没见过你这样的宿主,人家都是强迫加威胁,就你最软和。”其他残魂都巴不得赶紧出去,出去就不回来。
唯独老人魂魄很纠结:“我若是要回来的时候,你不让我回来呢?”
重越道:“这倒是不会,您就往我身上撞。”
“宿主要小心了,这老东西可能是想夺舍您呢!”
“我请老人家出去,就相信老人家,若真如你所说,那也是我命里终有这一劫。”重越修为低的时候就不怕夺舍,如今修为高了自然更是不怕,但凡在他身体里出事,界石空间就是放逐之地,夺舍他的都会被关进界石空间。
情况比重越想的还要严重,隐在暗处杀来的竟还有至尊境高手,数量不确定,虚空中遍布杀机,他们联手禁封了空间,早就埋伏在附近的人可以杀上来,但里面的人却无法撕裂空间出去,远在他方的人更没法确定此地准确空间,无法横渡空间来救援。
若要出去,除非杀出一条血路。
人们很聪明,报复手段也在与时俱进,祁白玉的招数必须的是吸入了白雾才会中招,来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事先布下了毒药。
虚空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就是至尊不小心吸入过多时间长了也会饮恨,这跟白雾异曲同工,更毒的是它目前没有解药。
不过这毒只对人体有害,却挡不住魂魄。
重越待在祁白玉的白雾屏障中很是安全,正欲杀过来的三大杀手隐匿身形,杀伐只在一瞬,就要冲着祁白玉而去,这时,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在雾霭中颤颤巍巍地起身。
“这谁??”那杀手正疑惑,“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人!”
“小心,这些都是魂魄!这地方竟然有精通生死术的鬼修!”
老人顿时吓了个激灵:“你们谁,别过来!救命啊,别杀我!!!”
仿佛破风车的声音在众人耳朵里响起,尖锐至极,叫人头晕目眩,恶心反胃。
“找死!”几位杀手反应过来杀了上去。
“救命啊,救命啊,我要死了,要死了!!!”老者还在大叫,“不要过来,我不打了不打了,诸位饶我老汉一命,感激不尽呐!”
一颗头颅滚落在重越脚边,正是追杀那老头的杀手之一,至尊境强者。
他双目滚圆,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头颅就离开了躯体,见了重越,这人只犹豫了片刻,就化作一道白光冲进重越身体。
重越只是晃了下神,就很快恢复清明,那道朝他而来的魂魄被他关进了界石空间,嚎叫声接连不断,而他胸口处的扶伤珠正持续不断地冒出白光。
“兄长没事吧!?”祁白玉担心。
“我没事。”重越忙道,“你小心!”
其他随着那老头飞出去的魂魄并没有单凭魂魄就能杀人的本事,他们倒是小心翼翼地顺着空间裂缝,去抢夺杀手的躯壳。
接着魂力境界方面的优势把原主挤出体外,几道魂魄相互配合,就把夺来的杀手魂魄挤到了重越所在处附近,那些杀手有的甚至还不知道重越是谁,见他居然被祁白玉小心翼翼地保护在白雾之中,都争先恐后地冲进他身体中,被重越接连关进界石空间。
见那么多魂魄都没能拿下重越,才从界石空间出来的人魂道:“宿主你也够狠的,不让人偿命,却要人拿魂魄来偿。”
“人死如灯灭,留魂尚有一线生机。”这样说好像有点假慈悲,他可能只是不喜欢无意义的杀戮而已,重越道,“我想那些主动找上门来犯杀戮者,大概都已经做好了死的心理准备了吧,你们觉得呢?”
“您言之有理。”那些从他界石空间里出来的强者魂魄突然间偃旗息鼓,不再打夺舍宿主的心思,这还是同一个把界石空间演化成炼狱小世界的存在,看似彬彬有礼毫无杀伤力,但绝非好惹之辈。
战况极尽激烈,隐藏着的杀手似乎源源不断。
重越突然有点怀疑,原先这里从没暴露,毕竟居住此地的人没有两大公户相关人员,而申伊来过一趟后,这里突然就暴露了,这会不会和申伊有关系?
可就算没有申伊,这地方就不会暴露了吗?祸乱是没有底线的。
重越能动用的魂魄也就那些,真正能夺舍成功的也没几个,重越建议他们不必立刻帮忙反杀,不如蛰伏下来看看幕后黑手有哪些势力,以后再来合计。
所以那些安插进去的祸乱分子同样知道他的存在,乃是一把把双刃剑。这样下去他们人数处于绝对劣势,时间拖得越长,引来的强者越多,就更没有逃出去的希望,重越被祁白玉身上多出来的伤口刺痛了眼睛,暗想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这场祸事。
唳!——
凤鸣之音惊天而现,重越猛地抬头看去,远远看到一抹火光从山下传来,华如真!
华如真突破至尊后他的凤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但这种地方怎么可能突然冒出一头凤凰,华如真来了。
“让他别上来……”重越刚开口,突然一口咬破嘴唇,尝到一抹血腥味,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了个绝妙的念头。
“此地能进不能出,他来添乱吗!”华艺咯血。
“不,他来得正好。”重越翻出可以和华如真联系的东西。
书圣能具现化上古神兽,因为龙凤这些古老的生命早在上古之际就已经成过神,它们的名字已经得到了天地认可,书之即可显形,那么人呢?
人若是成了神,是否名字也得到了天地认可!?
“重越,你的意思是……”华如真像是被雷电劈中了般,直接僵在那里,立刻勒令凤凰不要靠近。
凤凰在天际盘旋,发出嘹亮的凤鸣之音,华如真站在凤凰背上,简直膜拜起重越来了,神一般的想法!
“为什么要华如真上来,他来了也出不去的,反而会有危险,毒气更浓郁了些……”祁白玉扭头问重越,却见重越表情复杂,正带着小鹿般的目光望着他:“我问你个问题啊。”
祁白玉想笑:“什么?”
重越问:“药尊,药尊叫什么名字呢?”
“你不知道?”祁白玉难以置信地说,“兄长你别开玩笑,他叫什么,别人不知道,你不会不知道啊。”
重越:“我……”
祁白玉道:“他跟你一个姓。”
是啊药尊跟他一个姓,不然怎么都以为他是药尊亲子呢,重越都急了:“我想不起来,你快告诉我!”
祁白玉刚要开口。
“等等!你别说,”重越内心倏然生起强烈的排斥感,仿佛那东西已经足够久远,终于不记得却非要他记起来似的,他把传讯石抛给祁白玉,道:“给你,你直接跟华如真说,他的名字!”
祁白玉何等聪明,几乎只要一点拨,他就明白了重越的意思,不由眉飞色舞,这简直了,这若是可行那简直了!!!
祁白玉以白雾为屏障把重越护了起来,让他免除毒气侵害,但聂云镜和华艺率先闻到那股清香,此刻战斗起来都有些力不从心。
“白玉毒尊,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还有你们这些人,还执迷不悟,纵容毒师危害天下,今日休想免祸!”
“杀你一个,保全苍生!”洪亮的嗓音响彻云霄,却飘忽不定,不知声源处在何方。
祁白玉当着重越的面,却也不好拿出那柄金剑,他的毒雾不好使,寻常法器又不足以和至尊级圣器分出胜负,实在不行,他一咬牙,手中金光一闪。
白雾中的重越看不清形势,却猛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引力,他体内血脉都在叫嚣着欢快,像极了以前好像有过一次类似的共鸣,但这一次更加强烈!
他想让祁白玉收起白雾,见他样子的人已经不少,他露不露面已经关系不大。
但祁白玉没听他的。
咔嚓一声脆响,对方袭杀而来的古刀被劈出裂纹,竟是一个照面就毁了至尊圣器!
那人骇然:“你手里怎么会有药尊的至宝!?”
“是啊我怎么会有呢?”祁白玉道,“药尊慈悲为怀,他也有心让毒师一道作为一个寻常道统被世人接纳,他虽然不曾出面,但他其实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不对,药尊弟子的遗物是一杆金枪,他这是一把剑。”但谁能笃定金灵神体炼制成的神器不能改变形态呢,无论怎么变化,都是金灵神体血脉凝练之物无疑。
那人呵斥道:“你竟然抢了药尊弟子的遗物,你手里捏着一条命,你还是人吗!”
“诸位不行人事,却还要求别人做个人,”祁白玉嘲笑道,“你们难道不曾想过,药尊那样聪慧的一个人,为什么非要对我这般看重?连药尊这位真神都不愿与我为敌,你们倒是胆子大。”
祁白玉挥动金剑,再次将杀来的冷箭一分为二,道:“我无意滥杀无辜,也不希望有人因为我而平白丧命,劝你们还是留几个可以制衡我的人吧,诸位对我的恩德,我会铭记在心,不会对你们麾下势力动手的,也不会让你们变成孤寡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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